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5往事③
035往事③
江國棟輸了個底朝天,從賭桌上下來的時候還有點懵逼。奚雲把他叫到跟前,說道:“把你兒子留在我這兒,我借你十萬。”
江川:“我兒子……還要上學。”
奚雲笑:“不耽誤的。這十萬沒有利息,你什麽時候還都可以。”
江國棟不怕靳敏,但他有點怵蔣莉。再把江川弄丢了,蔣莉估計能當街剁了他。他說道:“川子媽媽每天都要檢查川子的作業。”
奚雲看了他一眼:“你跟你老婆說,給兒子報了個補習班,晚上有人送他回去就行了。”
那時候的江川六歲,下半年上小學一年級。為了那十萬塊,江國棟騙靳敏說送江川去學英語了。
當天江川就被扔給了奚雲,江國棟自個兒沒跟着,但也沒回去,在電話裏找了個借口瞞住了靳敏。
江川不知道十萬塊的事,還在替江國棟打抱不平。賭局結束之後,奚雲一般不留在Z城,這次他卻要帶着江川去南向軍的家裏。一路上江川都在沖他罵髒話:“你坑了我爸爸,我日死你!”
南向軍開車,奚雲直接扇了江川一巴掌,冷冰冰的:“你再說一句日死誰,我把你丢茅坑裏去。”
小江川的眼淚咕嚕咕嚕往外冒,可憐巴巴地縮在後車座裏。到了家,南向軍去開車門,“嘿”了一聲:“小兔崽子竟然睡着了!”
他給奚雲和南西池做晚飯,江川趴在沙發上繼續呼呼大睡。南西池沒人管,放了學之後一直在玩,這會兒才在慢騰騰地趕作業。奚雲一個人無聊,直接把江川弄醒了。
他揉着江川的臉頰,說道:“寶貝兒,咱來玩牌,你贏了給你買雞腿兒。”
江川嘟着嘴:“我贏了你以後不欺負我爸爸。”
奚雲低頭看着他,笑了笑,從兜裏掏出一副牌,聲音淡淡的:“你能贏我的時候再談條件。”
江川不知道奚雲有多少錢。他跟着奚雲玩牌的那幾年裏,江國棟從奚雲那兒得到的,遠遠不止十萬。這筆糊塗賬,江川一直都沒有搞清楚。剛剛懂事的那會兒,他覺得奚雲就是個腦殘,把錢借給江國棟這種沒有任何償還能力的人渣。後來他對人的認知不再只是好人或壞人,也就明白了奚雲為什麽那麽不在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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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雲只喜歡玩牌。
他随身帶着一副牌,背面有着簡單而別致的花紋,是手工定制的。一般的撲克牌,觸感都格外光滑,他的那副卻不是。對着光線從側面仔細看,能看到一層柔軟的絨。這麽舊的牌,邊角卻沒有任何折損。
好像是珍品,卻也沒見奚雲有多寶貝。除了睡覺,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玩牌,要麽是在賭桌上,要麽就自己一個人玩這副牌。
六歲的江川,一百以內的數字剛剛捋順了,跟着奚雲已經不知不覺接觸了很多賭桌上才玩的花樣。他能看穿奚雲在發牌時玩弄的技巧,也能掰着手指頭推算牌面大小。
跟着奚雲久了,回頭再看鬥地主、贏三張之類的,江川就覺得挺沒意思的。牌到手,他就能知道自己這局贏的概率有多少,一輪下來,誰的贏面更大也一目了然。這是後話了。六歲時候的江川,還只是奚雲玩牌時候的玩具。
奚雲不是本地人,也不會跟任何賭客有私下的接觸。“校長”那邊有專人負責開局的事,他只要按照日子過去就行了。不開局的時候,連南向軍見他的機會都不多。
撿着江川這麽一個有意思的玩具,奚雲就留在了Z城。南向軍面上沒什麽表示,卻配合着江國棟的謊言,在西塘口的鎮上租了間屋子,隔壁就是一個補習班。靳敏過來的時候,江川就在補習班裏乖乖寫字,旁邊是一臉郁悶的南西池。
南西池不在西塘口的學校念書,南向軍這麽一折騰,他每天放學之後都要換公交到西塘口。雖說不樂意,卻也不敢抗議,慢慢就經常翹課,反正西塘口比自家附近要有趣好玩得多。江川有樣學樣,也經常從學校溜出來,跟着南西池滿世界亂竄。
可以從奚雲這裏拿錢,江國棟在外面還是個有錢人的形象,只是他已經越來越混,沉迷的不僅僅是賭博。偏偏靳敏不善于把任何人往壞的那一面去想,自始至終都覺得江川真的是在補習班上課。
一切改變的初端,是靳敏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
那時候還是獨生政策,靳敏在事業單位上班,懷上二胎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失去編制要麽打胎。
身邊所有人都勸她打掉孩子,但靳敏始終猶豫不決。她去補習班接江川回家,在路上沒忍住問道:“川子,想要弟弟或者妹妹嗎?”
奚雲、南向軍甚至南西池整天“小崽子”“小崽兒”的叫,江川早不耐煩了,說道:“想要想要,想要個弟弟給我當小弟!”
靳敏忍俊不禁:“如果是妹妹還要嗎?”
“也要也要,我會和妹妹玩,教她玩撲克牌,酷斃了!”江川滿嘴胡說八道,渾然忘了奚雲的叮囑。
靳敏想不到別的地方去,只當江國棟把江川帶去棋牌室了。她略微皺眉,對江國棟有些不滿。但靳敏回到家,跟江國棟說起孩子的事,江國棟聽說江川要留下這個孩子,特別大老爺們兒地說道:“那你就辭職把孩子生下來吧,咱家現在不缺錢,我還能再養幾個娃呢。”
那時江國棟是遠近聞名的有錢,而且愛露財。靳敏辭職在家養胎,大家都說她嫁了個好男人,會賺錢又顧家。等到孩子五個月大,檢查發現了一些問題。那不是常見的基因缺陷,胎兒的四肢是健全的。
醫生拿兔唇舉例,推斷這種缺陷不會造成嬰兒在智力上的缺陷,靳敏再次放棄打胎的念頭。
快要生的時候,她才聽說江國棟賭博吸毒的事。
沒有家底的人,賭博吸毒随便沾上一樣,都能瞬間傾家蕩産。江國棟欠下巨額賭債,連奚雲都拿不出那麽多錢。讨債的人上門,靳敏吓得早産。江國棟隐瞞了自己吸毒的事實,而普通醫院的孕檢又是流程化的常規,直到這個早産兒被生出來,大家才發現不是兔唇那麽簡單。
欠了一屁股債的江國棟早就忘了自己要養一家人的承諾,悄悄把早産兒扔了。放學的江川顧不得去奚雲那兒玩牌,直接跑到醫院,卻撞見靳敏哭着求江國棟把孩子撿回來。
江國棟破口大罵:“那種病秧子根本養不活!撿回來也得跟祖宗似的供着,老子有錢還不如供財神爺!”
靳敏身體弱,哭得快要暈過去:“是你答應要生下來的,我賠了工作生下來的……說丢就丢,你還是人嗎……你把孩子扔哪兒了啊,你不要我要……”
江國棟沒有絲毫的動搖:“扔門口垃圾桶了,碎酒瓶子那麽多,不是悶死了就是被砸死了,你別再煩我了!”
江川脫下書包,扔磚頭似的砸到江國棟的身上,吼着:“江國棟你敢扔我妹妹,我日死你!”
他扭頭就跑,跑到大街上,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地翻撿,最後找到了渾身沾着垃圾、呼吸已經很微弱的妹妹。他把妹妹抱回醫院,摟着醫生的大腿求救。江國棟拿不出錢,江川也不纏着他,直接問別人借電話打給奚雲。
晚上江川去找奚雲,奚雲說道:“你爸欠我五十多萬,欠別人的更不知道多少。現在,你也要欠我的了。”
這一年的江川已經七歲了,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說道:“我現在還沒有錢,可以等我長大了賺錢還給你,好嗎?”
“不好。”奚雲淡淡地看着他,“你現在就能賺錢還。”
十幾年前的五十萬不是小數目,再加上之前兩萬兩萬白送給江國棟的,奚雲這樣爛花錢,讓南向軍格外看不過去,直接就收了所有的銀.行卡。江國棟已經成了填不滿的坑,奚雲也懶得再借錢給他,直接就跟江川講起了條件。
他仿佛從來沒覺得江川只是個孩子,而是賭桌上僅次于撲克牌的另一個有趣的存在。
江川第一次真正上賭桌,非常不安。
在環境的渲染之下,人常常對“對錯”有一種本能的反應。跟着奚雲的這兩年裏,雖然整天都在變着花樣的玩牌,但奚雲從來沒有給江川灌輸“賭博”的概念。在家裏,只要聽說江國棟上了牌桌,不管是麻将還是撲克,玩大玩小,靳敏都要忍不住說幾句。因此,江川有一種趨向本能的反應——玩牌可以,不能涉及到錢。
籌碼換成了錢擺放到江川面前,江川瞬間就哭了。
他很少害怕,也很少哭,現在卻是因為害怕而哭得可憐兮兮的。奚雲捏着他的臉,輕聲說道:“你知道嗎,有個地方的孩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是争着上賭桌的。不然就會賺不到錢,一輩子被人踩着。”
他的聲音比往日更顯薄涼,江川聽不懂,哭着哭着自己抹幹淨了眼淚,紅着眼睛問:“這些錢夠還你的嗎?”
“夠了。”奚雲從江川面前的紙幣裏抽走一部分,“還剩一些,你要藏起來嗎?”
江川不哭了,抽泣的勁兒還沒緩過去,捏着錢說道:“我想給妹妹買點兒好吃的……醫生說妹妹有病……我想妹妹的病快點好……”
奚雲心弦微顫,看着這個渾身蠻氣的小孩,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