第46章 046江星
046江星
程宇民派來的人已經抵達酒店,但是女人依舊沒有走出房門一步。
并不是解約,只是這一期在西塘口的錄制不參與。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什麽八卦都已經暗暗傳出來了,女人若是退讓只會顯得她理虧心虛。
無法談攏,節目組既不能就地解散也不能撇開女人另行去錄制。節目組的一群人只能在包廂裏聊天打屁,怨聲載道。
程淨的頭疼有越來越厲害的趨勢,江川一點都不想耗下去了,說道:“不就是讓那個女的出個門麽,簡單!”
轉身要走,被程淨拉住:“這裏是酒店,別鬧事。”
江川挑眉,眼皮上的疤痕促狹地往上一跳,說道:“我鬧什麽呀,我就是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
他摸了摸男生的頭發,不夠,又把人摟進懷裏,在耳邊說道:“程淨,我好不容易放假一次,咱沒時間約會也不能在這裏幹耗着啊。再說憑什麽為了這種人生氣啊,氣壞了她得多高興啊不是。”
他在程淨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把打火機和香煙掏走,說道:“等我幾分鐘,我給你弄吃的去。”
程淨以為他是去點餐,沒想到十分鐘後酒店的煙霧報警器響了起來。場面一陣混亂,所有的房間門都被推開,客人們紛紛慌亂地逃了出來。
程淨猶豫了一會兒,江川已經沖過來拉着他就跑到了外面。男生口氣急切地說道:“出來了出來了那個女的出來了,你爸的人在哪兒啊,趕緊過去讓她上車啊!”
大庭廣衆之下,他就不信那個女人還敢鬧。
果然被人圍着,女人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遠遠地瞪了程淨一眼,不情不願地上了車。
程淨面無表情地看着車開走,之前一直躲着的制片終于敢過來了,一臉事情已經解決了的樣子,跟程淨寒暄。
程淨有些疲憊,懶得再應付,不冷不淡地客氣了幾句,轉身往馬路對面走去。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頭看着跟在身後的江川:“你剛才做什麽去了?”
江川一臉正經:“我給你弄吃的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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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他将手裏打包好的蛋炒飯舉了起來,“這是兩人份,我也一直沒吃呢。”
程淨看着蛋炒飯,想了想,弄明白煙霧報警器為什麽會響起來,目光閃了一下,嘴角勾起來:“江川,謝謝你。”
他伸手接過打包盒。
“謝什麽呀。”江川把雙手放在腦袋後面,優哉游哉的,“我就在廚房炒了碗飯,又沒殺人放火的,良民一個!”
程淨笑:“嗯,良民。”
兩個人在路邊找了家可以坐的奶茶店,又點了兩杯飲料便吃了起來。期間程宇民打過來電話,程淨直接挂斷。反複幾次之後,他才接聽,聲音冷冷的:“我不想回去。”
程宇民道:“程淨,你這次鬧得太過分了,還要怎麽鬧下去?”
“爸爸,我跟您鬧過什麽?”程淨一臉平靜,“我要求過您來接我放學嗎?我要求過您在家陪我一整天嗎?我要求過您将我當病人一樣好好照顧過嗎?今天的事,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道歉。”
程宇民沉默了一會兒,重重地嘆着氣。
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無話可說的,程淨悲哀地想。
程宇民的嘆息裏帶着無法掩飾的疲憊,旁邊還有別人請示工作的聲音。程淨的喉結動了一下,終于還是說道:“爸爸,今天是元宵節,我哪兒也不去。我已經不記得西塘口的花燈會是什麽樣子了,我想再看看……和江川一起。”
聽到自己的名字,江川頓住吃飯的動作。
兩個人四目相對,程宇民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小淨,晚上爸爸過去找你。”
電話挂斷了。
程淨頹然地放下手機,卻一口飯都吃不下。他拿起飲料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剛剛入喉,胃裏一陣痙攣,他直接吐了出來。手裏的飲料杯也拿不穩,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下意識抽紙巾,另一只手卻猛然打翻了飯盒。
這一連串的意外引得店裏其他人紛紛看過來。
江川瞪眼,站起來隔着桌子按住程淨的肩膀,一臉擔憂:“程淨你怎麽了?”
程淨眼神發愣地看着手裏的紙巾,半晌反應過來,擡頭無助地看着江川,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聲音低啞:“對、對不起……我……對不起……”
他竟然在公共場合犯病了。
以為好得差不多的抑郁症,突然又犯了。
還是在白天。
服務員走過來詢問,江川将連衣帽給程淨戴上,遮住了程淨的臉,說道:“我朋友突然不舒服,對不起啊這裏我會弄幹淨。”
“不用麻煩。”服務員尴尬笑了笑,“要不要送你朋友去醫院,他看起來有點……”
本來出門就是意外,程淨的藥盒沒帶在身上。江川擋住店裏其他人的視線,低聲在程淨耳邊問:“能撐得住嗎,要不要現在離開這裏?”
程淨點了點頭,起身往外走。
江川也顧不得吃飯了,連聲跟服務員說抱歉,跟上了程淨。
好在今天冷,穿的是寬松舒适的厚外套,連衣帽足夠大,可以完全擋住程淨的臉。他低着頭,一路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川伸手拉住程淨,拐進了旁邊無人的小巷。他在角落裏将人圈住,手忙腳亂地把打火機和香煙掏出來,說道:“程淨對不起,我不收你煙了,你想抽就抽。”
他雖然了解了一點抑郁症的情況,但這個病本來就因人而異。更何況之前程淨一直很克制,今天是突然受了刺激才會這樣失控。
程淨沒有接過打火機和香煙,頭埋在男生的胸口。淚腺神經跟麻痹了一下無法感知和控制,眼淚唰唰地落,他想要說什麽,能夠發出來的聲音卻只剩下男生的名字:“江川……”
“我在,”江川連連應聲,“我在的,程淨。”
這一刻猶如靈魂出竅,身體裏所有的感知和反應都無法控制。程淨擡起頭,看向江川。
那雙一貫沉靜如脈脈深泉的眼睛仿佛是雨後的積潭,枯枝敗葉飄在水上,蕭瑟又無助的模樣。
江川渾身一震,一只手環住男生的腰,另一只手去試男生的眼淚。眼淚滾燙,汩汩地流。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又一遍。
原來抑郁症真正發作起來是這個樣子……原來過去程淨遭遇的是這樣無助的時刻……江川感覺手和腳變得和心髒一樣軟綿,只想将男生包裹起來,包裹在溫柔的世界裏。他低頭,吻着男生的眼睛,吻着那些不受控制落下的眼淚。
“程淨,”他輕撫男生的後背,像輕撫一只受傷的小貓,“我以後不會讓你這樣難過的……我不會讓你再這樣難過了。”
過了會兒程淨不哭了,情緒卻始終沒有緩過去,渾身也使不上力。靳敏打過來電話,江川沒敢接,挂斷了之後發了一條短信,然後扶着程淨走出去打車。
程淨的眼睛紅腫得不成樣子,一直将臉藏在連衣帽裏頭。到了家,江川翻出抗抑郁的藥喂程淨吃了,然後讓程淨睡覺。
他給程淨的醫生打電話,還沒說完靳敏和江星就回來了。江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回頭看床上的男生側身朝裏躺,眼睛乖乖閉着,便輕聲出門,拉着靳敏下樓。
“星子你別去打擾程淨。”江川看了江星一眼,然後也不用靳敏逼問,直接把上午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靳敏嘆氣。
她聽說江川竟然帶着混混搶別人節目組的設備,格外震驚。當時景區裏看熱鬧的熟人只認得江川,所以都過來找她問八卦。靳敏哪裏知道出了什麽事,後來見派出所的所長和景區主任都回來了,聽說不會追究,這才放了心,趕緊跟江川聯系。
此時說到程宇民要過來,靳敏又疑惑了:“到底出什麽事了?聽別人說那個女明星是程淨的後媽,可她不是一直沒傳出結婚的消息麽?”
“噓。”盡管已經在樓下,江川還是忍不住放低了聲音,“哪兒是什麽後媽呀,那女的是小三兒。程淨他爸媽還沒離婚呢,她就趕着生了個孩子,逼得程淨媽媽自殺了。”
靳敏不是個心狠的,乍聽之下瞪眼說道:“你別瞎說!”
江川莫名笑了笑:“媽,那女的就是程桐的媽媽……您也別看程桐那麽乖,都是程淨教的,跟那女的沒有半點關系。”
謝嘉雨自小住在這條街上。雖然靳敏是後來嫁過來的,但那會兒家中還有長輩,她多少跟謝嘉雨有過幾次照面。更何況兩家小孩以前還有過交集,江川不記得,靳敏可是記得很清楚的。
她不信有人會幹出這種事,但又沒有立場反駁,半晌嘆了口氣,也不去責怪江川跟混混們在一塊兒的事了,叮囑兄妹倆在家裏好好照顧程淨,自個兒又趕回了飯店。
江川抱起一直悶聲不吭的江星,把小姑娘栽在大門口,說道:“你在旁邊憋着什麽氣兒呢,放出來讓哥聞聞臭不臭。”
“哥你真惡心。”江星翻了個大白眼。
江川笑,抱着小姑娘沒撒手,彎腰自身後将下巴擱在人家肩膀上,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喜歡你程淨哥哥,可你這會兒真別去打擾他……他不想被人看見自己難過的樣子。”
江星望着街道盡頭無雲的天空,忽然說道:“哥,你知道大衛·霍克尼嗎?”
江川:“那是誰?”
江星:“……那你知道卡拉瓦喬嗎?”
江川:“寶貝兒你太看得起你哥的文化水平了,這名字聽着一個比一個拗口啊。”
江星:“達·芬奇你總知道的吧?”
江川:“嗯,這個知道,小學課本上畫雞蛋的那個。”
江星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他們都不在意性別。”
江川反應過來,自上而下看着小姑娘白淨的側臉,心情有些複雜。
“哥,不要亂開這種玩笑了。”江星轉身擡頭,認真說道,“你既然跟程淨哥哥在一起,就不要開這種玩笑,哪怕是跟女生也不要。”
江川看着她。
十二歲的姑娘,小時候無數次休克都搶救回來了。那時候喝奶總吐,他在旁邊幫着擦嘴,溫着奶瓶的水稍微涼了就趕緊換。長大了一點,稍不順心就翻白眼掐人。靳敏背地裏說他把妹妹慣出了壞毛病,他梗着脖子說:“脾氣哪裏壞了,星子好着呢。”
後來小丫頭不掐別人了,只管逮着他下狠手掐,掐得他鬼哭狼嚎。再後來小丫頭就愛上了畫畫,能在畫板前坐一天,安靜的模樣還挺淑女的。
原來妹妹已經長大了。
江川伸手在小姑娘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笑道:“什麽時候知道的?”
江星道:“我問程淨哥哥的。”
江川:“怎麽不問我啊?”
江星:“你會說真話嗎?”
“啧。”江川失笑,伸手在她的頭發上薅了一把,“哪天咱媽要是感覺不對勁,先替你哥瞞一下啊。”
江星伸手擋在自己的頭頂上,“能不弄我的頭發麽,幼稚死了!”
“嚯,小不點兒嫌棄你哥幼稚。”江川再次把小姑娘攔腰抱起,栽到了馬路對面。
“哥你真的要幼稚死了!”江星拔腿跑回家,砰地關上大門,從門縫裏喊道:“你自個兒在外面讨飯去吧!”
江川抖着肩笑了半天,擡頭看向二樓卧室的窗戶,一只黑色的孤鳥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