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崖寨,顧名思義,落在雲崖山上。
能靠近雲、望見斷崖的地方,自然不是平坦秀麗的山群。
裴敬宗坐于馬上,攥着佩劍望向山林深處,聽到身邊響起腳步聲,扭頭問道:“沒有?”
随從裴遠帶着衆将士把安力智的帳篷搜了個底朝天,連狼圈都仔仔細細翻找過,确實沒見少夫人和大皇子,他低頭回道:“除被燒掉的那頂外,所有帳篷都找過三遍以上,但未見少奶奶和皇子。”
半個時辰前,裴敬宗帶兵直沖上山,遠遠看到山腰亮着火光,濃煙滾滾,沒工夫細想作戰計劃,一股作氣尋着火光過去,正遇上雲崖寨衆人救火。
裴敬宗望眼熟悉的帳篷,帶兵沖進營地,沒費什麽力氣就将手忙腳亂的衆人俘獲。
沒找到人,領頭的安力智一口咬死不知情,怎麽都不肯承認做過搶婚的事。
裴敬宗命将士在周圍擺上篝火,火焰熊熊燃燒,照得營地一覽無餘。
将士們挨個在帳篷搜尋,一無所獲。
裴敬宗下馬,快步走到被綁起來的安力智跟前,将手中纏着紅布的繩子扔到他跟前,冷聲問:“最後問一遍,人藏哪兒了。”
安力智往地上啐一口,用不太标準的雲順官話回道:“問多少遍,我也是沒有見過。少将軍,你大晚上闖入我的家,擾得我們家人不能安生,我要去官府告發你。”
裴敬宗搖頭:“你在我們國家做惡匪,行歹事,居然還如此嚣張,看來那田放棄你是對的。”
安力智怒道:“不是他放棄我,是我不要他那樣懦弱的王,是我選擇離開他的。”
裴敬宗沒有接話,岔開話題問道:“祥雲錦做的嫁衣,只有那一件,既然我夫人未曾到此,她的衣服碎片又是如何出現在此地的?”那截繩子是裴遠在狼圈前撿起的,紅布纏得很緊,布片邊緣呈撕裂狀,像是被人用利器劃開的。
他暫時沒想明白紅布纏繩的寓意,可繩子落在狼圈前讓他很不安。
他怕安力智拿兩人喂狼。
安力智嘟囔:“聽不懂,不知道。”
裴敬宗看眼裴遠,将手伸過去,裴遠會意,恭敬遞上弓箭。
裴敬宗一手握弓,一手搭箭,瞄準狼圈,裴遠小跑過去,屏住呼吸拉開栅欄門,小指抵唇,輕輕吹起口哨。
卧着休息的群狼慢慢蘇醒,離門最近的一只狼睜開眼,瞥一眼裴遠,似怪他擾己清夢,憤憤一龇牙,擡起腳往出走。
裴遠一看成了,立刻閃身往裴敬宗這邊跑,狼見獵物走遠,奮起直追,被綁做一堆的匪徒看見奔湧而出的狼群,都慌忙起身逃跑,卻為身上繩子所累,行動遲緩。
安力智大怒,直起身罵裴敬宗:“你個卑鄙小人,綁着我們算什麽?有本事給我們解開繩子!”
裴敬宗靜靜立着看了一會兒,直到跑得最快的那只狼撲到一人身上時,才不慌不忙拉開弓。離弦之箭堪堪在狼低頭時射中其腦門,在鬼門關前走過的人剛松口氣,扭頭看到狼群踏步而來,吓得失聲尖叫。
頓時,營地之間一片鬼哭狼嚎。
裴敬宗連發二十多箭,終于趕在狼群撲過來之際将其滅盡。
将弓箭交給裴遠,裴敬宗轉身望着身後因逃跑而累得癱倒在地的衆匪徒,輕笑道:“看吧,畜生總歸是畜生,你養着它們,是它們的主子,可不高興了,管你是誰,照咬不誤。”
安力智滿頭大汗,咬牙道:“你無恥。”
裴敬宗拍拍手,問道:“你們不是喜歡鬥狼嗎?這樣更好玩吧?”
安力智見識過他的身手,自知不如他,洩氣問道:“我打不過你,要殺要剮,請便。”
裴敬宗笑道:“我不殺你,至少在這裏不能殺,如果你把我夫人和表弟交出來,念在今日我新婚,尚可網開一面,不把你們送官。否則,我只能請你們去牢裏做客,到時別說你們是他族人,即便是那田親自來求情,也救不了你們。”
安力智暗恨,不知今晚為何如此不順,先是那小娘子和小鬼萬般折騰,逃跑一回,放火一回,人還沒逮回來,裴敬宗竟先來了,該死的守城官,明明叮囑他,等到後半夜再去送信,那時生米已成熟飯,自己只消等着看裴敬宗笑話。
混蛋東西,他肯定是懼怕裴敬宗權勢,早早跑去報信了,王八蛋,虧自己白白送他那麽多好東西。
裴敬宗看安力智咬牙切齒實在可笑,忍不住激他:“如果那田知道,你叛逃部落,只是為跑來雲順做土匪,不知會怎樣笑你?”
安力智握着的拳頭松開,徹底沒了脾氣:“你那小娘子燒了我一頂帳篷,帶着小鬼跑上山了,我派弟弟去追了,你趕快派人去找吧,我剛才在氣頭上,命我弟弟一找到人,直接從雲崖頂扔下去。”
**********************
唐錦雲吐出一口水,将雲恒拽上岸,按着肚子讓他吐了幾口水,拍臉将人喚醒。
雲恒被大胡子拎出帳篷時,想着死期已到,倒漸漸平靜下來,看到唐錦雲穿着蠻子衣服坐在那男人身邊,他居然有點想笑。蠻子的衣服總看着笨重,可穿到她身上,竟沒了那份粗笨感,厚重的顏色襯得她膚色更白,莫名好看。
大胡子解繩子,他就趁機看唐錦雲,看她對那男人笑,眉眼彎彎,嬌俏可人。
他心裏突然就湧上一股氣,想她都沒對自己那麽笑過,她對自己的笑,總覺得像是大人對小孩子的笑,帶着憐愛,帶着喜歡,叫人怪不舒服的。
那一刻,他又不太願意死了。
至少不太願意死這麽早,他也想長成魁梧的男子漢,聽她各種真心或敷衍的贊美,再得一個那樣神采飛揚的笑。
後來,她不知對男人說了什麽,男人大笑,招手叫自己過去。
再後來,雲恒只記得她走下來牽住自己的手,帶自己走進帳篷裏,然後起火了,她拽着自己跑出來,跳進水裏,之後的事,他就沒什麽印象了。
唐錦雲見雲恒睜開眼,哎喲一聲放下心,擡頭見對岸火光閃耀,拉起他的手說:“走吧,他們回過味,還要來追的。”她咬着下嘴唇,一手按住胃部,蹒跚着往前走。那杯火一樣熱情的酒讓她覺得身子暖乎乎的,腦袋有點暈,除了疼起來沒完沒了的胃,她想自己還可以再撐一段路。
雲恒攥住唐錦雲的手,感到她有些不對勁,問道:“姐姐,你沒事嗎?”
唐錦雲嗯一聲說:“沒事,就是那酒好像在身體裏炸成了煙花,火辣辣的。”
雲恒不知世上怎麽能有人像她這樣,光說話就讓他覺得有意思,他忍笑問:“有那樣的酒嗎?”
唐錦雲甩甩頭上的水,嘆口氣說:“有啊,我剛才不還喝了嘛,你這小孩,認真聽人說話呀。”
雲恒哦一聲,抿嘴偷笑,聽她說話,感覺連身上的濕衣服都可以忍受了。
兩人手牽手踏着月色在林子裏緩緩而行,如果沒有肚子裏間或發出的咕咕聲,眼前的景象都不像在逃命,更像在散步。
感覺走了很久,唐錦雲找棵樹靠着坐下,對雲恒說:“歇一會兒再走。”喝的酒似乎已經變成汗排走了,她現在只剩一顆火辣辣的胃,濕衣濕發濕鞋拖着走,就算是夏天,也很難受。
雲恒蹲在唐錦雲身邊,小聲問:“姐姐,你很難受嗎?”從剛才起,他就聽出她的呼吸聲變重,喘息聲變大,步子也慢下來,似乎力氣已耗盡。
唐錦雲苦笑,心想當初測八百她可是以兩分二十秒的成績俘獲全班女生“芳心”的,現在這副身子實在拖後腿。
她扭着頭發上的水說:“雲恒,等咱們回去,你爹媽要不送我一套房實在說不過去。為了你,我今晚又費心又費力,還放火燒人家帳篷,唉,希望別傷到人才好。”當時大家都在中央空地喝酒熱鬧,應該不至于傷到,況且那婦女都奔出去喊人救火了。
最多那頂帳篷犧牲,誰叫他們做壞事,算是懲罰吧。
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功大于過,老天不會追究的。
雲恒噘嘴:“他們不是好人,你不必內疚。”
唐錦雲啧一聲,笑道:“壞人我也不能燒人東西啊,否則我豈不跟他們一樣壞了。而且,在山裏放火,很危險的,小孩子不要學哦。”她擁護法律,不提倡有仇報仇的私人解決方法。
雲恒見她又拿自己當小孩子教訓,心裏不快,哼一聲說:“我不是小孩子,本宮以後可是要做一國之君的人,此前見你救我有功,方以禮相待,但從此刻起,不準你再這麽跟本宮說話。”說完,雲恒默默心虛,父皇雖一直把自己當太子培養,但他本身對繼承大統并不感興趣,對這個身份很抵觸。不過看唐錦雲什麽都不懂,說出來吓唬吓唬她好了。
唐錦雲想這小孩中二病犯了,配合着笑笑說:“哎,好的,您教訓的是,小的不敢啦。”
雲恒聽出她根本沒當真,氣呼呼地鼓起臉,等日後登上皇位,他一定要讓她給自己每日擦拭龍椅,看她還敢小瞧人。
唐錦雲歇得差不多,扶着樹站起來說:“走走走,看能不能繞下山,我可不想在這裏過夜。”
雲恒順勢上前拉住唐錦雲,兩人再次踏上在暗黑月色裏摸行的旅程。
唐錦雲感覺越走越冷,停下來一看,驚出一身汗,他們不知何時已走到山頂,而山頂那邊不是另一條下山的路,卻是斷崖。
她抖抖索索帶着雲恒往回退,兩人又摸回林子裏找個背風處坐下。
坐下沒多久,山下方向走來一個龐大的黑影提着一盞昏黃的燈籠,唐錦雲吓得汗毛直立,怕自己叫出聲,忙擡手捂住嘴,驚慌間不忘摟緊雲恒。
黑影從跟前經過,唐錦雲縮着身子認出那是大胡子,更是驚出一身冷汗,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