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謊言
023謊言
這是岳勁松可以作威作福的最後一段時光。而且這學期已經即将結束,江川的分數可喜可賀,平均分是多少,他就很神奇地考了多少。就沖這兩點,江川完全沒把岳勁松放在眼裏。
可是岳勁松一直将江川視為眼中釘。
校長要找不知年級不知班級的普通學生,先通知的自然是各個年級的年級主任。岳勁松接到電話,又聽別的老師說校長辦公室來了幾個人,有醫院的有電視臺的,頓時就認為江川在外面又惹事了,臉上還沒消腫的痕跡就是證明,他忍好幾天了。
可算是在離職之前又抓到了把柄,岳勁松高興壞了,一路往校長辦公室的路上拖着江川又踢又打。江川身手再靈活,免不了也挨到了幾下。放假在即,最後組織全校開期末總結大會,高一和高二全體出動,學生們拿着板凳往大禮堂走,紛紛看向這邊。
誰的氣都能受着,就岳勁松的不能!江川反手剪住這胖子的肥手腕,曲膝在他腹下狠狠一撞,岳勁松整個人就被撞進了花壇裏。
江川蹲下來,膝蓋跪在岳勁松的手腕上,說道:“校長找我,你打我算什麽,假公濟私啊!”
岳勁松抖着嘴角的肉罵道:“江川你敢打領導,下學期不想來了是吧?!”
江川哼道:“大不了下學期誰都別想來!”
圍觀學生看得熱鬧,其他老師趕過來,伸手去拉江川,沒拉動,急了:“江川!你把老師放在眼裏嗎?!”
江川看了老師一眼,心有不甘地站了起來,放緩了聲音問:“校長找我做什麽?”
還真沒有人知道,唯一也許可能知道的岳勁松正躺在地上罵罵咧咧呢。師生都在往大禮堂走,程淨急匆匆地跑過來,見江川要被帶去校長辦公室,連忙塞了個藍牙耳機給江川。
江川剛把耳機跟手機連上,程淨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江川忍不住回頭,沒有看到人,低聲道:“你不是不開機的麽,那個沒登錄吧?別被人發現了!”
“沒事。開會人多,猜不到是哪個的。”程淨很淡定,“你跟岳勁松怎麽回事?”
岳勁松每次都是抓着由頭立刻就動手把江川往死裏整,江川自己都沒鬧得清呢。他嘆了口氣,說道:“好像是有人告狀告到校長那兒了,校長找我……我最近很乖的好吧,乖得跟個孫子似的,好多天沒惹事了哎。”
如果不是最近的事,那也要是他進去之前發生的了。這樣想的話,江川真吃不準自己幹過啥,能被人找到校長跟前要解釋。他幹過的壞事……還真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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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被帶到了校長室,校長不在,于是又往大禮堂走。他一臉悲憤,沖着電話裏的程淨吐槽:“現在我被拴着遛狗,剛剛遛完校長辦公室,馬上就要去遛大禮堂了,紀委大人您記得丢快骨頭給我啊。”
旁邊老師拍着江川的肩膀,笑道:“滿嘴胡說八道什麽呢。”
這老師也知道江川以前幹的那些事,但也沒因此戴上什麽有色眼鏡——至少此刻看起來沒有。他跟江川聊起岳勁松,說岳勁松下學期就要去職專了,是個很肥的差事,今天開完會散學,岳勁松還要請客呢。言下之意,江川只要把今天忍過去就行了。
江川哼了一聲。他知道岳勁松忌憚着他是那天的目擊者,想把自己往死裏整的。被坑進去坐了一次牢,手裏頭又沒有任何證據,江川原本覺得報仇無望,可是如今程淨已經不動神色地安排好了。就等今天過去,岳勁松正式離職,大家拍手歡呼,等着這王八蛋變成過街老鼠。
想着岳勁松被人唾罵的倒黴相,江川多少有點心情變好,跟老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到了禮堂,學生們差不多全部到齊,江川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從角落裏将協助整隊工作的程淨拽出來。兩個人都戴着藍牙耳機,電話一直沒有挂斷,江川喂了好幾聲,等到程淨的目光在老遠處和自己對上之後,他低聲說道:“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程淨稍微往後退了一步,沖着江川的方向說道:“不知道,但應該不是什麽大事吧。電視臺的人跟醫院來的不是同一路,你不用太擔心。”
他猜想着,醫院來的人應該就是孕婦家的了,如果是被拘留的男方出來想報複,那就是他跟江川兩個人的事,他會處理。至于電視臺的人,應該是為了別的事,不巧跟醫院的人撞到了一塊兒而已。
程淨想得清楚,說道:“別擔心,我可是你的共犯呢。我沒事,你也會沒事。”
四周嘈雜,程淨的聲音低而平靜,仿佛無論發生什麽都能穩穩托住人心。江川瞬間徹底放松,大咧咧地沖着程淨笑。禮堂光線不均,入口處洩進來明亮的陽光,他在這樣的陽光裏笑得格外燦爛,而角落裏的程淨像一團渾然靈動的影子。
兩個人沒有再閑聊,江川問老師自己能不能回教室拿凳子過來,校長忽然從入口處進來,經過江川。他打量了一下江川,說道:“準備一下啊,你第一個。”
他帶着和藹的笑容,但是那個眼神讓江川心裏猛地就哆嗦了一下,總覺得是笑裏藏刀,不明白要準備什麽。
江川幹慣了壞事,蹲旁邊想了半天只能想到檢讨書。他一邊翻百度一邊輕聲跟程淨吐槽:“哎喲卧槽,不會讓我做檢讨吧!這學期都最後一天了,總不會讓我下學期開學第一天站國旗下念檢讨吧,一定是要讓我念檢讨了,卧槽我到底幹了什麽壞事啊太多了想不起來!”
他嘴裏卧槽個不停,最後旁邊老師都聽不下去了,将他提溜起來推到臺階上,說道:“快去快去,要表揚你呢。”
江川一臉的驚悚。
期末總結大會,無外乎就是領導講話和學生表彰。校長在上面絮叨了半天,總結了一下這個學期,展望了一下下一個學期,在江川望着手機上的檢讨書模板發呆的時候,他說道:“上周我們學校出了一件好人好事。高二七班的江川同學,放學之後在路上救了一位孕婦……”
江川在角落裏扶額,不知道是在跟電話裏的程淨訴苦還是喃喃自語,說道:“完了完了,我沒有上臺領過獎,我不知道說什麽……”
他寧願念十份檢讨。
校長繼續:“今天一大早,孕婦家人和醫院領導來學校,堅持要給江川同學贈送錦旗……”
江川快哭了,扭頭去看這會兒被人送上臺的錦旗,紅錦緞黃流蘇,要多正經有多正經。他瞬間頭大,覺得尴尬又好笑,藍牙耳機裏也傳來了程淨的一聲低笑。
江川硬着頭皮上臺,接過校長遞過來的錦旗,僵着一對酒窩沖着臺下笑。一位老師充當攝像上臺拍照,江川只好僵硬地看鏡頭。好不容易搞完了,江川撒腿就要跑,校長卻親自把話筒舉到了他面前。視線裏,江川看到距離自己一個大禮堂的程淨一直在笑。
還有沒有一點同情心了……
程淨一直沒有回座位上,靠着牆,微微托腮,頭朝戴着耳機的那側偏着,說道:“我說一句,你就說一句,可以做到嗎?”
臺上的江川用口型發出氣聲:“謝謝紀委大人!”
程淨說得正式而且簡短,目的是讓江川速戰速決。他說完了最後一段話,擡頭卻見江川突然頓住了,朝這邊看了過來。
隔得遠,兩個人不明所以地對視着。
江川的視線忽然落到臺下,說道:“扯了那麽多,其實這個榮譽也不只是我一個人的。那天,程淨也和我一起,他在孕婦跌倒之後過來幫忙了。可能匆忙之間,大家都忽略了程淨……那個,我們也給程淨一點掌聲吧。雖然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紀委人很好,但這次也不應該漏掉他才對。”
大家紛紛扭頭朝程淨這邊看過來,不知道誰起的頭,禮堂裏響起一片掌聲。
程淨沒有想到怕這種場合怕得要死的江川會突然這麽說,他無奈走過去,上臺站到江川旁邊,就着江川遞過來話筒的手勢說道:“我其實什麽也沒有做。”
江川側頭看着他,用口型說道:“做了做了做了,你為我做了!”
江川抱着錦旗下去,程淨卻被校長拉住。校長依舊是那副笑得不知真假的慈祥表情,說道:“到了學期末,考得好的學生需要表彰,助人為樂的學生也需要表彰,表現特別優異的學生更需要表彰——程淨同學不僅優秀,還很熱心,這次的助人為樂雖然忘了他,但是程淨也幫着犯過錯的江川同學取得了特別顯著的進步——”
江川沒有座位,抱着錦旗下來之後就在側面走道上站着。他覺得站在校長旁邊的程淨特別有範,背那麽直,臉那麽正,怎麽看怎麽好看。他根本沒在聽校長說了什麽,默默拿着手機對準程淨拍照。
他連拍了好幾張,終于從屏蔽一切的狀态中回過神,忽然就聽到校長說:“這個學期,程淨同學不僅獲得了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協助七班班主任提升了班級每一門學科的期末平均分,同時也幫助之前誤入歧途的江川同學改邪歸正……”
江川的腦袋轟的空白一片。
校長繼續說着:“江川同學在接受教育的那段時間裏,程淨同學還主動關心江川的家人,甚至自願替江川同學的妹妹江星小朋友補課,讓從小身體不好、功課比同齡人落後很多的江星小朋友能夠在很短的時間裏提升成績,跳級追趕上同齡人的隊伍。
“程淨同學的付出是非常值得表揚的。作為西塘口一中首位全省三好生,本市的教育臺也對程淨同學做了一檔專訪,專訪裏詳細介紹了程淨同學的優異表現,希望各位同學回去認真觀看,認真學習……”
江川已經聽不見校長在說什麽了,只感覺腦子裏轟隆隆地響過一排雷,每一個都炸得他粉身碎骨。
西塘口一中并不算出類拔萃的學校,只是升學率還不錯的普通高中,很少有像程淨這樣取得各方面成績,并且能被當做模範三好生在教育臺播放宣傳,因此校長今天的話格外多。
程淨始終挺直着背,微微側耳傾聽。在聽到校長講到教育臺的專訪時,他的目光掃向臺下的江川。他發現了校長話中的不對勁,然而看到江川的目光時,依舊震住。
江川微微彎着腰貼向身後的牆壁,眼睛裏滿是怒火。兩個人的視線對上之後,江川伸手摸住耳朵上的藍牙耳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着:“程淨,我對你不好嗎,我媽對你不好嗎,江星對你不好嗎,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們?!”
他摘下耳機甩着胳膊扔到地上,不顧旁邊同學異樣的目光,轉身匆匆走出了大禮堂。他把錦旗狠狠地摔到地上,為幾分鐘前那個迫不及待要跟程淨共享榮譽的自己感到非常羞恥。
程淨,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校園裏基本沒有人,江川毫無目的地亂竄,腦子裏一直是校長剛才講的那段話。他不是一個受點磨難委屈就要哭的人,可是恍然間聽到程淨聲音的時候,眼淚猝不及防地就刺激了一下眼眶,嘩啦溢了出來。
江川回頭,看着一路跑着追上自己的程淨,胸膛裏擠滿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憤怒。他像個走投無路的野獸嘶吼着:“程淨,你之前怎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幫我是因為我媽?我怎麽能忘了你是一個特別在意榮譽的人呢?你幫我、幫江星,都他媽是為了你自己!”
程淨拿着從地上撿起來的錦旗,另一只手掌的掌心裏握着兩枚藍牙耳機。他有些無措地看着江川,努力壓下心驚肉跳要失去一個人的感覺,試圖平靜地問道:“江川,我沒有想過要通過幫助你們去交換榮譽……”
“你!沒!有!想!過!”江川的嗓子喉得發疼,“那他媽的電視臺的專訪是怎麽回事?!又是被資助!程淨,我媽兩次上電視都是被人資助被人可憐被人罵!你明明知道她有多害怕被人可憐!你還那樣做!”
程淨愣住了:“我……不知道……”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江川,沒有傷痕累累,卻已是聲嘶力竭。他有些手足無措,想要走到江川的面前,江川卻往後退了幾步,啞着嗓子說道:“你不知道,那我告訴你,上電視是我媽的噩夢。江星剛出生的時候,醫生說她有病不好養活,江國棟抱着她上報紙上電視,跟全世界的人要錢。記者到我們家采訪,要求我媽穿家裏最破的衣服賣慘。結果呢,江國棟把別人捐的錢拿去賭博了。
“這事兒曝光了,江國棟躲了起來,所有人都在罵我媽!你知道我媽那個時候是怎麽過的嗎?捐助的上門要她還錢,如果不是蔣姨我媽把自己賣了都還不了那些錢!
“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恨岳勁松嗎?不是他非要把我搞進去,是他媽的非要把我弄成典型,電視臺拿我當反面教材,播給全市的人看,我媽在家恨不得砸掉電視!結果你現在上電視了,人家指名道姓連家庭地址都寫上了說你怎麽幫我們一家人的……程淨,我認輸,我玩不過你,你一開始假惺惺地說什麽社交恐懼,我還真他媽信了,一直怕自己真的哪天憎恨全社會,我他媽真是個傻逼!”
耳膜在嗡嗡響着,程淨無措地看着江川,不知該如何反應。他不是沒有遇見過這樣被人質問的場景,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聲嘶力竭質問自己的竟然是江川。
程淨咬着唇,讓自己再冷靜一些,說道:“江川你冷靜一點,這個只是校長高興提前說出來的消息……”
“他媽的是今天!一個小時之後!你還不知道教育臺雷打不動的播出時間吧,每天下午五點,播完了轉播中央臺的動畫片兒!你本事那麽大,現在能給臺長打電話說不播嗎?你不知道這件事,行,你不知道,他們把這些弄出來不就是想讨好你爸嗎?!你能想不到嗎?程淨,我們他媽的都是你家的墊腳石!”
眼淚浸着臉上淤青未褪的皮膚,辣得生疼,可是全身最疼的地方卻是心髒。江川不是沒想過程淨憑什麽從第一次見面就對自己那麽好,可他也是第一次見面就覺得這個男生有意思對胃口。他堅定不移地相信這是一見鐘情,沒想到自己對程淨來說就是個扶貧對象。
他轉身就往大門口走,程淨追上來抓住他的肩膀,江川躲開了。
江川回頭,“程淨,你沒辦法解釋你接近我的目的,對吧?你讨厭被人騙,我也讨厭。”
他此刻覺得程淨過去說的一切話都是狗屁。不要去破壞規則,呵呵,他現在只恨自己沒那個能力直接炸了電視臺。
只剩一個小時的時間,江川只趕得及去靳敏那兒。這樣的下午,飯店裏應該很冷清,如果有小孩在那邊守着看動畫片的話,說不定就會正巧看到程淨的專訪,他不能讓靳敏看到。不管有沒有影響,他都不能讓靳敏看到。如果靳敏知道程淨只是在利用他們一家人,只會比他現在的心情更難受……
不顧程淨的叫喊,江川在校門口直接攔了一輛車。程淨追過去,擋住打開的車門,江川推了他一把說道:“程淨你現在的樣子太惡心了,我把事情都告訴你了,你竟然還能一臉的冷漠,全世界就你他媽最冷靜行了吧!”
“江川!”
江川砰地關上了門。
程淨看着遠走的出租車,掏出手機打電話:“馮钰,現在幫我一個忙……”
“程淨,你已經拒絕我了。”
程淨直接挂斷電話,翻出聯系人名單,撥通了程宇民的號碼。他的另一只手一直垂在身側,掌心裏握着的兩枚藍牙耳機,尖端早已經深深地掐進了肉裏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解釋清楚啦,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