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錦雲做夢也沒想到雲恒會改變路線跑到樹林裏去。
他或許年紀是太小,也或許從來出行都坐車導致不辨方向,但在這關乎生死存亡的時刻,他就不能稍稍表現得成熟一點、惜命一點嗎?
先前看他講話蠻伶俐,還以為是個聰明孩子,結果折騰半天,只不過完美驗證了“小孩子就是靠不住”的道理。
唐錦雲一路都在對雲恒放冷氣,盡管身邊的高壯人販子更值得她恨,但眼下,她依然分不清哪個更讓她生氣。
人販子的窩點建在山裏溪澗旁,大大小小十幾個帳篷散亂立着,正中間圍着幾處栅欄,借着四角篝火,唐錦雲隐隐能看到一堆卧着的動物,她猜那裏不是牛羊就是雞鴨,被人推搡着走過時,她聞到一股暖烘烘的味道,又腥又臭。
人群一見唐錦雲和雲恒,立刻爆發出歡呼,嗚呀哇啦的話語像在唱歌。
和眼前圍成一圈的高壯男女相比,唐錦雲感覺自己和雲恒仿如案板上的魚肉,弱小,可憐,又無助。
雲恒望着眼前的蠻人,聽着他們的獰笑,感到上一世的噩夢正在邁步朝他走來。他有些懊惱,想不通唐錦雲為何不照說好的路線逃跑。
如果她當時沿着直線跑,那些蠻子就不會追着她拐到林子裏來,再不然,她當時要沒叫那一聲,他們也就不會被蠻子發現了。
他自知腳力不行,跑是跑不遠的,唯有借着夜色躲起來,只要暫時不被蠻子抓到,挨到天亮,就能等到救兵。
上一世,他被那群狼追逐折磨了一夜,身死不久,表哥就帶着親兵趕來,最終只将那位備受**的唐家小姐帶了回去。
自己連個屍骨都沒有留下,雲恒一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渾身發冷。
害怕之際,他也對唐錦雲升起一絲恨意,甚至禁不住惡意地想,倘若她沒能有機會跳車,直接被蠻子發現多好。
反正她不會死,反正她不會被喂狼。
唐錦雲不知道雲恒的心理變化,只知眼下的情景容不得她賭氣,她覺得他們兩個必須團結起來。她挪挪腳步靠近雲恒,勾起手指要拉他的手,卻撲了空。
唐錦雲疑惑,轉頭小聲問雲恒:“你怎麽了?”
雲恒心知必死無疑,也沒興致搭理她,不僅板起面孔,還移動腳步,拉開兩人距離。
唐錦雲讨個沒趣,一口悶氣憋在胸膛,心道,我都沒跟你算賬,你居然還擺譜?果然有錢人家的漂亮小孩都難伺候。
她氣得哼一聲,別過臉暗暗發誓,等老子拽着你逃出去,肯定朝你爹媽獅子大開口,不把你家家業全要過來,我就不姓唐!
人群叽裏呱啦喊了半天,唐錦雲又累又餓,眼前都是星星,聽他們扯着嗓子喊話,腦袋更疼,正要開口問問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打算時,一個有門板那樣寬的男人撥開人群走到唐錦雲跟前,低頭彎腰,用那雙黑得直泛兇光的眼睛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個遍。
唐錦雲雙手背後,緊張地咽口唾沫開口:“壯士,您看,人常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我今天新婚,您把我送回去,我婆家肯定會好好謝你的。”說着,她擠出一個笑,希望男人看到她的誠意。
胡子長得能編辮兒的男人豪放一笑,響聲震耳,唐錦雲縮縮脖子。男人保持着彎腰的姿勢說:“你這小娘子有意思得緊,我還當你們世家小姐除了繡花就是哭呢。”他的口音雖重,但總算是唐錦雲能聽懂的話了。
唐錦雲忽略掉男人話裏的調侃,繼續微笑着和他商量:“那,壯士,我說的那個提議,不知您意下如何?您看,我夫家也不差錢,您有要求,盡管提。”她身上的鳳冠霞帔以及腳上鑲珍珠的喜鞋,全不是普通百姓承受得起的東西,古代這麽講究門第,就沖原主的新娘配置,她夫家平凡不到哪兒去。
雲恒聽到這裏,忍不住嘆口氣,要說死後重來這件事就已足夠匪夷所思,可更讓他費解的是,他這位表嫂,明明上一世還是嬌嬌柔柔弱柳扶風的大家閨秀,面對蠻子除了哭還是哭,這一世卻像變了個人一般,不哭不鬧就罷了,居然還跟蠻子談起條件,真不知她是蠢鈍如豬還是膽大包天。
不過這樣也好,拖拖時間,興許能等到表哥來救援。
男人聽完唐錦雲的話,笑得更厲害:“原本我只打算和你家夫君共享花燭,可小娘子太有意思,我都舍不得将你還回去了。”
什麽鬼?共享花燭?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唐錦雲開始頭腦風暴,試圖找點線索,偏偏原主記憶一片空白,她什麽都捋不出來。
唯一能确定的是,這夥人絕不是什麽人販子。
來無路,去無門。
唐錦雲識相地閉上嘴巴,不打算再亂說話惹人笑話了。
男人看眼唐錦雲,直起身,吼了一聲,一個大胡子應聲而出。男人指指唐錦雲,再指指雲恒,叽裏咕嚕和大胡子交流一番,然後帶着人群散開了。
唐錦雲思索着逃跑的可行性,大胡子肉掌一揮,就将她和雲恒一人一邊提着後衣領拎了起來。
雲恒異常安靜,連個象聲詞都不發,唐錦雲妄圖給大胡子洗腦,她奉承“勇士,您的胡子多麽美麗呀。”她巴結“英雄,您力拔山兮氣蓋世。”她阿谀“先生,您高大的外表下一定有顆柔軟的心。”
無論她說什麽,大胡子都沒反應,只拎着兩人快步往一個帳篷走去。
反倒是雲恒被唐錦雲逗得笑了兩聲。
進到帳篷後,大胡子将兩人扔到鋪着毛氈的地上,從身上抽出一根繩子走向雲恒。
唐錦雲本已決定在逃出去之前不再和雲恒說話,以顯示自己的骨氣,可見到大胡子提着繩子把玉人一樣的雲恒扭來扭去地捆綁,實在忍不住出聲道:“壯士,我們不跑了,您就不用費心綁我們了吧?”
大胡子充耳不聞,将安安靜靜的雲恒五花大綁擱到帳篷角落,理也沒理唐錦雲,起身拍拍手,扭頭揭開簾子就走了。
唐錦雲不解:“幹嘛只綁他不綁我?”大胡子已跨出帳篷,當然沒人理她。
唐錦雲自讪着鼓鼓嘴,琢磨下一個出逃計劃,思考半天,頭上的發飾都讓她拔光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雲恒躺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唐錦雲,看她一會兒摳地,一會兒望篷頂,一會兒拆頭發,一會兒卷頭發,覺得有趣,暫時忘記将死的惶恐,咯咯笑起來。
他一發聲,唐錦雲就揉揉鼻子發出很響的不屑聲。
雲恒看她的髒手在人中處留下一道灰,襯着白皙的皮膚,像長了胡子,不禁笑得更大聲。
唐錦雲破功,走過去,扶起被綁的像蟲一樣的小鬼,龇牙咧嘴地說:“很好笑嗎?咱倆也許下一刻就會被扔到林子裏喂野獸,想想這個,你還笑得出來?”
雲恒聞言,停住笑,眼皮耷拉着,頓時萎靡起來。
唐錦雲看得可憐,擡手試着給他解繩子,嘆息道:“不是讓你一直跑嗎?為什麽會跑到林子裏去?”
雲恒委屈地回答:“我腳疼。”唐錦雲瞅眼他的細胳膊細腿,絮絮叨叨地說:“你就是缺乏鍛煉,一看就是常年不走路的人。”
雲恒嗯一聲,像貓一樣。
唐錦雲又問:“那你在林子裏,幹嘛伸手吓我呢?”雲恒更委屈了:“我聽出你的腳步聲,想拉你和我一起躲在那裏,誰知道你叫那麽大聲。”
唐錦雲彈彈雲恒的腦門,氣極反笑:“怪我咯,我以為你跑遠,想拐進林子給你把追兵引開,結果倒好,抓個正着。”
雲恒眨眨眼睛,問道:“真的嗎?”他此前從未見過表哥的這位未婚妻,只知道她是太傅的孫女,才情遠播卻是個病美人,府中常住大夫。太傅很疼愛父母早亡的大孫女,據說出嫁前都不曾讓她出過家門。
這樣嬌養的女孩子,宮裏也有一位。
大皇姐是父皇的第一個孩子,受盡寵愛,整個皇宮除了父皇,她誰的話都不聽,每回碰着,不是裝看不見他,就是嘲笑他體弱。
有次他趴在花園的池塘邊看魚,大皇姐跑來湊熱鬧,看了一會兒嫌無聊,拉着他衣角讓他走,他正在興頭上,不願意離開,推搡間,他們就一塊掉下了池塘。
落水時,大皇姐說“讨厭鬼,你為什麽要出生,沒有你,父皇最疼的人就是我。”,他當時還小,記性卻不賴,這句話記得十分清楚。
被宮人救起後,他講給大家聽,她在一旁邊吐水邊哇哇大哭,說是他拽她下水的。
大皇姐比他大三歲,口齒和頭腦都比他好,他怎麽解釋,別人都不信,連母妃都讓他道歉,甚至诘問他男子漢大丈夫,為何學得婦人般小肚雞腸?
他不明白,分明是她親口說的話,怎麽變成他扯謊?
講真話,和男子漢、婦人又有何關聯?
總之,他沒覺得自己錯,但他開始疏遠大皇姐。
他不知道唐錦雲會不會和大皇姐一樣,口腹蜜劍,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唐錦雲找半天都沒找到繩結,她聽小鬼不信,反問道:“我騙你幹什麽,反正現在說什麽都白搭,咱都被抓到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