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為情所困(陸)
雷侱推開莫岑笙,一刀揮向離他最近的黎宥。
眼看刀鋒便要攔腰而過,黎宥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手中的泛靈卻先一步橫立于刀前。
但更快一步擋住刀的,竟是簡言之的卻邪!
黎宥驚訝地扭頭看向簡言之,只見他面無異色,似是早有所料。
雖心中訝然,可此時的情況并不允許黎宥多想,雷侱的刀已經再次揮動起來,每一刀每一式都帶着狠絕,殺意在他眼中更深了。
同作為簡家弟子,簡言之和黎宥的簡氏劍法配合地相當完美,雷侱漸漸招架不住,顯得有些吃力,很快身上便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
下一刻,簡言之找準時機,挑飛了他手上的刀,“哐當”一聲,刀落到了地上。
看着不遠處的刀,雷侱額上的印記忽而爆出一股黑氣,随即就将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了。黑氣之中,雷侱發出一聲吼叫,吼叫聲頃刻震裂了桌上的茶盞。
見狀,莫岑笙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緊緊将雷侱抱住,雷侱卻痛苦地抱着頭吼叫不止。
黎宥等人怔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到那黑氣從他身上慢慢脫離出來,同時帶出了一團閃爍着的金光,随着黑氣帶着金光一點點離開雷侱的身體,直至最後完全脫出,他一點點癱倒在地,急速喘息着。
簡言之上前一步,伸手剛要觸及那黑氣,黑氣卻“喵”了一聲,迅速向屋外飛去。
他提劍急步追上,片刻後卻無功而返,搖搖頭,道:“受到陣和符的影響,追蹤不到。”
“那是,貓又?”黎宥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他怎麽都想不到,才時隔不過數日,當初在栢棠村遁逃的貓又會在雷侱身上再次出現,它們會是同一只嗎?
簡言之看向虛弱地倒在莫岑笙懷中,半睜着眼的雷侱,無聲地點點頭。
“那貓又把師兄的金丹剝走了!”雷擎咬牙低吼道,正欲奪門追去,簡言之卻擡手攔住了他,對他搖搖頭,雷擎心知連簡言之都追不到,更別提自己了,頓時無所适從起來,憤恨地重重砸向門框。
林南并沒有理會貓又,沉着臉帶着此方和彼方徑直走到雷侱跟前,從袖子裏滑出一把匕首,冷笑道:“反正都要死了,有沒有修為都無所謂。”說着,便毫不猶豫地向雷侱的脖子紮去。
莫岑笙目光一凜,立即擡手用手臂擋住了襲來的匕首,下一刻,匕首沒入他的手臂,甚至穿透了。
“小笙!”雷侱無力地叫出聲,可連拉過他的手臂看看都做不到。
受了這一下,莫岑笙卻沒有發出任何痛呼,連血都沒流出一滴,他苦笑了一聲,看向雷侱:“阿侱,我已經死了。”
見這一下被擋了下來,林南擡手正欲再來一次。黎宥急忙拉住了他,說:“我知道你恨,事到如今,卻不差這一時半會兒了,我不攔你殺他,只是……給他們點最後的時間吧。”
林南瞥了他一眼,沒有要聽的意思,甩開了他的手,剛擡手卻驀地僵在了原地,看着似是被人定住無法動彈,他額上冒出細汗,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二…...主…...子。”
倚着門框沉默了許久的夜辰輕輕拍了拍手,道:“既然黎宥說了,那就給他們點時間,急什麽,反正他也跑不了了。”
黎宥看向林南,在燭光之下,他隐約看到林南的脖頸處有一枚泛着黑氣的細針在顫動着,心下了然,望向夜辰:“這是什麽針?”
“不準動。”
“?”
“這針就叫‘不準動’,是我哥研制的,只我們兄弟倆有,約莫能制住人半炷香時間。”夜辰特得意地擡了擡下巴。
莫岑笙拔掉了手上的匕首,低下頭,眼中盡是缱绻的溫柔,他笑着伸手撫上了雷侱的臉頰,俯下腰身在他耳邊輕聲了句什麽。
片刻後,雷侱眨了眨眼,也笑了,輕聲道:“嗯。”
莫岑笙跟着笑了笑,費力地起身,扶着雷侱艱難地一步步走向那口透明的棺材。
只是幾步遠的距離,他摔了兩次,黎宥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想要搭把手,簡言之橫起手臂攔在他的身前,看着他搖了搖頭。
只見莫岑笙終于挪到了棺材邊,将雷侱放在一旁,費了很大的氣力才推開了棺材蓋子,望着自己的屍身,扯起一抹苦笑,随即把自己的屍身移了移,硬是在棺材裏騰出了一塊位置。
雷侱在莫岑笙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躺在了莫岑笙的屍體旁邊,将他緊緊圈在了自己的懷中,看向莫岑笙的魂魄,柔聲道:“進來吧。”
黎宥不明所以地看着莫岑笙的魂魄也跨進了棺材,心中生出了一絲蒼涼感,剎那間棺材燃起了藍色的火焰。
雷擎愣了一瞬,悶頭就想沖過去,黎宥急忙伸手拉住了他:“這是魂火,你一旦過去,魂魄也是要一起燃盡的!”
“可是…...”雷擎頓了頓,對着棺材大聲喊道,“師兄!下一步,我該怎麽辦?”
雷侱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傻師弟,你懂的!”
這是和兩年前一樣,一樣的雷侱。
聞言,雷擎低下頭,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小木頭人,一滴熱淚落在木頭人的臉上,他輕聲呢喃道:“師兄,我不懂。”
魂火燒了近一個時辰才結束,棺材裏已經沒有了雷侱和莫岑笙的身影,唯留下一小堆深藍色的灰燼。
這是被魂火燒盡了屍身後留下的骨灰。
林南看了眼骨灰,撇開了臉,道:“也罷,雖不是我兄妹手刃,魂已消,注定不能輪回,也是他的報應了。”
雷擎從納無戒中取出一個白色陶瓷罐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将二人的骨灰裝進了罐子。
“揭鎮靈符。”簡言之說道。
幾人點點頭便各自分散,将貼在驿城城牆上的鎮靈符悉數揭下。
半個時辰後,判官帶着衆多鬼差出現在了驿城。
吩咐鬼差将驿城魂魄召集帶走後,判官躬身對簡言之說道:“宜修君,多謝。因這驿城的魂魄皆被鎮靈符困住了,鬼差們無法進來帶走它們,真是給小生添了不少麻煩。”
“無妨。”簡言之不冷不熱地應道。
看到簡言之身邊的黎宥,判官似有些意外,戲谑道:“兩年前,小生本以為公子很快就會來地府找小生了,現在看來,公子暫且無憂。”
黎宥反應過來,生硬地回道:“不敢勞煩判官大人。”
随即他似是想起什麽,揚起一個極燦爛的笑臉:“判官大人這莫不是又欠下我們人情了?”
判官怔了一下,輕笑了一聲,說:“是啊,小生這下可是欠公子兩份人情了。”
判官這一笑,看得黎宥不禁怔住,他那俊美卻禁欲的臉,似乎習慣了不帶任何情緒的起伏,沒想到這麽一笑,霎時破了冰,竟有種天上谪仙的感覺,讓黎宥不禁覺得,在地府那種地方呆着,真是太貶低他了!
待鬼差将驿城的魂魄全數帶走後,天色也明了。
驿城,徹底變成了一座無人之城。
令黎宥略感欣慰的是,雷侱還沒有狼心狗肺到将驿城九百九十九具屍體抛屍荒野。
他将他們全部埋在了驿城後森林的墳地裏,每一座墳都立了墓碑,木質的牌子上刻了每一個亡者的名字。
沒人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多少精力才完成的。
衆人回到客棧,男孩正直直跪在父母的棺材前,不知跪了多久,初生的朝陽斜照在那單薄的小身子上。
看在人眼中,那閉着眼的小臉上滿是悲痛、無助與迷茫。
“小毅,你要不要和我去滄笙城?師父一定會收留你的。”雷擎走到小毅身邊,蹲下身對他說道。
不曾想,小毅卻堅定地搖搖頭:“我要留在驿城,這是我的家,若是連我也走了,驿城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那驿城就沒有以後了。何況,爹娘和大家都在這裏,我想陪着他們。”
不過十歲的一個孩子,居然能有這樣的想法,竟有勇氣與魄力抗拒一切孤寂與恐懼,願意獨自一人留守這座空城,需要多大的決心?多大的信念?
黎宥不知道。
但,可以知道的是,那一夜的變故,半年的經歷,讓這個孩子一下子長大了,他決意憑自己一人之力守着驿城,看煙斷火絕,觀漫天黃沙。
或許,未來的某一天,驿城會變為原來的那個驿城,那個封閉的、鮮有人來往的驿城。
衆人回到滄笙城的時候,正是夜半時分,遠遠便看到雷晉晟站在門口,似是已經等了他們很久。
看到他,雷擎哽咽着喚了一聲“師父”,顫顫巍巍地從納無戒中取出了裝着雷侱和莫岑笙骨灰的白色陶瓷罐子。
雷晉晟沉默地盯着罐子看了半晌,慢慢伸手将它接了過來,抱在懷中,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摩挲幾下,嘴唇蠕動着,似乎在訴說着什麽。
黎宥離得不遠,卻聽不出他說了什麽,但雷晉晟的喪子之痛是瞞不住的,只見他就這麽抱着罐子轉身走開了,漸遠的背影瞬間蒼老了許多,全然沒了昔日的豪爽與豁達。
莫岑笙為情所困,雷侱為情所困,一人失了現實,一人失了理智。
殺了一城人,封了一座城,只為你一人。
情之所起,情之所歸,皆是愛。
兇手已死,滅林之災已經是塵歸塵、土歸土了,一切好像都解決了,但又好像沒有解決。
突然出現的貓又奪走了雷侱的金丹,不知蹤跡。
那只貓會是從栢棠村逃走的那只嗎?
若是,為何它會出現在距栢棠村甚遠的驿城呢?又怎麽會是在雷侱身上呢?而雷侱,并不像是被貓又附身的,反倒像是與它共生。
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有,那個将雷侱帶出驿城,還曾出現在滄笙城的鬼修又是誰?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預示着,接下來,還沒完。
于雷侱與莫岑笙,不求生生世世,一生一世一雙人,足矣。
于林南和此方彼方,家仇已了,無息城便是歸宿。
“宿命,執念。”簡言之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黎宥轉過頭,望着簡言之近在咫尺的臉龐。
月光下,簡言之素來平靜無波的臉看着比往日清冷了不少,但那雙與他對視的淡藍色眼眸卻美得不像話,其中流轉着點點微光,似淡漠無言,又欲道盡千言萬語,黎宥只覺左胸口觸電般閃過一陣莫名的悸動。
我家三師兄,怎麽看着越來越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