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往事④
036往事④
江川給妹妹取名,叫星星。他對靳敏說:“我是大河,星星灑在河裏面,我可以永遠照顧妹妹。”
江川想把身上的錢交給靳敏,但是奚雲說過不允許對任何人提起他,沒辦法解釋這些錢的來歷,江川只能繼續藏在書包的夾層裏。
江星的命暫時保住了,但是後續治療需要一大筆錢。江國棟拿不出錢了,家裏所有人這時才知道他的好賭本性。靳敏變賣了所有值錢的首飾,但始終無法支付全部的醫療費用。
靳敏哭着罵江國棟:“賭也就算了,你怎麽可以去吸毒……你要害死我們全家嗎……”
江國棟現在被全家人嫌棄,哪裏還敢發飙,只能全力掩飾自己的罪行,不停地哄騙着靳敏:“不是我要吸的,被別人騙了兩三次而已,以後不會了。”
他在這個時候還尚存一些自制能力,入毒坑時間不長,表面上看不出來,又沒有成瘾。這般反省,倒是有些說服力的。那時家中長輩都還健在,思想守舊,不願小夫妻離婚,更不願兒子入獄,不停從中調解。
通情理的人,多半是有些心軟的。若是離婚,靳敏知道自己撫養不了兩個孩子,而孩子留給江國棟也不會被照顧得好。江國棟幾次求饒,主動把全部積蓄交給靳敏,靳敏便再次選擇了諒解。
其實江國棟已經沒多少積蓄了,唯一的入賬只剩下每個月的那點工資。有過風光日子,再恢複清貧生活實在太難。江國棟表面上安安穩穩地朝九晚五,心思卻依舊活絡着。
他再次動了在公賬上做手腳的心思,沒多久被查了出來。賠錢罰款不說,工作也丢得徹底。無業游民江國棟自此完全成了無賴,抱着病情剛剛得到緩解治療的江星上電視賣慘。
陸續有人捐款,江國棟卻沒有用來治療江星,全部送去了賭桌上。事情曝光之後,連毫不關心身外事的奚雲都聽說了。
訛來的捐款金額數目不小,但江國棟無力償還,直接失蹤了。為了避免因輿論而引發的騷擾,江川停學,和靳敏一起去了外婆家。江川再怎麽心大,也明白家中現在遭遇到了很大的危機。
他在夜裏聽到靳敏哭着跟舅舅求助,提到了錢的事。書包夾袋裏還藏着好幾張百元鈔,江川很想拿出來給媽媽。可是奚雲說,不能讓媽媽知道。舅舅家的錢由舅媽管着,舅媽說買了理財拿不出來,反過來埋怨靳敏糊塗,說男人的話怎麽能輕信呢。
那時候蔣莉的婚事剛剛告吹,手裏攥着嫁妝無處使,便拿出來替靳敏償還了被江國棟揮霍的捐款。靳敏用了好些年才将這筆錢還給了蔣莉。蔣莉也沒說什麽,收下錢之後自己開了家蛋糕店,性格越來越潑辣,俨然西塘口的霸王花。
自這件事之後,江國棟便常常在外鬼混不回家。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常年混跡在賭桌上的人,鑽的牆縫太多。江國棟不知道從誰的口中聽說奚雲帶了個小徒弟,看起來只是八.九歲,玩得一手好牌。
離了賭桌,這些好賭的人都聯系不上奚雲,只能私下談論。奚雲不是本地人,性子極狠也極淡,遇到惹事的從來沒有打圓場的意思,讓看場的幹脆利落地收拾了,他在旁邊也不多話,偶爾低聲罵一句,不知道是方言還是哪國的語言。這些賭徒大多都有家庭和工作,惜命得很,很少有人敢跟奚雲對着幹,更何況奚雲背後還有“校長”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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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雲帶江川上賭桌,沒有經過“校長”的同意,更多時候只是把江川當做一個可以用來炫耀的玩具。江川長大之後回頭想,竟然覺得性格惡劣的奚雲其實有清高的一面,拿他這麽一個不想賭卻特別會賭的小孩去鄙視那些不顧後果的賭徒。
人生是一場賭博這種話,真他媽操蛋。
江川覺得,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句話,真他媽真誠可愛。
江國棟起初不知道奚雲帶着的那個小孩是誰。“校長”從來都不要人命,沒錢的江國棟便被劃出了名單。江國棟只能在棋牌室混,打聽得來這些邊角料,心裏癢癢的。因為奚雲放話,能贏那個小孩的,他翻十倍的籌碼。
除了那個民居,奚雲還會去別的賭局。江川家不太平的那段時間,他偶爾把江川帶在身邊。江川做不到去專注玩牌,将靳敏的煩惱告訴奚雲,迷惘而天真地說道:“我不想媽媽難過……媽媽生我不是為了難過的……”
奚雲仿佛意識不到和自己說話的是個不足十歲的小孩子,口氣薄涼地說道:“不論是我借錢給你,還是你自己賺錢,你現在只要拿一張鈔票給你媽媽,你媽媽都會更難過,難過得要發瘋。”
江川拿手指摳奚雲衣服上的紐扣,“那把錢給爸爸呢,讓爸爸去哄媽媽。以前爸爸經常這樣哄媽媽的,媽媽會很開心。”
奚雲捏着他軟軟的臉蛋,“亂花錢是絕症,你爸這輩子治不好了,錢給他他也不會拿去哄你媽媽,只會讓你媽媽更傷心。”
江川很絕望:“為什麽全世界的人都要讓媽媽難過?”
奚雲依舊揉着江川的臉頰,眼神涼涼的,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才說道:“那你可以先賺錢,錢先到你自己的手上,等你長大了再給你媽媽。”
江川再上賭桌,沒多久就被江國棟知道了。
他一臉震驚地看着自己的傻兒子坐莊贏錢,震驚得都忘了跟注。
奚雲把江川當賭桌上的小玩意兒,不來真的,江國棟卻是立馬動了心思。他先帶江川去棋牌室,試煉江川算牌的能力。鬥地主這種對于江川完全是小菜一碟,而且一天下來走的錢還沒有賭桌上一局的十分之一,他也就沒有在意,直接把自己看出來的全部告訴了江國棟。
江國棟帶着江川,逢賭必贏,胃口也就越來越大,漸漸不再滿足鬥地主這種小把戲。
Z城、N市,包括附近的K市,地下賭場都是“校長”那一波人組織的。每次趕上嚴打,風聲收緊,奚雲等人也能提前得到消息,全身而退。江國棟帶着江川上了“校長”的賭桌,簡直就是叫板。
奚雲看着江國棟,五官平凡的臉上滿是冷冷的哂笑:“你腦子有坑吧。你兒子是我教出來的,你覺得他能贏過我?”
江國棟毫不退讓:“那你要承認你出老千嗎?”
出老千,不管是合法賭場還是地下賭場,一旦發現,後果都很嚴重。奚雲眯眼看着江國棟,接着目光轉向江川,問道:“小崽子知道出老千是什麽意思嗎?”
江川點頭。
奚雲:“如果抓不到我出老千,你贏,也是輸。”
江國棟當場跳腳:“憑什麽!!!”
奚雲:“你想用江川來發財,就先把學費交了。算不清是多少,就之前給你的那些吧,利息統共算十萬。”
十歲的江川,會看牌會算牌,但是不會轉心思,根本玩不過心狠手辣的奚雲。誰都不喜歡輸,更何況是江川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他不明白奚雲為什麽寸步不讓,也不像以前在南向軍家裏那麽看着親切了。他有點賭氣,所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江國棟,繞過“校長”私設了賭局。
私設賭局別說随時會被舉報抓起來,光是怎麽選地點、組織群衆就有特別多的問題,更何況還有“懷璧其罪”這樣的事。
十歲的江川,在江國棟私設的賭桌上被人綁了起來,褲子脫得精光,匕.首貼在命根子上。沒人相信江川算牌的能力,只當他是出老千,要江川說出是怎麽出老千的。
江川哭着喊:“我沒有出老千!奚雲說不可以出老千……”
玩牌算什麽出老千。
最後是奚雲領着“校長”的人過來,救下哭得嗓子發啞的江川。
奚雲把江川的褲子拉上了,然後把小孩摟在懷裏,淡淡瞥了江國棟一眼,說道:“在‘校長’的眼皮子底下幹這種事,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奚雲把江川帶去了南向軍家。
江川受了驚吓,一路都在睡,南向軍做菜做得滿屋子飄香他都沒醒來。南西池給江川留了點飯菜在旁邊,奚雲覺得蝦子好吃,吃完了盤子裏的就想把江川碗裏的也吃了。南西池端起碗,跑過去把江川給搖醒了。
江川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褲裆,說道:“池子,我今天差點被人割了雞雞。”
南西池摸他的腦袋,“奚雲很生氣,你翅膀長硬了不聽他的話。”
江川依舊關注着自己的褲裆,“我的雞雞差點被人割掉,是奚雲救的我。”
南西池端起碗,“快別看雞雞了,吃飯吧,不然奚雲會把裏面的蝦全部吃掉。”
江川接過碗,走到奚雲面前,默不作聲地把碗遞過去。
奚雲瞥了他一眼,沒理。
江川看着他,說道:“我特別會剝蝦,只要兩步就能把蝦仁剝出來。”
他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塊蝦,攔腰一扭,然後用另一只手扯住蝦尾,再次左右扭了一下,雪白的蝦仁就從殼裏出來了。
他把蝦仁放進奚雲面前的碗裏。
所有的蝦仁都剝好了,他張着手指,正要送到嘴裏舔幹淨,奚雲忽然抽了兩張紙巾遞過來。
江川擦着手指,低聲說道:“對不起……我知道我不應該賭錢……”
奚雲擡了擡眼皮:“為什麽不賭,有錢了你爸媽才高興不是。”
“可是爸爸也說要瞞着媽媽……”江川撇嘴,“媽媽知道了不會高興的。”
奚雲不耐煩:“那就永遠別讓你媽知道。”
江川小心翼翼的:“可是我不想瞞着媽媽這麽多事,那樣媽媽好可憐。”
奚雲看着他,半晌嗤了一聲:“小孩子。”
他拿起筷子,夾起江川剝的蝦仁,也不蘸醬料,直接送進了嘴裏。
江川等他吃完了,問道:“你不生氣了是吧?”
奚雲又嗤:“你們家的事,我生氣幹嘛。”
……死傲嬌。
奚雲不打算跟小孩子計較,但是江國棟那麽不守規矩,“校長”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的。
“校長”動手,是在三個月之後。他讓奚雲準備了十萬塊現金,通知江國棟到民居。沒有別的賭客,南向軍是屋主所以過去。南西池很無聊,也跟過去了。
那天下了一場雨,奚雲的外套上濺了一些泥點,于是臨時換上了南向軍的。“校長”并沒有親自過來,派了別人。依舊是奚雲發牌,規則很簡單的龍虎鬥,沒有圍觀玩家跟注,一局定輸贏。江國棟贏了,過往債務一筆勾銷,現場的十萬塊也可以直接拿走。江國棟輸了,江川就直接被“校長”的人帶走。
隔壁那個總是煙霧缭繞的房間裏也沒人。江川已經知道之前缭繞的煙霧是什麽了,也不敢進去,和南西池蹲在門口,一臉的惆悵:“‘校長’竟然覺得我只值十萬哎。”
南西池抖腿:“撞個人也就賠二十萬,你爸之前欠的債夠撞這麽多了——”
他伸出一只手,沖着江川搖了搖。
“好煩啊。”江川也開始抖腿,“我不想我爸贏,也不想‘校長’贏,可是奚雲一定不會讓兩邊拿一樣多的老K。”
南西池問:“為什麽不想讓你爸贏?”
“他沒那個狗屎運。”江川翻白眼,“真走了狗屎運,以後能上天。”
翻牌到一半,江國棟的冷汗開始往外冒,他把牌往桌子上狠狠一摔,吼道:“奚雲你出老千!這麽玩有什麽意思,奚雲你是‘校長’的人,根本就是要玩死我!”
他剛從桌位上站起來,旁邊“校長”的人就一把将他按住。江國棟動彈不得,發狠地說道:“我來的時候已經報警了,要完大家一起玩完!”
奚雲神色微變,眯眼看着江國棟,說道:“你破壞了多少規矩,自己數數。”
江國棟掙脫束縛,撲向奚雲。奚雲蹬着桌腿直接連椅子閃到旁邊,場面頓時就鬧成了一團。南向軍沖南西池使了個眼色,南西池拉着江川往廚房躲。路過賭桌,江川順手把裝着現金的小包拖進了懷裏。
南西池關上廚房通往屋子的門,扭頭看着江川,問道:“你拿錢幹嘛,待會兒丢了要揍你的。”
江川把錢往地上一扔,一腳踩上去,“我他媽很生氣啊,一個個的為了錢這麽不要命,我還要回去陪我妹妹玩呢。”
南西池在廚房裏轉了兩圈,翻出一根胡蘿蔔啃着,說道:“你爸肯定弄不過的,怎麽辦?”
“我們……”江川忽然擡頭看向廚房的天窗,然後指了指竈臺後面的柴火,“……把他們從屋子裏趕出來吧。規矩是出了屋子,大家都當陌生人,不會再打架了啊。”
兩個人将柴火燒紅,然後淋上水從天窗扔進了房間裏。一通烏煙瘴氣之後,兩個人拎起裝錢的包就跑了。他們在老遠處的河溝裏等着,等着屋子裏的人被煙熏出來。
可是那點煙像蒸汽似的轉眼就沒了,兩個人等了半天,卻突然見民宿燃起大火。不及反應的時候,警車烏拉烏拉的從遠處咆哮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