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心思
037心思
說到那場大火的時候,江川的聲音頓了一下,擡眼看向旁邊的南西池。
南西池撐着下巴,眼神有點放空,不知道是瞌睡了還是在走神。江川擡手在他的面前打了個響指,然後撇頭看着程淨。
程淨低着頭,手裏捏着那張紅桃七,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轉着。江川說道:“主意是我想的,池子幹的。不過,那個屋子裏只有大件,沒那麽容易着火。而且後門雖然被我們關上了,但大門又是誰鎖上的呢?那場火不是我們造成的。”
程淨面無表情:“你們懷疑是江國棟?”
江川啞了一下。他從小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從來沒有崇拜過“父親”這個角色,一度依賴過的人只有奚雲。這樣的移情,讓他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厭惡江國棟,甚至逼迫江國棟和靳敏離婚,将江國棟趕出家門。
但要他主動站出來指認江國棟的罪行,卻又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南西池回過神,咳嗽了一聲代替江川回答:“是這麽懷疑過,但那時候警察公布的調查結果是意外。也是奇了怪了,我爸他們沒跑出來,只有江國棟沒事。”
程淨把紅桃七放下,取來紙筆記重點,重新捋順了之後疑惑地問道:“江川,你跟奚雲認識了五年,中間你媽媽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江川跟南西池對視一眼,莫名笑了起來。江川摸了摸後腦勺,說道:“池子他爸當時把房子租在補習班旁邊,每次我媽來接我的時候,我就跟池子在補習班假裝學習。但是吧……成績這事兒有沒有下功夫是看得出來的。我媽不知道奚雲,但是知道池子……”
南西池成績爛,還特別游手好閑。有點責任心的父母都不會願意看到自家小孩跟這樣的人往來。
程淨點了一下頭。
小孩子的話很少被人懷疑。人們本能地相信,小孩子純潔天真,藏不住話,也不會幹壞事。江川那個時候年紀小,靳敏絲毫沒有察覺并不特別意外。況且,江國棟從芯子開始腐爛的壞,足夠拉走所有的注意力。
江川說道:“奚雲死了之後,這樣的賭局就沒了。我爸安生了一段時間,又坐不住了。”
江國棟沒有渠道和人脈組織底下賭場,就帶着江川去棋牌室。休閑養老為主的棋牌室,兜一圈八卦比兜一圈鬥地主更迅速。江國棟帶着小孩來賺錢,起初有點意思,時間久了就有人不滿了。
熟人之間玩點小錢打發時間,哪裏有人盡是贏的,何況還拿小孩當噱頭。靳敏得知消息跑來棋牌室,将江川從椅子上拽下來,沖着屁股連打了好幾下,打得江川嗷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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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敏把江川扯回家,關門的剎那,眼淚斷線珠子似的直往外崩。江川本來捂着屁股在喊“媽媽不要再打了”,回頭看到倚着門哭泣的靳敏,有些無措地睜着眼睛。
江川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媽媽……”
靳敏倚着門,慢慢坐到了地上。她看着江川,大力地擦着江川臉上的淚痕,不知道是在埋怨誰:“你要讓媽媽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江川無措着:“媽媽……”
靳敏看着他:“川子你怎麽可以跟着你爸爸鬼混……你才多大就敢在外面賭錢,你是要氣死媽媽嗎?”
裏屋的江星忽然開始哭了起來。靳敏回過神,擦幹眼淚起身。江川看着一瞬間又堅強起來的媽媽的背影,眼淚忽然又落了下來。
他跑過去,踮腳從背後抱住靳敏的腰,悶聲悶氣地說道:“媽媽對不起。”
靳敏嘆了口氣:“松開,我要給星子換尿布。”
“媽媽對不起,媽媽生我不是為了難過的。”江川繞到靳敏的面前,擡頭看着靳敏,“以後我會給妹妹換尿布,給妹妹泡奶粉……媽媽——”
他小心翼翼地捏住靳敏的衣角,“——我以後也會好好學習,不再玩撲克牌了。媽媽,我跟你發誓,以後一定不會了。”
江川真的沒有再碰過撲克牌。
他過去沒有哪天在好好念書,成績一塌糊塗,甚至因為家裏各種各樣的事情而留級,比同班的大部分同學都要大一歲左右。跟靳敏做了保證之後,江川在學校認真上課,回家幫忙照顧江星。
江國棟一直想帶着江川去外面撈一筆,有幾次甚至去學校騙老師,想要提前帶江川走。那時候江川還小,無論是身量還是力量,都不足以和一個成年人抗衡。等他上了初中,抽條似的瘋長,江國棟再來煩他,直接就是暴揍一頓。
老子再渾,兒子打老子也是不對的。江川才不管別人怎麽戳自己的脊梁骨,橫看豎看就是沒辦法再忍江國棟了,直接逼着這個芯子爛掉的人渣和靳敏離了婚。
那年南西池混了個高中畢業證,拿五萬塊錢弄到了B照,然後用南向軍留下來的錢買了輛重卡。第一次半夜出車,江川陪着。兩個小孩都有點興奮,一點都不瞌睡,也一點都不擔心出事。回來的路上江川說:“還有五萬給我留着吧,我以後也來開車,賺得多,還能有時間陪我媽媽和妹妹。”
這些都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事,再往後就是整個西塘口都聽聞的。如果江國棟不再來家裏,如果不是被岳勁松趁機報複,江川根本不用在少管所裏耽誤八個多月。
程淨皺眉:“你們那時候帶出來的十萬塊錢,就用來買駕照了?”
這比直接買個C照的風險都要大,他覺得不劃算也不合理。然而江川說道:“星子小時候病情不穩定,經常要住院。我本來、本來是想用來給星子治病的……但是有一次,星子在治療過程中直接被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我不敢了……這筆錢來路不正,我不敢用在星子的身上。”
那是江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害怕“天譴”這種東西。來路不正的東西,那就回到來路不正的地方去。黑吃黑,誰怕誰。但他害怕,本該是屬于自己的天譴,落到無辜的江星身上。
程淨看着江川,沒有說話。南西池揉了揉眼睛,仿佛剛睡醒似的說道:“我餓了。”
程淨看了一眼時間:“律師快到了,我們叫外賣還是找個餐廳?”
南西池指着江川:“這兒有廚子呢。”
程淨默默的:“我這兒沒廚房。”
南西池:“……”
三個人一起往步行街走。路上,程淨拿着江川的手機給靳敏打了一通電話,又叮囑了一遍不要向警察透露任何訊息,然後說自己現在帶着江川去跟律師見面。
暑假期間,步行街這邊很多店面已經陸續開張了。南西池比他們能閑逛,老遠看到哪家餐廳,就開始介紹特色菜和價格。
“別太辣就行。”江川看着程淨,“還是上次那個律師麽,叫什麽來着,宋楊?”
程淨正在将手機裏的現場照片發給律師,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南西池忽然停住腳步,說道:“就這家吧?杭幫菜,不辣,甜的。”
程淨回過神,一票否決:“宋楊吃甜的能瘋,換一家吧。”
江川知道他跟宋楊已經在聊江國棟的事了,默默把人往身體內側拉了拉,自己擋在馬路和程淨的中央,對着南西池說道:“程淨不吃辣,宋大律師不吃甜,別的你看着辦。”
南西池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就本幫菜吧,不要甜的不要辣的就行了。”
本幫菜清淡。南西池落座,拿着菜單一通報菜名,最後說道:“加個辣的吧,全是清淡的吃不飽。”
開始上菜的時候,宋楊終于趕過來了。他一路從N市趕到這裏,身上還穿着一絲不茍的西裝,不見疲憊。
江川見到他,立馬站起來喊了一聲“宋哥好”。宋楊挑了一下眉,在程淨的腦袋上揉了一把,說道:“你朋友比你懂事兒多了。”
程淨把亂掉的頭發捋順了,淡淡地瞥了狗腿的江川一眼,拉着宋楊坐下來,說道:“今天的事,你都清楚了吧,哪兒不明白現在就問。”
天色将将暗了下來,包廂裏燈火明亮,四個人一邊吃一邊讨論着。
江國棟罪行累累,送進監獄不難。但他涉及的案件太多,要怎麽指證、控訴,才不會把江川和南西池牽涉其中,是宋楊受理此案最重要的目的。
聽說南西池因為放火的事,後來一直掰着手指算追訴時效,宋楊笑了笑,說道:“這件案子,不是放火那麽簡單,追訴期過了也可以重審的。”
南西池一口菜在嘴裏咽不下去了。
宋楊安慰他:“哪怕重審,也牽涉不到你們兩個太多。你們那時候不夠年齡,審判下來也是江國棟、奚雲他們的不是,唆使未成年犯罪。”
“我他媽哪裏知道這麽多啊。”南西池心有餘悸地把菜咽進了肚子裏。
宋楊比他們大十歲左右,又是專業律師,三言兩語就能擺出利弊。一頓飯還沒吃完,江川和南西池這兩個小混混已經左一個“宋哥”右一個“宋哥”,恨不能直接變出兩條狗尾巴,替宋楊撣皮鞋上的灰塵。
程淨沒什麽事,話漸漸少了,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着飯,最後直接放下筷子,盛湯慢慢喝了起來。
江川瞥了他一眼,将蝦轉到自己的面前,剝了半碗蝦仁遞過去。又拿起程淨放在旁邊不吃了的飯碗,弄了點蟹粉豆腐拌在一起,說道:“別只喝湯,這點也吃了。”
程淨看着豆腐拌飯,又看着江川。兩個人的目光膠着了一會兒,程淨默不作聲地挪開,拿着勺子吃起了飯。
蟹粉豆腐做得不正宗,用的米醋去腥,嘗起來帶了點酸味。起先程淨覺得不好吃,可是江川這麽簡單的弄成拌飯,竟然覺得挺不錯的,慢慢就将飯和蝦都吃完了。
離了餐廳,南西池獨自回去,宋楊又去蔣莉的店裏跟靳敏見了一下面。靳敏平生第一次見律師,緊張得都有點不太會說話了。好在宋楊會說,很快就緩解了氣氛,讓靳敏慢慢放松了下來。
見完了靳敏,宋楊又去程淨的家裏坐了一會兒。他今天沒打算回N市,随身帶着電腦。聽說程淨家沒網,又默默把剛開機的電腦給關上了,哭笑不得:“我一會兒去酒店,明天直接跟警察聯系。”
程淨的手機丢了,宋楊把江川的號碼存起來,臨走前又叮囑了一遍:“江川你要記住,不管是警察還是別的什麽人單獨跟你們聯系,都不要多說什麽,讓他們來找我。那個南西池,你記得也要提醒他一下。”
送走了宋楊,程淨揉了揉太陽穴:“我有點兒頭疼。”
江川關門湊過去:“又疼了嗎?”
“不是,今天撞了一下,就一直疼着。”程淨進衛生間照鏡子,想看看頭上有沒有什麽傷口。江川把他拉出來,在燈光下仔細看了一遍:“哎呀,撞了個包,你怎麽一直都沒吭聲。”
江川替程淨揉了一會兒,想到程淨坐在屋頂上的樣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說道:“程淨你真的太牛逼了,撞得這麽狠都沒弄出聲兒,擱電影裏就是007!”
程淨沒理他,半晌忽然說道:“你今天睡這兒是嗎?”
江川嗯了一聲,垂目看着男生的側臉,說道:“我可以在書房趴着,或者給我個涼席也行,我在樓下睡。”
程淨扭頭,江川揉腦袋的動作便頓住了。
程淨:“為什麽不跟我睡?”
江川握住男生垂在身側的雙手,彎腰自身後将下巴擱在男生的肩膀上,有點小心翼翼地說道:“程淨啊,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腦子裏的龌龊事多着呢,我怕它們一不留神跑出來吓到你啊。”
程淨:“你怎麽就知道我腦子裏沒有龌龊事呢。”
江川:“……”
一顆心瞬間就提溜着懸空了,呼吸都停住。江川聞着男生身上的香水味道,聲音有點泛啞:“程淨你別勾.引我了,你知道我這個人沒定性……我怕傷到你。以後準備好了,我們……嗯,你願意跟我麽?”
程淨轉身,踮腳在江川的嘴唇上輕啜了一下:“江川你真是傻逼。”
他直接進衛生間洗澡,穿着浴袍出來的時候江川還愣在客廳裏,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麽。程淨也沒理他,拿着吹風機上樓。
江川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看着程淨在樓道口消失的背影,默默吐了一口氣。自問不是個正經人,也沒想過要跟程淨玩純情。剛才聽到程淨那麽說的時候,江川直接有了反應。可他忍住沒立刻推倒程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忍住,就是覺得什麽都沒準備,只憑着沖動會傷到程淨。
下午過來的時候江川帶了一身衣服,這會兒洗完澡穿上,對着鏡子看了兩眼。第一眼覺得怎麽穿這麽多,第二眼又覺得他媽的穿得太少了。不過是工字T和短褲,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個什麽勁兒。
江川默默呼了一口氣,上樓。
程淨已經換了睡衣,正坐在床上看書。他擡頭看了江川一眼,面無表情地拍了拍床單:“過來。”
江川抖了抖并不存在的狗耳朵,走過去坐下。
程淨拿起旁邊的吹風機,跪在床上給江川吹頭發。他知道江川不喜歡用吹風機,所以只開了最小的一檔,拿得遠遠的,慢慢替江川把短短的頭發吹幹了。
收了吹風機,書也擱到一邊,程淨跪在床上自身後抱住江川的脖子,說道:“江川你別的時候沒那麽多想法,怎麽到我這兒就莫名其妙這麽多心思呢。”
江川沒說話。程淨抱着被單躺下來,拍了拍身側,江川看了一眼,乖乖躺了過去。
這床比江川那個1.5米寬的還要大,兩個人并排躺着還有空隙。程淨扔了被單,蜷縮身子抱住江川的腰,整個人縮進了江川的懷裏。
江川全身瞬間就僵硬了。
老半天他将程淨摟住,在男生的耳邊低低嘆了口氣:“我不是莫名其妙……我就是……就是忍不住想在你身上多花點心思。”
有的沒的,好的壞的,那些心思。
程淨沒有說話,嘴角微微勾起。這是一個難得的安寧夜晚,他在溫暖的懷抱裏毫無負擔地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江·純情boy·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