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往事①
033往事①
五歲那年的江川,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熊孩子。
因為熊,也就有點無所畏懼。
那時靳敏還在事業單位裏工作,有段時間特別忙,于是将江川丢給了江國棟照顧。江國棟吃完早飯,抄起在門口玩泥巴的江川,就往荒無人煙的地方走去。
那是距離西塘口很遠的地方,大約已經不屬于Z城的範疇了,是五歲的江川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江國棟在半路上了一輛面包車,車裏的人看到江川這個小尾巴,皺眉說道:“能帶小孩去?”
“老婆沒空帶。”江國棟說道,“待會兒讓他睡覺就行了。”
江川無所畏懼地在面包車裏亂竄。
一路往荒僻的地方走,隔一段時間還會停下來和車外的什麽人說話。車開走了,那人還留在原地。江川聽着好玩,卻不知道那些是黑話,睜着眼睛瞧着那人變成一個小圓點。
到了地方,是一處村子,地勢有些起伏,大片的農田,堤壩處種着高大而孤獨的樹。偶爾幾棟破敗的磚瓦民樓,都相距得很遠。面包車停下來的地方,已經停了好幾輛車了。五歲的江川不認識任何車标,只要是車就莫名興奮,在車與車之間亂竄着開始自導自演槍戰游戲,混不吝的熊小孩。
他瘋玩了一通,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沒有旁人了。他走到民房的門口,推門,沒推動。繞到窗戶底下,搬了幾塊磚疊起來,剛剛踩上去還沒站穩,窗戶被人推開了。
江川一個沒站穩,噗通摔到了地上。
一個男人的腦袋從窗戶裏頭伸出來,看到江川的時候皺眉:“小孩哪兒來的。”
江川騰地站起來,攀着窗沿就往裏爬,爬到一半被人逮住。那人笑:“挺皮的啊。”
江川摟着那人不松手。那人無奈,把江川從窗戶上抱下來。
江川看到屋子裏全是人。
江川的腦子不記事,很多年後回想當時的畫面,只隐約記得那麽多人都是面目全非的,包括裏頭那個兩眼放光的江國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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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個人,他始終記得很清楚。
那群人圍着桌子,荷官——其實不應該用這種合法賭場裏的正式稱呼,民間黑話是“莊家頭”或“班主任”——穩居當中,是個五官普通的男人,儀容整潔,面色有些蒼白,但是給人一種利索幹淨的感覺。
江川始終不知道他的年紀,只記得很顯年輕,而且有一種少見的斯文氣質,跟周圍的賭徒完全不像是一類人。
江川擠進人群裏頭的時候,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洗牌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香港電影裏那麽花哨,但因為是近在眼前的真實,江川看得目不轉睛,覺得酷斃了。
開牌的時候周圍一通嚷嚷,江川的耳朵都快聾了。他從人群裏擠出來,想要溜進旁邊的房間,在門口被人攔住了。
那是個兇神惡煞的瘦子,狠狠瞪了江川一眼。
江川不懂害怕,睜圓了眼睛也瞪回去了。
那房間的門是緊閉的,江川進不去,卻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蹬蹬跑到後面的一間,是廚房,跳上竈臺正要從天窗繞過去,冷不丁腰間伸過來一雙大手。
南向軍皺着眉:“熊玩意兒你踩哪兒呢。”
農村的竈臺很大,鍋也特別大,江川低頭看了一眼,默默将腳從木質厚鍋蓋上移開,踩在窄窄的鍋沿邊上。
南向軍一把将他抱下來:“你爸是誰啊,心也太大了吧。”
江川把手伸到左胸口,然後捏成拳頭舉起來:“我媽媽說,我的心髒有這麽大。”
“……”南向軍本來并不在意這麽個小孩,聞言頓時就笑了,說道:“這不是小孩來的地方,快出去吧。”
江川也沒有怕人的想法,問:“那我該在哪兒?”
有人沖進來:“南哥,還有酒麽?”
南向軍出去拿酒。
竈臺不能爬,江川就爬到了桌上。這桌子沒有普通飯桌那麽高,但是很長,上面收拾得比竈臺還要幹淨。江川在桌沿坐着,自導自演玩游戲,漸漸就有點餓了。
他搗騰着找吃的,還沒翻出什麽,南向軍又回來了。
這次南向軍換了一身廚子的白色制服,還挺有身板的。他挑眉看着老鼠亂竄似的江川,嘿了一聲:“你怎麽還在這兒?”
江川:“我餓了。”
南向軍:“找你爸要飯去。”
江川:“我爸不會做飯。”
廚房旁邊還有個側門,外面停着一輛三蹦子。南向軍從三蹦子上搬食材,江川跟在後面幫忙。
這小孩是趕不走了,南向軍也不再理會,趕着時間做菜。不管是打理食材還是炒菜,他的動作都極利索。菜做好了,還能随便用胡蘿蔔雕個小花兒放在旁邊。
江川伸手要拿胡蘿蔔花兒,南向軍拍了一下:“別亂動,不是給你的。”
江川默默拿起桌子上一根洗好的胡蘿蔔,吭哧吭哧啃了起來。啃完更餓了,有點委屈地看着南向軍,說道:“叔叔我好餓。”
竈臺是用木頭在填火。一根大木頭塞進去,一頓飯做好了它還沒燒完。南向軍的手裏是一瓢用來滅火的水,聞言頓住,看了這混不吝的小可憐一眼,嘆氣将水瓢放到一邊,給江川弄了一碗蛋炒飯。
弄完了他捏着江川的臉頰說道:“你爸是裏頭哪個啊?吃完了讓他送你回去,回去別亂說話,啊?”
午飯大家都吃得很快,江川才吃到一半,裏頭的盤子碗碟已經端出來了。他蹭蹭跑去找江國棟,問什麽時候可以回家。江國棟依舊擠在賭桌旁,沒空搭理江川。
江川又開始滿屋子亂竄。
旁邊那間依舊進不去,但因為正在撤盤,江川瞅見了裏面的煙霧缭繞。他剛準備竄溜進去,腳下一個打拐,直接跟大地親吻了。
江川明白了這裏為什麽不适合小孩玩了,因為沒人陪他玩。
他決定自己回去。
這裏地勢平坦卻不通暢,河流切割出了好幾條路。江川走了一會兒,發現自己不知道回去的方向,老成持重狀的嘆了口氣,扭頭又回了那棟外表破敗的民居。
他在民居外面玩,從一輛車爬到另一輛車,自導自演,嘴裏嘟嘟嘟個不停。忽然江國棟在一陣哄笑裏赤着臉走出來,把江川拎起來扔在賭桌上,氣哼哼地說道:“我把這小子先放在這兒,我取了錢就過來還你們!”
江川也不知道他說的這個“你們”是誰,眼睜睜地看着江國棟扭頭就走了。他跳下桌想追上,旁邊不知道誰一把将他抱起來扔到了荷官旁邊,說道:“你爸欠了兩萬多,拿了錢你才能走。”
荷官的手指帶着撲克牌的涼意,輕輕地揉了揉江川的臉頰。江川擡頭看他。男人的眼神也是薄涼的,靜靜和江川對視。半晌輕笑,說道:“去一邊呆着,不要亂跑。”
江川倚在旁邊看男人發牌。
沒有人跟他講解規則,他睜眼看了兩輪,第三次發完牌之後,他忽然指着北邊第三位喊道:“他手裏的牌加起來是8,最大!”
大家都在屏氣看牌,冷不防聽到這麽一聲嚷嚷,都擡頭看着北邊那個第三人。那人看了一眼牌,又看了一眼江川,神色微變。荷官淡淡說了句“本局作廢”,抄起江川扔進了在角落裏打盹的南向軍懷裏。
南向軍揣着江川,扔進了廚房裏。
那人好不容易手順能贏一把,沒成想被江川這個熊孩子叫破了牌。賭桌上最講運氣,好不容易時來運轉,作廢便是破了接下來所有的運氣,頓時鬧成了一團。
熊孩子對什麽最在意呢,誰要揍他最在意了。江川聽着隔壁鬧哄哄的聲音,倚在廚房門的後面,大氣兒不敢喘半聲。老半天終于沒動靜了,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在竈臺後頭縮成一團,又變成了那個心大的孩子,轉眼就睡着了。
天色昏暗,江川被一陣喘息聲吵醒。
廚房裏沒有燈,只有從窗戶玻璃外滲透進來的朦胧暗淡的天光。摟着親吻的兩個人,一個是南向軍,另一個是荷官。
他們擠在門和桌子中間的角落裏,荷官坐在桌角,後背貼着牆壁,一只腳上挂着被褪下來的褲子,另一條腿勾着南向軍的腰。瘦長的腿,白而有力。胸前的衣服已經被撩了起來,南向軍低頭親吻着他的胸口。
竈臺後頭沒有一點光,江川縮在黑暗裏睜眼看着。那時他什麽也沒想,那時他也什麽都不懂。只是後來某一天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南西池的爸爸和那個男人是戀人。
當時的江川不敢動,也不敢發聲兒,本能地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于是低頭堵住耳朵。老半天他回過神,南向軍和荷官已經走了。他追出去,民居外面空蕩蕩的,所有的車都開走了。
天地晦暝,夜風已經蠢蠢欲動。江川站了一會兒,有點冷,垂頭喪氣地回了民居裏頭。
開燈,燈不亮。
五歲的孩子不知道電閘這種東西的存在,把每一個按鈕都試了一遍,燈依舊不給任何回應。江川咬牙罵道:“江國棟我日你!”
奶味兒的國罵。
那個煙霧缭繞不讓進的房間,此刻則大門敞開着,江川在裏頭摸到了幾個打火機。房間裏殘留的氣味和別處有些不同,江川不習慣,很快就出來了。他站在外面看了一會兒四周,白天記得的視野裏的另外幾棟房子,這會兒全部融入了夜色裏。這一帶的居民大概都已經遷走了,沒有一點點能給江川希望的燈光。
江川再次沖着不辨方向的遠處來了句奶味兒的國罵:“江國棟我日死你!”
江川回到廚房,蹲在竈臺後面悶頭把火點上了。沒有電,但水管還是通着的。他弄了半鍋水,煮了兩顆雞蛋。
吃完了雞蛋,他洗了把臉,在屋子裏找可以睡覺的地方。
之前不讓進的房間裏,雖然氣味奇怪,但擺放着很多的軟椅和搖榻。江川挑了一個躺上去,一邊在心裏罵着江國棟一邊心大地進入了夢鄉。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