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明星稀,雲崖山頂比林子裏亮堂不少,唐錦雲認出提燈上山的巨人身影是大胡子,忙抱緊雲恒往石頭的陰影處縮。
大胡子提燈四下搜尋,漸漸逼近二人的藏身之處。
雲恒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兩聲,在空曠的林子裏聽起來格外響亮。
唐錦雲絕望地哀嘆,松手湊近他耳邊說:“躲着別動,我想辦法引開他。”她能怎麽辦?雲恒到底還只是個孩子,折騰一天身困肚餓不說,晚上還被接二連三地驚吓,老實講,唐錦雲覺得他能撐到現在,就他的年紀來說,已經非常了不起。
雲恒又是愧疚,又是羞憤,捂住嘴拼命點頭。
唐錦雲摸到一塊小石子,往不遠處的草叢打去,大胡子腳步頓住,轉身循着動靜走過去。
唐錦雲朝雲恒喊:“快,起來,分頭跑。”
雲恒站起來,順着唐錦雲手指的方向往山下跑。
大胡子聞聲轉頭,看到兩個小影子散開,怒吼一聲奔過來。
唐錦雲捧着撿的石子砸大胡子,邊砸邊喊:“過來,我在這兒。”大胡子記恨他們燒帳篷的事,見唐錦雲挑釁,怒火中燒,扔下燈籠就往唐錦雲撲過去。
唐錦雲扭頭就跑,她琢磨着再沒有比她更慘的新娘了,新婚之夜玩的全是極限運動。連滾帶爬跑過好幾圈,唐錦雲估摸着雲恒應該已暫時跑出大胡子的搜索範圍,身子一垮,往地上一撲,望着天上皓月嘀咕:“不跑了,這下就是死也認了。”至于小鬼,她自認做得仁至義盡,剩下的,就請他自求多福。
大胡子呼哧呼哧地跑過來,提起唐錦雲衣領,往山頂走去。
唐錦雲在胸前扽着衣領跟大胡子抱怨:“英雄,您老這麽拎我,還不如扯我耳朵呢。”她一肚子的酸水要吐,這個姿勢簡直是在給喉嚨開閘。
大胡子默默不語,來到山頂,緩緩往崖邊走。
山頂的風帶着利刃,刮得唐錦雲打個激靈,她側頭望眼月色下面目猙獰的大胡子,猜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剛想開口留下最終遺言,鼻喉灌進冷風,一個嗝醞釀成形,發作後帶着胃部的酸水湧出,吐了大胡子一身。
大胡子被撲面而來的酸臭氣熏得惡心,不由伸直胳膊将唐錦雲拎得遠了些。
唐錦雲喉間似有一只鈎子将胃裏的東西往外勾,吐得哇哇哇哇的。她用袖子擦擦嘴角,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我實在憋不住了,嘔~”
裴敬宗奔上山頂,就看到一個高壯男人背朝自己,拎小雞一樣提着一個小矮子站在崖邊,小矮子雙腿懸空,脖頸一伸一伸,往外吐着什麽東西。
清亮的月色下,嘔吐物閃着晶瑩的光。
裴敬宗放輕腳步,慢慢靠近崖邊的兩人,走近後,他聽到小矮子艱難地說道:“英嘔雄嘔,我知道嘔你要嘔做什麽,但嘔能不能讓我吐完再說,嘔~”聲音輕柔,是個女子,他知道這一定就是自己的小娘子了。
裴少将軍自小習武,十歲就跟着軍隊上戰場,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可饒他怎麽鎮定,也沒料到會與新婚嬌妻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唐錦雲現在這副身子的視力相當好,早在裴敬宗踏步上來時,她就看到了。但見他做派不像大胡子同夥,手持弓箭,步子鬼祟,極有可能是山中狩獵的人。
她不知是否可以向他求救,又怕大胡子察覺,只好嘔得更大聲。
大胡子見唐錦雲吐個沒完,耐心耗盡,拎着她甩幾下咬牙說:“死!死!”
唐錦雲吓得緊緊攀住大胡子的胳膊,看獵人男快步走到大胡子身後,張嘴去咬大胡子手腕。
大胡子用另一只手抓起唐錦雲頭發,她吃疼松開嘴,大胡子怒吼:“死!死!”
唐錦雲疼得大哭:“我就不死,氣死你!”扯頭發太陰險了,他那力氣,頭皮都能給拽下來。
裴敬宗本想活捉安力純,唐錦雲一哭,也顧不了許多,反手抽出佩劍往安力純提着唐錦雲頭發的手臂砍去。
大胡子被砍,痛得身子往前栽,裴敬宗過去攔腰抱住唐錦雲後退,順勢擡腳踹上安力純後背,安力純受力大叫一聲跌落崖底。
唐錦雲哭得正盡興,轉而跌進一個硬邦邦的胸膛,冒着熱氣,充滿男人味。
她回頭剛好看見大胡子落下斷崖,大叫一聲把臉埋進面前的胸膛。
裴敬宗抱住懷中人,一顆心總算是落進肚子裏,他垂眸輕撫着懷中人的頭,柔聲安慰道:“別怕,為夫接你回家。”
唐錦雲聞言,轉轉眼珠,抓着男人胸前的衣服,抽抽噎噎地哭。
裴敬宗知道她受的驚吓不輕,也沒指望能得到回應,抱起她就往山下走。
回去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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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唐錦雲睜開雙眼,見便宜老公立在馬上朝自己伸手,才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院子裏,雕梁畫棟,玻璃燈盞,像在仙宮。
唐錦雲搭着裴敬宗的手下馬,在四周的丫鬟臉上掃過,小聲問便宜老公:“雲恒呢?已經到他娘身邊了嗎?”剛才路上裴敬宗告訴唐錦雲,他們審完安力智,上山搜尋,有一個将士碰上跑下山的雲恒,問清情況後,他們才将搜索範圍縮到山頂周圍。
而雲恒已提早被送回府了。
唐錦雲沒想到的是,雲恒那小鬼真的是皇上的兒子,別的不敢說,将來倒真有可能繼承皇位。不過,她想想雲恒的綜合素質,覺得這個國家培育領導人的能力實在堪憂。
裴敬宗見唐錦雲很親近自己,心下高興,便拉過她的手往裏走:“姑姑和祖母在府裏擔驚受怕一天了,大皇子回來,自然是要先去她們那兒報個平安。”
唐錦雲任裴敬宗拉着自己走,她歪頭打量一眼便宜老公,濃眉高鼻,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人也和氣,真不賴。
他們家這麽大,丫鬟都是成群出現,做主子恐怕很享福吧?
不過,今天鬧得這麽大,家裏還是有條不紊的,大家族果然不一樣。
唐錦雲身上的吉服在下山時被裴敬宗扔了,現在身上穿的是他的外裳,衣擺和袖子都有些長,她不得不提着走。
她勾住裴敬宗的手,瞥一眼身後的丫鬟,輕聲說:“今晚謝謝你。”
裴敬宗手心裏的冰涼小指微動,癢癢的,他聞聲看眼唐錦雲的小花臉開口:“為夫也謝謝娘子。”
唐錦雲不解:“謝我什麽?”
裴敬宗帶她到新房門口,望着還在燃燒的龍鳳燭說:“你對大皇子屢次舍身相救,你不僅救了大皇子,也救了裴府所有人。”安力智死不承認蓄意綁架皇子的事,只說不小心綁走了一個小男孩,以為是哪個世家的少爺,可大皇子說綁他的人要拿他喂狼。
這根本是有目的地置人于死地,哪像綁錯人。
看來之前自己預判有誤,真的有人敢豁出性命去謀害皇嗣。
唐錦雲不好意思地笑:“我不過做了該做的。”裴敬宗看她笑得腼腆可愛,扶她進屋,擡手叫丫鬟過來:“來兩個人伺候少奶奶沐浴更衣,對了,大夫呢?”
一個長臉丫鬟回:“大夫在偏廳候着。”裴敬宗嗯一聲,轉頭對唐錦雲說:“怕別的大夫不知底細,我将你從小看的大夫請回府裏,以後照常由他給你調養身子。”
唐錦雲哦一聲,想就原主這身子還是調養過的,不敢想要是沒調養這得差成什麽樣。兩個小丫鬟擁着她到屏風後一間小內室,裏面有一方十來平米大的水池,氤氲飄着熱氣。
兩個丫鬟全程沒吭一聲,唐錦雲折騰一晚,也懶得說話,安安靜靜洗完澡,換上幹淨衣裙,出來時屋裏桌上已擺滿食物,一個丫鬟正在擺碗筷。
唐錦雲沒有看見裴敬宗,随口問道:“少爺呢?”
擺碗筷的丫鬟一福身道:“少爺在外間陪大夫坐着呢,少夫人要奴婢去請嗎?”
唐錦雲見身上衣裙整齊,除了頭發未幹,也沒什麽不妥,而且自己更惡心的模樣他也見過,便點頭說:“好。”
那丫鬟放下手裏的活,揭開門上龍鳳呈祥的簾子出去了。
唐錦雲坐在梳妝臺邊,接過身後丫鬟手裏的幹帕子,自己擦着濕發。
描着喜鵲的鎏金梳妝臺上,嵌着一塊明亮的鏡子,清晰度與唐錦雲的化妝鏡無二,此時鏡中映出一個彎眉紅唇,粉面桃腮的圓臉少女。
少女天生笑眼,黑眸清澈似水,長睫濃密卷翹,眨眼間上下翻飛,帶出別樣風情。
唐錦雲側頭擦着長達腰間的秀發,暗暗感慨,這千金小姐居然是個美蘿莉。
裴敬宗走進屋,看到唐錦雲擡起的手腕上的紅痕,皺皺眉說:“怎麽自己擦頭發,丫鬟們偷懶了?”
兩個丫鬟低下頭告罪,唐錦雲回頭笑說:“是我要自己擦的,跟她們沒關系,你別冤枉人。”
紅燭垂淚,美人巧笑,裴敬宗喉頭一動,想這才是新婚之夜該有的樣子。
他上前一步,撩衣在窗邊的榻上坐下說:“祖母和姑姑那邊,我也要過去回個話,一會兒你收拾好,就讓大夫看看,有傷的地方及時上藥。看過大夫,再用飯,有事就叫丫鬟去找我。”雲恒是平安回來,可自己帶兵出城的事,皇上肯定會知道,必須得和姑姑商量好說辭。
唐錦雲想想問:“我不用去向長輩們請安嗎?”
裴敬宗微微一笑說:“暫時不用,今晚先休息,請安的事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