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報名
006報名
生日之後的第二天,江川揣着一張當初用20塊錢辦的假學生證,找南西池一塊兒去大學城的駕校報名。
那時南西池剛剛醒來在洗頭,腦袋上搭着幹毛巾,只穿了個大褲衩,手掌在屁股上蹭啊蹭,把水漬蹭幹淨了,扭頭進卧室将一個索尼PSP扔給了江川,聲音帶着水汽:“生日禮物。”
他似乎有些事情不明白,一邊繼續洗頭一邊高聲說道:“去駕校報名還要我陪着,你也不是路癡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害羞了?”
南西池淩晨才出車回來,眯了不到三個小時就被電話弄醒了,打算洗個頭出門赴約的。江川摸索着PSP說道:“我這不是社交恐懼麽。”
南西池:“……”
一口水嗆進嘴巴裏,南西池咳嗽了幾聲:“你還真來勁兒了啊。”
PSP是最新款的,江川埋頭把菜單浏覽了一遍,說道:“你別說,我現在還必須得有個社交恐懼。”
南西池收拾妥當了,兩個人一起打車去大學城。
Z城正經的本科大學只有一個Z大,占地面積非常地頭蛇。兩條大馬路四條街全是它的地盤,幾所職業學院和獨立院校被施舍了一般擠在旮旯裏,和諧地組成了青春洋溢、腐敗堕落的“大學城”。
大學城附近的駕校很多,主要面向大學生群體,學費一般都相對比較便宜。江川考慮到了它的便宜,卻沒有想到大學生基本都是直接報C照的。駕校的人聽說他要考B照,臉色紛紛一怔,表示本校不報考。
附近駕校有五六家,溜達到最後一家終于有個教練說可以幫江川在別的地方挂個名,但幾個科目的課程都要去另一家駕校才能上。這麽一折騰,江川以後練車得穿過大半個城市。
為了省下那麽一千多塊錢,江川還是報了名,之後才得空和南西池說張會禮的事。
折騰了半天,兩個人随便找了一家蒼蠅館子,一邊吃午飯一邊聊。南西池知道這件事是江川的心結,打聽得很詳細,說道:“張會禮的媽媽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你是他老公的私生子,鬧到了他老公的單位裏,說要離婚。”
江川嗆到了,有點哭笑不得,眼皮上的疤痕仿佛也在樂不可支地顫抖着。他說道:“就她老公騙女人的那德性,指不定在外面真的有個把私生子。”
南西池繼續慢慢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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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會禮的父親和靳敏是中學同學,據說曾經很喜歡靳敏,但畢業之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聯系過。大約在前年,N市有專家會診,靳敏帶着江星過去的時候半路上跟姓張的重逢了。
靳敏長得很出挑,近四十的年紀依舊有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魅力。更何況那時候她已經和江國棟離婚,江川也支持她再找個靠譜的丈夫。姓張的聽說靳敏單身,立馬說自己也離婚了,當下就跟靳敏互留了聯系方式,之後幾番殷勤。
原本江川不知道這些,還是南西池有一次無意中發現有人在西塘口附近鬼鬼祟祟打聽靳敏,才悄悄告訴了江川。打聽靳敏的,是張會禮的母親。
江川三言兩語就從靳敏那兒套到了真相。姓張的為了騙取靳敏的信任,還拿了個不知道花了幾塊錢買的假離婚證給靳敏看。靳敏差點就成了小三,被人問到了西塘口,江川自然把這筆賬算在了姓張的頭上。
南西池找人在公交上順了姓張那人的公文包,裏頭除了那張用來騙人的離婚證,手機裏竟然還有很多和不同女人的聊騷短信以及酒店的報銷單子。江川把這些拍成照片洗出來,寄給了張會禮的母親。至于靳敏這邊,她并不是一個主動的人。江川悄悄把靳敏手機裏姓張的號碼改成了空號。靳敏偶爾想起來聯系,卻聯系不上,時間一長自然是斷了。
江川聯合南西池做這一切的時候,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并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一個人渣是不足以成為丈夫或父親的,但顯然張家那邊又出了另一個故事版本,導致張會禮把這個仇記在了江川的頭上。
南西池說道:“好幾年前吧,有人往張家打電話說懷了張會禮他爸的孩子,張會禮他媽從那之後在這方面就有點疑神疑鬼了。有些男的你也知道,喜歡吹牛逼說哪個女生為他堕胎過啊什麽的。張會禮他爸喝醉了吹的牛逼傳進張會禮他媽的耳朵裏,就成了張會禮他爸的初戀為他堕胎過呢,張會禮能不當你是他兄弟麽。”
一個家庭,有一個神經病已經夠嗆了,張會禮的爹媽顯然都不太正常。被親媽抱着哭訴小三的兒子拿着照片上門威脅,張會禮不暴怒才怪。他就等着江川出來呢。
江川忽然有點同情張會禮。
南西池道:“你先別着急同情,還有個事兒。”
江川看他。
南西池道:“那天在網吧,那個裝逼的小孩兒——”
江川道:“他叫程淨。”
南西池笑了起來:“那個程淨,讓箱包維修店的人把他那天的賬單寄到了張會禮家。”
江川目瞪口呆,南西池已經笑得脖子抽筋:“具體多少錢我不知道,但張會禮挨了一頓狠揍,兩天沒去上學呢。”
江川用筷尖挑着酸豆角裏的雞雜,在米飯上累了一小堆,眼睛裏全是笑意。程淨這個人啊,生活裏完全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但待人處事卻是好孩子的典範,這一手倒是又有點出人意料了。有點賤,但聽着特別爽。
張會禮半夜過來尋釁,顯然只是為了發洩怒火。但程淨的賬單暴露了他的行蹤,接着就暴露了張會禮他媽之前歪曲了的真相。江川知道,哪怕自己真的是姓張那人渣的私生子,姓張的也萬萬不敢相認的。
陪江川辦完事,南西池自己還有個約會。臨走的時候他看了江川一眼,眼神裏有一種明顯的不懷好意:“寶貝兒你現在是個成年人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耍耍成年人的游戲?”
南西池比江川大三歲,高中畢業之後成了重卡司機,自己給自己當老板。有活兒的時候賺錢,沒活兒的時候花錢。他混圈子,但一直沒有帶江川進去,江川也沒要求過。這會兒的潛臺詞不言而喻,但顯然兩個人都知道只是開玩笑。
江川晃了晃從駕校領的名字超長的安全駕駛手冊,“後天考試,回去刷題。”
其實江川今天應該去學校辦理複學手續的。
江川出來之後的幾天,不管做什麽,靳敏都沒有幹涉。但生日的當晚,靳敏表示江川應該恢複正常人的活動,不能再散漫下去。
早上程淨過來吃早飯,靳敏送江星上學之前拜托程淨以後在學校多管管江川,不要跟別人起沖突。江川跟着程淨到了公交站,看到程淨上了公交,他站在原地擺擺手。
倒是沒立馬就溜,而是掏出手機主動給程淨打電話解釋:“雖然我曾經很讨厭西塘口,但學校我更讨厭。一中把我開除之後,我就沒想過再回去……對了,我的社交恐懼還沒好呢,你看車上那麽多人,真不好意思我沒掰得過本能,再給我兩天時間緩緩啊。”
江川覺得自己的謊話一氣呵成。
公交車開動,程淨掃了一眼窗外神色無異的江川,竟然沒有生氣,而是說道:“好的,不要總是在舒适區躲着,在外面的時候不要多想,你是很好的人。”
最後一句話讓江川心裏五味雜陳,我在騙你啊傻孩子。
所謂的社交恐懼,是心裏鑄造了一堵牆,把自己害怕的一切藏了進去。一旦跟人接觸,那堵牆裏藏的東西就瞞不住了。
江川沒有那麽敏感多疑,但他也意識到如果不是程淨的提醒,出來之後說不定自己也沒辦法這麽清楚如何去面對過去的一切,而不是逃避,或者粗暴地一拳打碎。指不定自己真的會覺得反正已經是個壞蛋了,再壞一點又有什麽關系呢?多麽好的自我放棄的理由啊,還可以把責任推卸給一度覺得很操蛋的世界。
世界一直很操蛋,人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選擇活着的方式。
江川覺得自己的心理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還扯這一茬完全是為了自己的計劃不會提前曝光,拿着當幌子呢。但他沒想到一向聰明的程淨這麽在意,并且毫無保留地相信了他的鬼話。
和南西池分開之後,江川溜達着回家,翻了翻安全駕駛手冊就丢到了一邊,開電腦直接登錄了游戲。
家裏唯一的電腦在他的房間,平時靳敏和江星也不用。江川在電腦裏翻了翻,翻出個交易記錄,然後掏出抽屜裏頭的筆記本,将上面的Q號和密碼輸入到電腦。
這個Q號是江川專門用來接單的,以前在論壇上公開過。雖然快一年沒登錄了,依舊有很多好友申請和留言,都是問代練價格的,或者某某游戲能不能代練。
出來一個多星期,江川已經把自己的號練到了滿級。這麽勤勞地練級,也是為了把游戲玩熟,以後方便接單賺錢。
他把簽名改成了:恢複接單,按段位收錢,勝率另算。
他一口氣接了十幾單,整個下午都在忙着升級,冷不防有人推門進來,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腦門上。江川手一抖,差點又送人頭。
他這才發現天色已暗,程淨面無表情擋住了電腦的顯示屏,只剩下一雙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江川下意識的和他對視,“有事?”
程淨:“晚飯呢?”
江川:“……”
江川乖乖關電腦起身,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忽然就反應過來了:“我沒回來的時候,我媽又沒下班,你們整天吃土嗎,怪不得廚房的一面牆一直掉灰,就是你們吃剩下的吧。”
樓梯狹窄,江川的身量把光線都擠暗了,程淨的聲音從暗處傳來:“阿姨……你媽媽還在上班的話,我去飯店把飯菜打包,帶回來跟江星一起吃。”
江川很想聽男生多講講這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咚咚咚下樓,邊走邊問:“那你今天怎麽不連着我的份兒一起打包呢?”
“你會做飯啊。”程淨跟在後頭,聲音頓了一下,“你做的好吃。”
無形馬屁最致命,江川很舒坦。
客廳亮着燈,江星一邊吃着西瓜一邊做作業,江川瞥了她一眼說道:“吃完了再做作業。”
江川走到冰箱前,嘆氣道:“大少爺大小姐們,您二位今兒晚上想吃什麽?”
程淨擺着一張少爺臉走過去,示意江川打開冷凍層。他說道:“前幾天我買了蝦仁放在裏面,我想吃有玉米有豌豆的炒蝦仁,不要甜的要鹹的。”
江星道:“我不吃海鮮的,我要甜玉米。”
江川:“……”
江川扶着冰箱門,“不要只跟玉米過不去啊,您二位商量好了再通知小的。”
程淨和江星對視半秒,江星說道:“炒蝦仁的時候玉米不要全部放進去,留着給我弄玉米沙拉,今天作業很多。”
江星小時候總是住院,功課落下很多,現在勉勉強強念到四年級。不過她在四年級的功課已經進步了很多。江川回來的時候聽靳敏講過,考慮到江星的同學都比她要小兩歲的事實,下半年打算讓江星跳級上六年級。現在程淨每天在給她補課,布置了很多額外的作業。
每次想到程淨其實為靳敏和江星付出了很多,江川就覺得他那少爺一樣什麽都理所當然的态度完全沒辦法撒氣,更何況自己還拿社交恐懼這事兒騙着人呢。
江川完全忘記了今天是自己去辦理複學手續的日子。程淨檢查江星作業的時候,江星忽然道:“哥,你今天上學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江川手一抖,差點把半罐兒鹽全撒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