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往事②
034往事②
江川一個人在這裏待了差不多兩個星期。
現在不是農忙時節,田地裏不見人影,附近的房子都是破舊的,也不會有人靠近。起先江川還有點害怕,哭了一會兒覺得沒勁,就不想了,蹲在角落裏拆房子,一邊拆一邊罵:“江國棟我日你。”
這句髒話是他學來的,還挨過靳敏的一頓揍。但這會兒江川再怎麽撅屁股,靳敏也揍不到了。
民居附近有河流,很髒,腐爛的蘆葦葉鋪滿了河面,岸邊是一堆垃圾。有一些塑料飲料瓶沒有燒幹淨,殘留的部分看得出來被人剪過,還有造型奇怪的吸管粘在上面。江川把屋子翻了個底朝天,沒有找到半瓶飲料。
廚房裏沒有冰箱,但是有大米和雞蛋,桌子底下還有幾棵擺放整齊的大白菜,醬料齊全。江川不挑食,但是整天塞雞蛋,渾身都要散發出一股雞屎味兒了,他扒着大白菜,開始琢磨做點別的。
江川自己沒數日子,只記得白菜快被他糟蹋光的那天,睡夢中聽到汽車震動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眼跑出去。天光都沒亮起來的大早上,南向軍扶着汽車的後蓋拿東西,有些震驚:“你、你在這兒待多久了?”
江川:“我一直沒走。”
他們開的是一輛外地牌照的雪佛蘭,荷官鑽出來,微訝地挑了一下眉。江川走過去,“我爸爸呢?”
牆根兒一溜裝着水的塑料瓶,花花綠綠的,瓶子是江川從河邊垃圾堆裏撿的。南向軍看到了,驚悚地罵了起來:“小子你過來!你他媽從哪兒弄來的?碰到嘴裏過了嗎?”
江川翻了個白眼:“撿的,我放嘴裏幹嘛,廚房有喝水的瓢兒。”
荷官把他抄起來放在車頂,皺眉嘀咕了一聲:“你身上都馊了。”
南向軍把屋子裏外檢查了一遍。他臨走的時候切了電源,該清理的東西也都清理了,只廚房被江川弄得亂七八糟的。他松了口氣,走到車邊說道:“奚雲你先待一會兒,我送這小崽子回去。”
“我送吧。”名叫奚雲的荷官淡淡地說道,“我不想等人。”
南向軍:“你不熟悉路。”
奚雲:“大路還是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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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不是個會等人的,而且屋子被江川弄成這樣要重新收拾,南向軍不再強迫,說道:“那好。你拐個彎回家把池子弄起來,到了西塘口,你讓池子送這小孩兒回家,你別去。”
奚雲笑:“你對你兒子可真好。”
五點都沒到,南西池被奚雲從床上拎起來的時候還在夢裏吃雞腿。他被奚雲塞進車裏,嘀咕了一句“我的雞腿兒”,江川激動地撲過去。
南西池躲閃不及,在狹小的空間裏被一團臭烘烘的江川撲了個滿懷,差點直接把夢裏的雞腿給熏得吐出來。江川兩眼放光地看着他:“雞腿兒在哪兒?”
南西池&奚雲:“……”
回西塘口的路很遠,奚雲又不熟悉路。他連問都不問路,直接往前開,看到岔路就朝左拐,開出老遠不對勁兒了,再返回。
後座上原本放了一個大號的手提箱,被窮極無聊的江川打開了。各種賭具,他只認得骰子和撲克牌。他拽着南西池的衣服,把撲克牌送過去,說道:“我們來玩。”
奚雲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那天的牌,你是怎麽猜到的?”
江川:“看出來的。”
奚雲拍了拍副駕的座位,“過來。”
江川爬過去。男人不知道從哪兒又拿出一副牌,和別的紙牌都不一樣,背面的花紋簡潔而精致。有些舊,但邊角都是整整齊齊的,沒有卷起來。左手搭在方向盤上,右手随意地洗着牌,洗好了,随便抽出一張伸到江川的面前:“能看出來是幾?”
江川搖頭。
奚雲又随便抽了另一張牌,“哪張更大?”
江川指向其中一張。
奚雲把兩張牌翻轉過來,挑眉:“2比A大?”
江川理直氣壯:“鬥地主2最大!”
奚雲輕笑:“傻子吧你。”
他笑起來也有一種薄涼感,冷淡而又遠離一切。兩個人玩牌玩了一路,最後南向軍打電話過來問:“找着路了麽?”奚雲這才收了跟江川玩的心思,加速到了西塘口。
遠遠看到了人,他就把車停住了,丢了幾張鈔票給南西池,說道:“你找個三輪車送這小孩回家,路上有賣雞腿的,就買點兒,你們倆吃,嗯?”
到了熟悉的地方,江川就從三輪車上跳下來了,他沖一臉莫名其妙的南西池勾了勾手指,說道:“快下來,我們去買雞腿兒!”
這一年的南西池八歲,眉眼和南向軍有幾分相似,大約是小孩的緣故,更清秀一些。他跟着五歲的江川在西塘口的巷子裏亂竄,看到什麽好吃的就買點兒,最後甚至忘了奚雲還在等着自己。
等他想起來,抛下江川跑回去的時候,奚雲的車已經開走了。
南西池:“……”
南西池有點委屈,卻也沒哭,想要回頭找江川。走了一段路,看到迎面一群吵吵嚷嚷的大人,領先一個懷裏抱着江川。
江川看見南西池就喊了起來:“他送我回來的!”
南西池:“……”
這群大人把南西池圍住。蔣莉脾氣急,嘴皮子溜,彎腰對着南西池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你哪家的?叫什麽名字?在哪兒看到川子的?”
噼裏啪啦,砸得八歲的南西池一頓發懵。
江川喊道:“我們一塊兒買雞腿的!”
南西池知道奚雲的身份,但他不會在陌生人面前說出來。江川這個二傻子什麽也不知道,連自己待的地方都說不清楚,現在滿腦子就是吃好喝好,順便日死江國棟。
這十幾天裏,江國棟過得也很慘。好不容易帶一次娃,就把娃給帶沒了。靳敏也生氣,但是脾氣軟了一點,而蔣莉比誰都着急,看到江國棟就一邊打一邊罵:“川子不是從你肚子裏掉出來的你就不會心疼是吧!”
江國棟悶頭挨揍,就差在地上撒潑打滾了。他整天被靳敏娘家的人追着要孩子,沒辦法單獨溜去賭博的那個房子,又覺得那天那麽多人,江川不會一個人留在那裏,一定是跟着誰走了。
謝天謝地江川回來了,但江國棟還欠着兩萬塊,沒弄到錢之前,那邊是不會讓他再上賭桌的。
這個時候的江國棟,工作還沒有丢,只是工資很低,賭桌上的一局都不夠。他安生地待了幾天,等弄丢江川惹怒全家人的這事兒淡了些,便又生出了去賭的心思。
拐彎抹角地從公賬上弄到了一筆錢,江國棟又跟奚雲那邊的人聯系上了。他牌運一向很差,又特別沖動,沒幾下就輸光了。私設的賭場,有老大坐鎮,規矩特別大。江國棟再次欠了一筆債,上不了賭桌又舍不得走,就在旁邊看着。
結束的時候,奚雲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下次你帶着你那個兒子過來,我送你兩萬。”
江川再過來的時候,懷裏揣了一盒炸雞,沖着南向軍喊:“池子呢,我帶雞腿兒來啦。”
凡是油炸的食物,在江川這兒都是雞腿。
南向軍看他:“這地兒不是小孩該來的。”
奚雲看過來:“我要他來的。”
南向軍閉嘴,扭身進廚房。江川跟上,攥了一塊炸雞在手裏,然後把剩下的都舉到南向軍的面前,說道:“那你帶給池子啊,就說是我給他的,我想跟他玩兒。”
……這小孩可真心大,見一次面就成兄弟了。
南向軍看了一眼炸雞的顏色,說道:“崽兒,這炸雞沒我做的好吃。”
江川啃着炸雞,默默說道:“光說不練假把式。”
“嘿!”南向軍來勁兒了,“小孩你哪兒學的相聲啊。”
江國棟把江川帶過來之後,奚雲并沒有立刻就理會江川,江川就圍着除了做飯啥也不摻和的南向軍。南向軍也是閑得慌,真的去弄了些雞腿雞架雞胸肉過來,嗞啦嗞啦炸了起來。
江川坐在桌子上吃得特歡,狗腿地說道:“叔叔你做的真的真的很好吃,我再也不吃別人家的了,就吃叔叔做的。”
南向軍笑得很得意:“你這是訛上我了啊。”
江川便經常過來。
每次江國棟帶着江川來,奚雲都是送江國棟兩萬塊,也不說為什麽。江國棟也不明白,但他只要有錢在賭桌上多玩上幾把,不在意奚雲為什麽要這麽做。奚雲也沒理江川,除了經常煙霧缭繞的那間屋子不讓他進之外,別的随江川怎麽折騰。
當然,圍觀牌局的時候也要閉嘴。
因為這個地方實在是太無聊了,江川的注意力又不能長久的只放在一件事情上,幫着南向軍做完菜,他就溜去賭桌旁邊看兩眼,越看越覺得沒意思——對于他來講,判斷牌面大小實在是一件特別簡單的事,不知道這群人怎麽就能玩這麽久。
沒意思了就去廚房找南向軍,想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要南向軍做出來。除了在奚雲面前,南向軍對誰都脾氣大,不耐煩了直接把江川從胳膊上甩下去,說道:“自個兒做。”
江川騰地爬上竈臺。
忽然有一天,江國棟連贏了幾把。
江川不知道那天的江國棟賺了多少錢,只記得散了之後奚雲用那種薄涼的口吻對江國棟說道:“這筆賺得不少,‘校長’那邊也知道了,你以後……可以不來。”
見好就收,是一種江湖仁義的勸告。但賭博這種事,陷進去的真沒幾個人能做到此四字。江國棟填上了之前公賬上的缺漏,又意氣風發了好一陣子,給靳敏買了一堆金飾,夫妻之間的關系在這大半年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緩和。
錢還沒有揮霍完,江國棟又按捺不住要上賭桌的心思了。
賭博的人都信彩頭。江國棟覺得自己可以時來運轉,是因為江川在旁邊給自己吸運氣。所以他再次過去的時候,也把江川也帶上了。
江川喜歡待在奚雲旁邊。奚雲這邊的視角是最好的,可以縱觀全局,有一種運籌帷幄的感覺。這個時候,已經一年過去了,江川的個子猛然竄高了一頭,不再需要踮腳看牌桌。
再次上賭桌,江國棟不是旁邊跟着下注的,而是閑家身份。起初他非常有自信,每一筆都不是小數目,贏了兩把之後更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再玩下去,局勢忽然急轉直下,莊家連贏,江國棟快要守不住底牌了。
江川看得出來輸贏,但不懂規則,更加不知道每一把投進入的金錢數目。他愣愣看着奚雲,又愣愣看着江國棟,因為記得奚雲的那句“你在旁邊多說一個字,我就直接把你嘴巴割下來油炸”,所以扭身跑進廚房,沖着嗑瓜子的南向軍說道:“玩牌的叔叔今天為什麽一直在欺負我爸爸?”
南向軍站起來,砰的把門關上,瞧着仰頭看向自己的江川,說道:“你今天就待在廚房,哪兒也不準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