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輕薄
所以……這是??!?
衆人紛紛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皆屏息凝神地愣在原地。
姜檸不解地擡頭, 眉尖兒輕蹙, 卻只字未言,看起來像是不太想與他講話。僅是微偏了偏螓首, 眼梢半眯,略染了些懶懶撒散地倦意。
她因着要去「梅園」那等子風月場兒, 今兒個特地戴了檀紅的流蘇珠簾, 隐隐半遮了面。愈發襯得美眸如水洗般明豔的亮,似是含了柔韌的秋波,就那般一眨不眨地睇視着他。
唐忱被她看得心壘軟塌塌的, 幾近淪陷, 險些溺死在這雙淺泛水色的眸眼中。
“您有事?”到底是姜檸沉不住性子,見他遲遲未言語,只好率先開口, 輕聲問道。
唐忱原是有話想說, 偏被她客客氣氣地問了一句,正欲出口地話茬又生咽了回去。
他看起來仿佛很是不郁, 漆黑的眸子深沉了下,喉結微微滾動,“這麽客氣?”高大修長的身子仍擋着她的道兒, 接着驀然道了句讓所有人都瞠口結舌的話:
“我們不認識嗎?”
他聲線敷了絲絲喑啞, 尾音淺繞,音色低醇,惑人勾魂的好聽。
姜檸耳廓抑不住的燥, 整個人都跟着頓了下,差點兒便真被勾了魂兒去。心底暗罵自己沒點兒出息,深喘了口氣,“認識。”
強自按下心頭的悸動,她嘴角輕翹,眉眼彎了道極漂亮的弧兒,春山秋水般旖旎脩嫮。停頓了半晌,繼而緩緩道出的話更讓衆人驚愕不已:
“只是不太熟。”
她眸中淬滿了笑意,聲音溫溫柔柔地,冷薄無情的幾個字自她唇齒間出來,竟像情話,透着百轉千回的柔媚。
瞧見面前少年聞言臉色緊繃,難看到了極點,姜檸心有稍稍不忍的同時,又有些痛快。
誰叫他那晚對自己又兇又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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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畢,姜檸朝他略作颔首,行盡禮數,金扇紅流蘇耳墜随之輕磕面簾兒,伶仃作響。而後不再多言,領了淨餘、洗華等人徑直進了梅園裏去。
耳邊環佩玎珰地琳琅聲兒漸弱漸遠,直至殆盡。
“檸姐兒……怎、怎麽往梅園裏去了?!”衛喆一臉不可思議的錯愕樣兒,嘴上都不利索起來。
若說起這梅園,可謂是京中多年以來便與那鵲枝樓不分伯仲的歡愉地兒。略有不同之處是,鵲枝樓裏的姑娘皆為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而梅園,則是兩者皆賣的紅倌人。梅園裏的大當家梅掌櫃,雖為媪妪,卻頂十個男人般精明強勢,手底下的姑娘絕非空有一副好皮囊,單拎出來個個通文達禮,熟識詞賦。
因而往這梅園裏頭擠的,皆乃非富即貴的達官貴族,或權勢富庶,這也是姜檸此番選擇此處的原因。
可話又說回來,無論再怎樣贅述,這梅園到底也是癡男怨女的風月場兒。堂堂宦官之女的大家閨秀跑進去,實在匪夷所思了些,也難怪衛喆會吓成那副模結巴樣兒。
衛喆這廂話音未落,但見唐忱緊咬了兩下牙根,冷冷攥拳,幾乎不曾有半點遲疑地提步便欲跟上去。
幸而身旁的小子眼疾手快,強行一把抱住少年修瘦的窄腰,“唐、唐少唐少!冷靜!別沖動、千萬別沖動、那地兒咱們可去不得!”
大抵是衛喆真用盡了力道,唐忱竟真被他拖住了腳步,“先松開。”他冷淡瞥了眼自己腰際的手臂,淡聲命令道。
衛喆吞咽了兩下口水,邊囑咐他“冷靜”,邊仍有些不太放心地撒開了手。
“為何去不得?”唐忱沒什麽情緒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長指撣了撣腰間錦緞的褶皺,寡淡如斯。
“軍令裏挂着呢唐少,那、那些風月場地,咱們——”
“就是因為風月場地,才多是非。”唐忱直接開口打斷他的話,語速平緩,輕吞慢吐道:“本将軍現在懷疑裏邊兒的人不安分,須親自察驗,這梅園是去得,還是去不得?”
衛喆抹了把臉上直淌的冷汗,顫顫巍巍地小聲答複:“去、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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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兒姑娘,頭前兒你遣來的人應該有帶話回去,你我之間,并無甚生意可做,還是莫要耽誤工夫。”梅掌櫃随手合上浣月遞過來的簿子,“長香琳琅的高枝兒也不是人人都想攀的,請回吧。”
雖說是她始終是笑臉相迎,可話裏拒人千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姜檸對她的這番态度好像并不意外,不慌不忙地拎了簿子,長指重又将其攤了開在紅木幾案上,“生意,不過都是談出來的。梅掌櫃若仔細瞧了我開出的條件,說不準會覺得這生意可以試試。”
梅園往年初冬時節,都會辦一場“香笙宴”,屆時此宴會雲集京中不計其數的權貴,梅掌櫃手底下的紅倌人定要使盡法子去表現,若運氣好,讨得歡心,使哪位大爺豪擲千金萬銀都不在話下。
姜檸便是打了這香笙宴的主意,想給這些紅倌人們提供當日所穿用的绫羅綢緞。
她勾了盈盈笑意在唇畔,淺淡地望着面前這位同自己母親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深意笑道:“何況在您面前,長香琳琅算甚勞什子高枝,我這不是正彎着腰,請您上來摘果兒呢麽。”
話落,姜檸纖長指尖兒輕伸,将簿子緩緩推回到她面前,目光篤定,音色并不大,卻字字有力。
竟讓梅掌櫃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款款落座于對面的姑娘。
姜檸今日着了一襲月牙白的鎏金盤扣立領大袖衫,外罩赤紅錦緞繡金線芥子重明鳥披風,暄襯着身量纖瘦姣姣,搖曳曼妙。弱柳瑩瑩的纖腰挂了串兒并蒂青鈴,随之颦笑舉動而淺伴細微的叮鈴聲兒,當啷作響。
灼豔紅妝愈發顯出她的容色皙白,剔透豐膩,眉梢兒細長,眼尾上挑了幾分妖冶。挺俏尖巧的鼻骨上挂着流蘇面簾兒,紅唇若隐還現,不經意間散了誘惑出來,偏又是天然去雕飾的軟媚風情。
在看透這份美豔之外,梅掌櫃更瞧出了她眸眼中的那股子倔,倒與她年輕時候的風姿頗有幾分相像。
“我能盈潤多少?”梅掌櫃素來不喜兜圈繞彎,單刀直入地道出自己最關心的點。
姜檸笑了,索性主動合扣了幾案上的簿子,“既然您這樣直爽,那我也開了窗說句敞亮話。”她長指輕拍了拍,慢條斯理地說道:“價格我就跟您挑明了擺在這兒,除去園子裏些個姐兒們穿用的衣裳物件兒以外,這頭上戴的腰上挂的一應給您配全活兒了,錢,我一個銅子兒都不會多要。”
梅掌櫃顧自擺弄着手裏的帕子,瞧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未有何反應。姜檸倒也不急惱,繼而紅唇啓阖,不輕不重地扔了幾個字出來:
“東西我先做出來,您後給錢。”
那梅掌櫃原是心不在焉地,聽聞這話,不免微訝,“你可知我這園子裏有多少姑娘?就不怕你興師動衆地一股腦兒趕出來,我卻一件不要?”
而後哼笑一聲,語重心長般教育道:“這經商之道,可不是憑一時沖動就能賺了銀子的,我瞧你年紀尚輕,還是勸你穩穩當當兒的,莫要莽撞了去。”
“梅掌櫃無須擔心,東西我能趕制出來,就一定能賣出去。”姜檸看上去絲毫不見慌亂,微頓了頓,又添了一句:“而且我相信,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您不會不要,至于盈潤點,”
她香肩輕聳了下,抿唇嬌笑,“只要園子裏的姐兒們會讨巧兒,這筆買賣,我保管您賺得比我多。”
那媪妪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心裏不禁有幾分意外,暗道這姑娘看着滿面春風,眉柔聲細的溫軟模樣,可也是個不省油的狠茬。
末了,她搖頭一笑,扯了案上的簿子在手裏,出聲問道:“何時量尺?”
……
姜檸于華殿裏挑了個邊角的位置,靜品香茗,百無聊賴地賞着臺上靡靡之音,等着浣月、洗華等人去□□裏給那些姐兒們量身回來。
近幾日忙絡鋪子裏的大小事,又顧着張羅這梅園一單,加上噩夢纏擾,姜檸幾乎未曾睡過幾回安穩覺。由着這殿裏暖熏熏的,耳際琴音袅袅弦絕,悠悠繞梁,難免讓她生了困乏。
淨餘替她身後墊了個軟靠。只見她倦懶地一手支額,懶散散地長腿交疊,慵怠泛繞,眯了眸子稍作淺寐。
“喲~這是哪兒來的嬌俏小人兒,藏掖了這角落惹哥哥生憐。”正當姜檸昏昏欲睡之際,徒然一聲油膩的男音驚擾了她,語調裏滿腔的猥.瑣不顯而露。
姜檸娥眉淺皺,顯然是被這聲油腔滑調的驚醒了,困意全無,卻更染疲乏之态。
淨餘眼力勁兒足,瞬即将身子擋了姜檸前面,一臉警戒:“您做什麽!”雖心裏狠啐了幾口,但她謹記着自家小姐的囑咐,仍秉着好教養厲聲提醒道。
奈何淨餘的小身量兒又如何能将後邊兒的春光遮擋完全,那七尺壯漢直被姜檸那副慵懶窈媚的豐盈嬌姿給吸溜了眼,饒是珠簾半遮面,也抵不住那眼角眉梢的風情楚楚,更掩不住如浸潤着春水的美人骨兒。
相比之下,倒反襯得臺上的姐兒們似懸梁小醜,搔首弄姿,故作妩媚。
“滾邊兒去!”壯漢嫌站了跟前兒的淨餘太過礙眼,伸手一把厭惡地将其扯拽了開。這男人手上沒輕沒重地,力道之大竟讓淨餘腳下一個趔趄,眼瞅着便要朝那丹漆梁柱上一頭怼過去。
到底是姜檸反應極快,下意識探了纖臂旋即攬住那丫頭的小腰,随後泠泠起身,直接将淨餘護了身後。
這一下壯漢徹底直了眼,耳畔波蕩着女子盈盈細腰上的青鈴聲響,玎玲撩撥着那漢子的心都失了智。
“天下竟有這般美豔絕塵的小娘子,今兒個哥哥我可算是來着了。瞧瞧,光喝茶有甚子樂趣,來跟哥哥走,哥哥我定帶你享便這世間極樂。”壯漢貪婪地盯視着姜檸,連着往前走了數步。
就在忍不住朝她伸了魔爪之時,姜檸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覺面前一陣冷風飕過,緊随而下地是那壯漢滔天惡嚎的慘叫聲。,以及臺上一衆女子驚慌失措的尖叫。
那壯漢身子如破布一般直飛撞出數丈之遠,再定睛時,但見唐忱倏然現身,身後還跟了衛喆等一幹鐵骨将士。
因着這會兒子不過晌午,梅園裏并無客人,大殿之內格外空曠遼蕩,阒然無聲。
壯漢匍匐在地,狠吐了口淤血出來,将要張口罵人之際,卻在驀然瞧清那道挺拔精健的身姿時,大驚失色,吓得就快尿了出來。
唐忱本就是攜了不痛快來的,此刻面色愈顯青黑,眸裏一片冰寒。只見他冷冷咬牙,步伐極緩慢,落地有聲地朝那壯漢走過去。
壯漢見這情勢,壓根沒那腦子回旋過來,他無力地狂咽血水,感覺少年戰神所走的每一步,都像輾在自己身上淩遲一般。
人之将死,總歸是要掙紮兩下。趴了地上的壯漢硬撐着爬站起來,猛喘着粗氣,鬥着膽子牙齒打顫:
“想、想不到堂堂少将軍,卻也有這青天白日逛窯子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