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靠水近山,帳篷外一片此起彼伏的蛙鳴與蟬叫,伴随着人群的吵嚷,熱鬧得像夜市。
若不是語言有別,唐錦雲覺得只要自己揭開簾子就能回到學校後面的美食街,王傾城和舍長會站在奶茶店門口,捧着紅豆冰喊自己快一點。
雲恒看一眼突然安靜下來的唐錦雲,感到有一點不習慣。他喜歡眼波流轉的她,不喜歡死氣沉沉的她。
他開始沒話找話:“姐姐,你一定會被救出去的。”
唐錦雲無精打采地哦一聲,這副身子估計一天都沒進食,她現在餓得連根手指都不想動,胃裏更是一陣一陣地刺痛。
她之前可沒有胃痛的毛病,這千金小姐肯定不是什麽按時吃飯的乖孩子。
雲恒蹙眉,低頭看看身上的繩子,哎喲喊了一聲疼。
唐錦雲蜷在地上,聽見雲恒小奶貓似的叫喚,忙爬過去問:“怎麽了?哪兒疼啊?”她半跪着把雲恒扶起來,借着燈光細細查看,“是不是讓蚊子咬了?你別躲角落裏,小心蟲子。”
雲恒不吱聲,望着灰頭土臉的唐錦雲,任她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怕癢似地笑。
唐錦雲在火光下看到雲恒露出的一口小細牙,憐愛地刮刮他鼻子說:“他們既不是人販子,抓我是為羞辱,那抓你是為什麽呢?你想得到緣由嗎?”話音未落,雲恒的面色一變,隐隐現出慘白,他倒是知道蠻子抓自己做什麽,至于為什麽抓自己,他卻想不出。
父皇和那田簽的講和文書還在生效,蠻子再傻,也不該主動毀約,要知道當初表哥完全可以乘勝追擊,是父皇仁慈,體恤兩軍戰士,為使百姓免受戰争之苦,主動議和,甚至允許他們的民衆在雲順國境內居住以及做生意。
若自己死在這裏,兩方交戰是必然,這對他們有什麽好處呢?
雲恒上一世死後不久,就重生至此,并不知後來是否真有戰争發生。真不知讓自己再來一次有何意義?若命中注定自己要在今晚于狼群中掙紮,那重來的這一遭,不是多此一舉嗎?
唐錦雲看小孩臉色發白,眼神困惑,輕輕拍拍他的臉說:“當我沒問,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麽呢。”她抓抓雲恒身上的繩子,見勒得太緊,從懷裏掏出稻草墊在衣服上,稻草不夠用,她沒辦法,又把裙子扯成布條,将剩下的繩子都纏了一遍。
“大胡子也真是,你個小孩子,哪用得着捆這樣緊。”唐錦雲安頓舒服雲恒,身子往後一仰,長出一口氣,“我實在沒力氣了。”她的胃七上八下地翻湧,真怕一會兒吐出來。
雲恒的下巴被稻草紮得有點疼,這讓他不得不保持仰頭的姿勢,身上的繩子被唐錦雲改造過後,威力大減,勒得緊也沒那麽疼。
他的視線落在唐錦雲臉上,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此刻正在休息,長而濃密的睫毛合成兩把小扇子。他突然發現,她即使合着雙目,也是眉眼彎彎的模樣,特別讨喜。
雲恒得承認,他此前十一年的人生中,從沒見過唐錦雲這樣的嬌小姐,遇事不慌,勇猛無畏,比他這個男孩子還厲害。
要不要提醒一下她?上一世雖說表哥最終趕到将她救了回去,但照她們唐氏一族的氣性,她歸家後肯定不會安心活下去。
他對她是有過埋怨,但還不想讓她死。
她挺有意思的,死了太可惜。
“姐姐,”雲恒拱着身子躺倒唐錦雲旁邊,定定盯着她的臉說,“姐姐,我害怕。”
唐錦雲睜眼,扭頭望見雲恒乖巧地趴在身側,一雙貓眼亮晶晶閃着淚光,下意識将人攬住抱在懷裏安慰:“不怕,有姐姐在,咱們肯定能逃出去。”
雲恒将腦袋拱到唐錦雲肩膀上,找個舒服姿勢躺好問:“姐姐會一直陪着我嗎?”唐錦雲點頭,半開玩笑地說:“自然,我還要陪你回家,找你爹媽要點好處呢,你瞧,為了你,我一身嫁衣全毀了。”
雲恒想我可回不了家,他趴在唐錦雲頸窩,小聲說:“姐姐,你要堅持住,表哥會來接你的。活下去,就能拿到我父母的好處。”
表哥?唐錦雲愣住,待要問明白,帳篷簾子一揭,有幾個壯碩婦女走進來,二話不說架起她就往外走。
她慌忙回頭看雲恒,見他蜷着身子躺在巨大的白色毛氈上,小小一團,像極被遺棄的貓。兩人視線對上時,雲恒臉上綻出一個安慰的笑,眼神平靜,帶着解脫。
唐錦雲還沒想明白那眼神是什麽意思,就被婦女們架到另一頂帳篷裏,她們圍上來七手八腳扒掉唐錦雲身上的衣服,捧着暗黑色的吉服給她換上,梳過頭發,洗幹淨臉,又架着她走到外面。
帳篷群中央清出一片空地,鋪着地毯,擺着矮桌,門板男坐在上首的位子,擡手招唐錦雲過去,四周人群歡呼。
唐錦雲一步一步走過去,門板男拍拍身邊示意她坐下,她乖乖照做,眼睛卻盯着桌上的烤肉。門板男朝人群喊了一句,衆人都在矮桌旁坐下,紛紛舉起酒杯敬向上方。
唐錦雲呆坐着不動,門板男推她一把,差點沒把她掀出去。
“舉起酒杯,小娘子。”門板男提醒唐錦雲。
唐錦雲抓着桌角穩住身子,端起身前的小木碗應和衆人。門板男一口喝完碗裏的酒,見身邊的小娘子對着酒碗發愣,擡掌按住她的脖子,順手舉起酒碗對着她嘴灌了下去。
唐錦雲沒料到這一出,根本沒力氣反抗,硬生生被逼着灌下幾口酒。酒的口感不太好,很粗糙,像有人在口腔裏放了一串鞭炮,噼裏啪啦地炸着直竄咽喉。
一碗酒喝下一半,灑出一半,幸好門板男沒再為難,灌完酒扔下木碗笑說:“小娘子,聽說你們新婚夜都興喝交杯酒,這就算演習,省得一會兒難受。”
唐錦雲被他粗魯的手法嗆到,捂着嘴不停咳嗽,門板男“善解人意”地幫她拍背,默默受幾下,感覺心都要給震碎。
她慌忙躲開“襲擊”,按捺住逃跑的心思,陪笑道:“英雄,我沒事了,不麻煩您了。”門板男不高興地摟住唐錦雲說:“我是你男人,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以後不準說這樣的話。”
唐錦雲瞅也不敢瞅他那因胡子叢而面目難辨的臉,低頭回以幹笑,心想您這粗犷風的霸道總裁,誰也吃不消。
假意笑着給霸道賊人倒了幾碗酒,哄得賊人眉開眼笑,大手一揮喝了一句不知什麽話,人群開始呼呼哈哈的樂起來。
唐錦雲定睛去看,見大胡子拎着雲恒出來,心裏一跳,扭頭問霸道賊人:“英雄,不知您要拿那孩子做什麽呀?”
賊人撫着胸膛,哈哈大笑着說:“見過鬥狼嗎?”
“什麽?”唐錦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着看大胡子慢慢解開雲恒身上的繩子,人群的鼓掌聲、口哨聲、吆喝聲讓她有些恍惚。
“将人扔進飽食的狼群中,狼因為飽腹不去攻擊人,但人害怕呀,他就跳,就叫,就跑,還有人就去攻擊狼,最後惹怒狼群,被衆狼分食而亡。”
門板男話裏帶笑,唐錦雲感受到他語氣的殘忍,身子不受控制地發起抖,看見大胡子已将雲恒身上的繩子全部拆下,她慌忙說:“英雄,那孩子合我眼緣,您能不能網開一面,更何況,大喜之日見血,不吉利。”
門板男搖頭:“那是你們漢人窮講究,我們不信這個。”他抓起一塊肉,毫不在意地笑了。
唐錦雲盯着大胡子正邁步往栅欄邊走,才反應過來那裏面關着的東西絕非牛羊雞鴨那樣無害。她深吸口氣,擡着發抖的手握住門板男放在桌上的手:“英雄,我和那孩子相識一場,也算有緣,您能等一等,容我和他道個別嗎?不會太久,我保證。”
門板男咬一口肉,看向唐錦雲握住自己的嫩手,心下詫異,笑道:“小娘子,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本沒指着你能聽話,現在你可真弄得我心癢癢的。”
唐錦雲抿嘴,垂下眼皮裝羞澀,放軟聲音說:“英雄威武,能得您青眼,是奴家的福分。”
門板男攬過唐錦雲,朝大胡子喊一嗓子,大胡子停下動作,立在栅欄邊等候吩咐。
唐錦雲柔聲道:“謝英雄體諒。”門板男松開她,指着雲恒說:“小鬼,你過來。”
雲恒慢吞吞走過來,垂着腦袋一言不發。
門板男看眼唐錦雲,笑着說:“行了,有什麽話,趕快說吧,你們不是講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唐錦雲微笑,起身拉過雲恒的手沖門板男說:“英雄,他臉太髒,能允許我帶他洗洗嗎?好歹也讓他幹幹淨淨地去,好嗎?”
門板男心情好,嘟囔一句:“你們漢人就是麻煩,去吧去吧。”他想在自己地盤,諒他們也不敢逃跑,便派一個婦女帶着唐錦雲和雲恒去先前洗漱的帳篷。
唐錦雲緊緊攥着雲恒的手,邁進帳篷後,她趁婦人轉身倒水的空隙,快步走到角落抽出斜插在上面的照明火把扔到地上,瞅着帳篷燒起一角,她才朝婦女大喊:“着火啦!着火啦!”婦女聽不懂,半天方轉過身,瞅到火苗已燒到篷頂,驚慌失措地往外跑。
唐錦雲暗道迫不得已,老天莫怪,拉着呆住的雲恒跑出帳篷,一路繞圈來到溪邊,來不及問雲恒是否會游泳,抱住他就往對岸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