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爆漿
那人竟将自己的字號道與她。
姜檸僵在原地,細眉緊蹙, 懵怔怔地盯着男人的清疏背影, 久久伫立。
她像是被恫吓住了。
只覺得渾然有一口氣猛地堵上來,實打實地噎悶在胸口, 幾乎喘不動氣,她就快要湮沒在那份沉重的窒息感裏。
無從救贖。
方才, 劉清洵并沒有将話完全挑明了說。
他沒有明明白白地告訴姜檸, 要去姜府下聘,要找皇帝賜婚,要娶她。
他不過是用最平淡無奇的口吻, 說來送禮, 說要“禮尚往來”,然後看似合理地讓她改口。
我字褚止。
僅僅是不痛不癢地四個字,卻給了姜檸前所未有的暴擊。四個字恰好, 再多說一句都顯得浪費。
他留下了字號給她, “迎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是比直接說要“迎娶”更加的重而有力。可姜檸心裏明鏡兒着, 劉清洵的“迎娶”無關風月,更與“深情愛戀”那檔子事沾不上半點兒關系。
他在溫水煮青蛙,她該怎麽反抗呢?
如果, 她來不及反抗呢?
皇命難違, 如果屆時她真的,反抗不了呢?
小廊浮影,忽迩風徑凜寒, 挑釁般胡亂撥挑着枝頭桠梢。霎時,霰雪似谷糠抖落橫飛,陰郁蒼蒼,碎末紛淪。
挂嵌在這三九冷冬裏的日頭徒然就變得顫巍巍地,華光轉息被消磨,一下子便不暖了。
廊檐沿邊兒,雪層垂得很低,雲也低。
姜檸死死咬着下唇,皓齒瑩白圓潤,沒了薄皮兒的阻隔,齒刃上小小的尖兒角輕易便狠狠刺進柔軟的唇.肉裏。
登時,殷紅血珠兒緩緩汩冒了出來。
她唇色似朱櫻,水豔盈紅,将那張素淨細嫩的小臉兒襯得愈發皙白了起來。
徒然,有絲縷薄涼的雪松木香滲過光影的縫隙,猝不及防地混入凜冽的冷風裏沁隽而來。
姜檸長指蜷起,秀拳因緊攥而指骨泛白,她嬈窕身量就那樣伶仃站在月洞門旁的樹下,形銷骨立。
倔強又別扭地偏不回頭去看他。
少年提步朝她的背影走了過去,卻又在距離幾寸之際,腳下步子驀然頓住。
方才劉清洵與姜檸兩人的對話,唐忱站在最好的位置,聽得一清二楚。
他知曉,姜檸此時心懷怨怼,她在怪他。
半晌沉阒。
“你過來。”前頭忽然傳來一聲嬌柔細軟的聲音,有些悶悶地,尾音上挂着顫兒。
唐忱聞言,即刻十分順從地走了過去,風骨綽約地站在她面前。
小姑娘似乎有話要說,他也不急,靜等着她的下文。實在是,分外稀奇地聽話。
姜檸瞧起來恢複了些神色,像是從那份無邊驚慌的苦楚裏略微緩和過來。
她指間松拳,稍作沉吟地低了低頭,而後深喘了口氣,重新對上面前少年的邃深黑眸。
“方才…”
乍一開口的字音過于濕啞,含糊着幾分并不通透的膠着。姜檸清了清嗓子,重起話茬:“你都聽見了?”
還是啞,過分潮啞地撩耳。
唐忱耳骨微動,“嗯”了一聲,聲色輕淡,卻不是尋常時候那樣的寡淡。
他在神情專注地凝睇着眼前女子,長睫垂下,遮掩了大半眸色。那裏并無幽邃暗沉,早已是隐褪寒寂,冷情過濾。
但姜檸沒注意。
貝齒用力扣咬住唇上軟.肉,“不關你事。”她忽然北北這樣說。
唐忱微滞,輕掀了下眼皮,一絲疑訝轉瞬彌散在他的眸底。
“你我雖自幼一處耍玩,是有總角之交。可婚姻嫁娶,終是講究個你情我願,家裏長輩盲目指腹,算不得數。”姜檸用力舔.舐了兩下唇上傷口,疼得鑽心。
她仿佛是被人打中了七寸,幾欲疼得蜷縮起來。
“所以,”唐忱眉峰緊皺,音色低了一個度:“你想表達什麽?”
努力平穩住心尖起伏,竭力壓抑着聲色裏的微顫兒,“我雖開始怨怼過你,恨你讓我失了面子,但你清楚我從不看重那些個虛無。”話及此,她調整呼吸,輕鼓了兩下腮幫,像是鼓足了勇氣:
“我倆之間的婚約,廢了便廢了,我從未真正怪過你,我也從未當真過所以,”姜檸說完,鼻尖兒立即泛了酸,剔澈的眸底亦被酸出一片霧色出來。
她頓了頓,卷翹如鴉羽般的長睫眨了又眨,壓下眸底的那份澀意。
再掀眸,嘗試着與他的眸眼對焦:“你退了婚,我也人前人後膈應了你多回,咱們扯平。”
可聲線裏的抖顫壓不住,澀意更是。
“扯平。”少年出奇地點了點頭,語氣淡淡地将那兩個字在唇舌間中重複了一遍,像是在細細品味。
其實在姜檸的內心深處,是有一份微小期待的。
她以為依照唐忱的性子,這番話會極大地刺激到他,讓他暴怒,她以為唐忱會炸。
但并沒有,他很平靜,不顯山不露水,平靜到姜檸甚至懷疑自己此刻是在自取其辱。
姜檸鼻尖兒酸意更甚,唇上薄皮兒撕裂處也更痛了。舔了舔,又生出些滾燙的麻.痹感。
也好,唐忱這厮還是那樣讨人厭。罷了,反正她也從未當真過。
少年微微眯眼,舌尖兒抵了抵下唇,是與姜檸唇瓣傷口處的同樣位置,繼而勾了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蜜柚實在太甜了,他想。
唐忱聽不出她話裏的別扭意味嗎?不懂她內心的期待嗎?
不,他太懂了。但凡姜檸這小妖兒的尾巴一翹,他連看都不屑看一眼,就知道那尾巴是要往何處勾。
真正實在來講,在拒絕她的每一個瞬間裏,唐忱自己又何嘗好過呢?
前任太子尚在位時,朝堂暗流湧動,黨羽互弑相殘,擇人而噬,稍有不慎便是禍殃滿門。
那般食人不吐骨的嗜血地界兒,實在進退維谷,舉步維艱。皇帝欲圖拿姜家來牽制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且有平南候被血洗滿族之先例。他一人周璇尚要步步謀策,盤盤算計,又如何會讓姜檸跟着牽涉進這如履薄冰的是非境地。
他不允許,也舍不得。
可世事總難料。
先太子下臺,劉清洵必将接任東宮,這其實于唐忱而言算是樁好事。
在他眼裏,真正論起來,劉清洵要比先太子卓越太多。劉清洵是個賢明重才的主兒,如若他繼任儲君之位,必定會想盡辦法壓制皇帝心頭那些無中生有的猜忌多疑,對唐忱,乃至整個唐家。
弘元帝位高不勝寒,耳邊風快要聽出繭子了,難免要犯起迷蒙與糊塗。
可劉清洵不糊塗。
他一定會力保唐忱,因為他對唐忱的實力了悟透徹,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唐忱會是他未來帝王之路的頭等助力。
也因為,自古以來傑出優秀的有志之人,總會惺惺相惜。
但,縱使劉清洵将得天下,擁四海,都并不代表他身側的卧榻之旁,會是個好位置。他永遠給不了姜檸想要的“自由之身”,唐忱知道的。
所以如若姜檸終歸要被卷入這場風雲裏,
他想,避之不及時,便無需再避,不如……
“可我該如何理解你話裏所謂的‘扯、平’二字呢?”唐忱眉梢微揚,不急不緩地往前走近了幾步。
——不如幹脆求她留下。
他會親自去彌補過錯,他會贖罪,會誘哄,會認慫,會告訴全天下什麽國士無雙,什麽狗屁戰神,他唐忱只想永遠對姜檸這小妖兒俯首稱臣。
只要她歡愉,怎樣都好。
“又或者跟我扯平之後,你是打算嫁給劉清洵嗎?”少年聲線低磁,裏頭蕩着幾分隐隐的笑。
姜檸卻如何都無法對焦了。
眸前洇起了一片霧蒙,視線開始模糊,連同視線內的少年一并出了重影。
“朝野紛争那樣殘酷,你只顧好你自己的便是了。”她越說,眸中潮濕越泛.濫.成災,直到末了幾句哭腔滲透,缱上了軟糯的囔囔鼻音:
“我嫁與不嫁是我的事,嫁給誰也是我的事,管他勞什子劉清洵王清洵的與你何幹!”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淚,語氣煞是兇,音腔裏卻漶滿了嗫喏:“你別管!”
看,真心話這便露出來了不是。
上一刻的“不當真”“不怪你”“咱們扯平”都是假象,“你別管”三個字更是假象中的假象。
姜檸只是想得心應手地耍起她那一套“以退為進”,可惜對方是唐忱而非劉清洵。
在唐忱面前,她做不到順理成章,她只會方寸大亂。
唐忱望見她這幅模樣,實在覺得好氣又好笑。
他走得更近,微微彎下腰,拇指指腹十分溫柔地拭去她眼旁的淚珠兒,低笑揶揄:“既不讓我管,你哭什麽?”
姜檸暗覺丢盡了臉,氣急敗壞地一把拂開他的手,轉身便要落荒而逃。
唐忱如何會讓她逃。
揚了揚唇,少年長臂一伸緊緊勾住她的小細腰,伸手直接掐起她的尖俏下颚,迫使懷裏的小姑娘強行與自己對視。
姜檸氣忿當頭,又羞又惱地用力在他懷中掙紮,試圖掙脫他的桎梏,一時氣急什麽話兒都往外撂:“唐忱你這夯貨!一天到晚這樣也是你那樣也是你!我才不要你這登徒子管放手!你放開我!!”
她聲腔軟嗫,紅唇阖動,唇.肉上敷着絲絲殷紅血珠兒,豔.情透滲,豔靡至極。
小妮子罵起人來竟也這般冶媚勾人,唐忱想自己大抵是魔怔了。
管他呢,便魔怔罷。
唐忱禁.受不住誘惑地倏然俯下身子,蜻蜓點水般飛快吮.走她唇上血珠兒,卷入舌尖兒品了品。
嗯,甜絲絲的,有些蜜柚味。
耳際的謾罵聲徒然消失,姜檸整個人僵在了他懷裏,動也不動地愣愣地盯着他,片刻後反應過來,手背立即遮擋住香唇上的豔麗光景。
“你別想着親我!”她耳尖漲紅,音色綿軟,一雙亮眸将将哭過隐隐泛着點兒血絲,濕漉漉地水洗過般凝着唐忱。
要命。
唐忱空出一只手徑直抓住她兩只手腕,嗓音裏暗伏着不滿足的嘶啞,倦懶出聲:“不是說,讓我讨好你?”
言罷,他直接低頭唇齒覆上,姜檸沒得抗拒。
腦子裏,唯留一份蜜柚爆漿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