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喜歡我

第8章 008晚安

008晚安

對上程淨的眼睛，江川感覺頭皮一緊。但他一向浪慣了，沒有突然就慌亂的道理，泰然自若地坐着，揚了揚筷子說道：“你也在啊，要不要吃馄饨，還剩幾個。”

程淨看着他，“你從出來那天就在騙我？”

這話說的……至少所有關于心理恐懼的感覺都是真實的，只是江川并沒有臣服于此而已。要承認自己騙人了，還挺有難度的，尤其程淨還是那種表情。

江川剛說了一個“不”字，程淨忽然走近了。他拿起江川的書包，把裏面的東西全掏了出來。東西很少，就一本安全駕駛手冊和幾張試卷。

程淨将試卷展開，目光一片幽暗：“你沒做題。”

我他媽都不想上學了幹嘛還要做呢。江川看着程淨，漸漸就覺得有點心虛了，畢竟主動說過會做題。

他習慣了不跟身邊人産生引發矛盾的口角。靳敏太軟善，江川就時不時逗她。江星脾氣倔，江川就盡量順着。這些天裏，他已經無意識地把程淨當成家裏的一份子，這會兒那種讨好自己人的脾氣自動上來了，江川說道：“我明天就打算做呢，好久沒碰了，想先找點資料看看。”

程淨瞥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游戲界面還沒有關閉。

江川：“……”

程淨的目光重新落到江川身上，“現在就做，做完了我看。”

南西池正要插話，剛張了張嘴巴還沒出聲呢，程淨就對着他說道：“我在隔壁包廂，你想玩游戲就去那邊吧，我看着江川把試卷做完。”

他的聲音一向很平，有種不驚擾人的分寸感，但此刻顯得過分低沉，充滿了壓制着的怒火和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南西池莫名覺得不舒服，正要說什麽，江川已經站了起來。

“得了得了，池子半夜要出車，讓他在這邊打個盹兒吧，我跟你過去。”

除了在靳敏和江星面前，南西池沒見江川這麽慫過，當下挑了一下眉，心中一片了然。

江川匆匆把馄饨吃完了，拎起書包就走人。路過程淨身邊的時候，仿佛沒有察覺到對方在生氣，摟過肩膀就拖了出去，進了隔壁包廂。

包廂的隔音效果很差，但江川和南西池之前的聲音并不高。進來了江川才發現，這個包廂的壁式電風扇被卸掉了，中間漏了兩個洞，可以看到隔壁的情況。

江川：“……”

桌上攤開來幾本書，都是程淨的。江川一屁股在對面坐下來，從程淨手裏扯過試卷，然後抻着胳膊從程淨的筆袋裏翻出了一支筆，一臉乖巧地擡起頭：“我現在就做，可以嗎？”

他翻了翻試卷，挑了張數學的出來，哪知道程淨突然開口：“先做英語。”

江川瞬間洩氣：“求你饒了我……”

程淨坐回自己的座位，和江川面對面。他面無表情地靠着椅背，大約是心裏真的很不爽，一雙腿擡起來放到了桌子上，特別大少爺範兒地看着江川，再次強調了一遍：“英語。”

江川的英語一直很水，他抓了抓頭發，知道程淨是故意的，認命地抽出英語試卷做了起來。

程淨還有更狠的。

他掏出手機放起了英語音頻，說道：“聽力也要做。”

江川：“……”

江川痛苦地做着試卷，快要做完的時候，程淨接了個電話。聽他的回答內容就知道是靳敏打過來的，問兩個人什麽時候回去，晚上吃了什麽。程淨面色平靜地說道：“江川剛才吃了一碗馄饨，馬上就要做完英語試卷了，我幫他改完就回去。”

他說的全部都是事實，卻讓靳敏誤以為他和江川一整天都在一起，而江川也做了一天的試卷，以及他和江川都吃了馄饨。

江川寫完翻譯的最後一句話，筆尖頓住，擡頭笑着看程淨。這才是扯謊的最高境界吧，自己遜色多了。

好不容易把題目全部掰扯完了，江川把試卷啪地拍到程淨的面前。先前那副不太雅觀的姿勢早就沒了，程淨正在安靜地看書。江川的動作粗魯，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從筆袋裏翻出一支紅色碳素筆，一邊看試卷一邊問道：“這些天你都做什麽了？”

反正駕校那邊已經報名了，江川完全沒了擔憂，坦然說了出來。程淨覺得奇怪：“為什麽一定要現在考這個，高考之後不是也可以嗎？”

江川吊着眼角笑，“寶貝兒，我考駕照不是想出去耍酷，我要賺錢的。”

程淨依舊沒明白，“你可以在放學之後打工，和靳阿姨商量一下，她會理解你的。”

江川覺得程淨的臉上寫着“何不食肉糜”五個大字，嘆了口氣：“少爺您可能不知道，小時工的時薪只有八塊，發傳單的一天也只有五十。我累死累活一個月才拿幾百，你認為值得嗎？”

程淨沉默了一會兒，“那你覺得放棄上學是值得的？”

兩個出身完全不同的人，在這個問題上的腦回路也往不同的方向拐去。程淨說道：“我知道靳阿姨的收入不高，江星那裏也要花很多錢。但靳阿姨負擔到你考上大學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等你考上大學之後，你完全可以再自己想辦法打工交學費。”

“你規劃得很好。”江川看着程淨，“那你覺得我上哪裏的大學、學什麽專業、畢業之後找什麽樣的工作，不僅可以讓我養活我媽和江星，也能讓她們有事兒的時候我可以随時回來？”

江川很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就說最近的Z大吧，雖然排不上名，好歹是個211.。但它最好的專業不讀到研究生是沒多大作用的。你覺得我家裏的情況會等到我讀完研，再混個幾年才能出人頭地嗎？

“我們家很需要錢，比你了解的還需要。如果不是需要用錢，我媽應該可以全天照顧江星的。如果不是需要用錢，江星的病不會拖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是什麽情況。如果……我不僅需要錢，我還需要時間。我媽，還有江星需要人的時候，我能夠最快出現在她們身邊。”

程淨微微一怔，沒有想到江川會說這麽多。

江川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不上大學很可惜，應該憑着學歷找一份高工資的工作。請問程少爺，你知道我這樣的出身，不花時間去念研究生的話，可以拿着本科文憑做什麽工作才有大筆的時間和大筆的金錢呢？

“我可以選擇的，要麽犯罪，幹一票回家躲一陣。要麽在西塘口附近幹個收入不錯的手藝活兒，家裏有什麽狀況能立刻趕回來。”

他從程淨面前的那堆書裏翻出一本全英文的財經雜志，說道：“你們這些前途坦蕩又光明的人，不要覺得我們不上學不往上爬就是不争氣。你們輕輕松松在飛的時候，我們咬着牙吞着血在跑在爬。”

內心深處最不想被人觸碰的那根線被江川扯得直晃蕩。關于人生的規劃，十五歲那年已經做好了決定。只是他沒有想到會遇見程淨這樣的人，看舉止穿着就知道擁有着良好的教養。還有那種紳士的刻薄和禮貌，看着就讓人想要平白無故揍一頓。

江川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些。此刻一股腦兒地倒出來，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對程淨，并沒有信任到這種地步。

程淨微微震驚地看着他，終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他改好了江川的試卷，說道：“我後天去學校的時候再拿一份英語試卷，兩張的知識點沒有太多重合的地方，我做好統計再……”

隔着桌子江川彎腰湊近了：“你沒聽到我剛才的話嗎，上不上學對于我來說都無所謂！”

程淨擡起頭，目光黑而亮。江川有一種錯覺，覺得程淨正專注地看着他眼睛上的那道傷疤，平靜的目光下面有一層柔軟。

程淨說道：“你這樣拖着，你媽媽總有一天會知道你在騙她。”

江川：“騙一天是一天。”

程淨移開目光，慢慢捋着試卷邊角的折痕，“開車可以賺多少錢？”

“一個月差不多萬把。”江川看着程淨的動作，仿佛此刻才發現男生的手指修長潔淨。

程淨頓住動作，“江川，如果你非要瞞着你媽媽的話……就要做得更加天衣無縫。”

江川微微一怔，“什麽意思？”

程淨：“意思就是說，我幫你。”

改好了試卷，兩個人收拾東西回去。江川去隔壁看了一眼，南西池還在百無聊賴地玩游戲。他一臉被抛棄的表情：“我這次出車三天，兄弟你就這麽無情地離我而去了。”

江川毫無愧疚之心：“以後我會抛棄你無數次的，要習慣，拜了。”

江川和程淨回到家，靳敏正在收拾客廳，桌上放着的玻璃茶杯碎了好幾只。江川趕緊走過去：“媽，我來。”

靳敏臉紅氣喘，還有些難過。晚上從蔣莉那裏回來，江星忽然頭疼，等不及靳敏拿藥，直接用頭撞桌子。不是發瘋，而是純粹疼得厲害。

這會兒江星已經吃了藥，睡了。靳敏看着忙碌的江川，啞着嗓子說道：“你們晚上就吃了馄饨？這會兒應該餓了吧，我從你蔣姨那裏帶了些豆沙餅。”

江川把玻璃碎渣清理幹淨，嘆氣道：“以後別帶着星子在外面太晚。”

靳敏也有些後悔，“今天不算太晚，可能星子太久沒出去玩過，有點興奮了。”

程淨接過靳敏遞過來的豆沙餅，輕聲說了句謝謝。他轉身要走，江川說道：“等會兒，我送你，順便倒一下垃圾。”

不遠處的小橋旁邊有個垃圾房，江川把垃圾袋從小窗口裏甩進去，然後送程淨回去。

他知道程淨住的地方，但一直沒來過。這會兒他嘆了口氣，說不上是笑還是惱的表情，說道：“江星這種情況，你之前也撞見過吧。少爺，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我家缺錢，我缺時間。你們有錢人想請幾個保姆都不是問題，但我們……沒有那麽多可以選擇的。”

程淨住的地方并不遠，就在這條街道的拐角處，房屋後面的河流在這裏并入另一條河道，水泵聲帶出了一股流水潺潺，夜色靜極了。

程淨拎着豆沙餅，卻沒有摸鑰匙。他看着江川，眼睛裏有一些複雜的情緒：“我知道你的難處，但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決定。對于靳阿姨來說，你有出息比什麽都高興……”

“打住！”江川擡手做了個交通規則裏停車的手勢，“有件事我希望程少爺您能明白，我們的‘有出息’和你們的‘有出息’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我們這些人眼裏的‘有出息’，最後都只看一點——有多少錢。”

程淨看着江川，神情很認真。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少有如此現實的想法。把一切看得透徹之後依然能夠擁有熱血和希望，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忽然有一點舍不得，舍不得此刻看起來冷酷又嚴肅的江川，在多年之後被磨成一個“普通人”——雖然江川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人。

但有些東西，是不一樣的。

“好的，我明白了。但你現在也不能立刻賺很多錢，學車需要時間，你自己買車也需要一大筆錢。”程淨說道，“從現在開始，你聽我的安排。想要順利拿到駕照，就要把課程先補上。你按我說的做，期末考試拿到及格就可以。”

江川看着他，“然後呢？”

程淨目不轉睛，“一步一步來。”

夜色安靜極了，身邊是潺潺流水和蟲鳴，隐約似乎有螢火蟲飛過。江川伸手在男生的臉頰上輕輕地拍了拍，笑着說道：“晚安，寶貝兒。”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沒有錯別字了

改得我肝疼

明天更新了！謝謝大家的收藏—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