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論佛
翌日。
天剛蒙蒙亮,姜檸眼都沒睜開, 便被淨餘掀了帳幔, 一喚二晃三托扯地給鬧醒。
因着辰正時分的祈福大典,淨餘片刻都不敢耽擱, 手腳利索地侍候自家小姐沐浴更衣。姜檸倒也不慌,全程半眯着眼淺寐, 由着那小丫頭在自己身上捯饬這鼓搗那。
折騰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 終是趕在離卯時末尚有一刻鐘之際,姜檸在淨餘的催促下,身段袅袅地踏出了屋門。
她看上去仍然不趕。
邁着蓮步, 碎碎輕挪, 神色不慌不忙。甚至有幾分閑情逸致慢下步調,長睫半掩,阖上眸子, 去深嗅這漫漫山間裏墜下的初秋。
香霧山除卻聞名遐迩的萬安寺外, 更有兩樣引人神往,便是早秋的紅葉及晨起的薄霧。
恰巧, 皆被此刻靜賞晨光的姜檸給碰個正着。
秋意漸濃,綿亘的山巒似落了雲波裏,卧塌成千姿百态的嬌娘, 雲破日出, 淨透遼蕩。
霧氣稀薄,像是被人掀了籠屜般蒸騰缥缈,輕易便被晞光打透, 灑上淺淡的熠金,微閃出絨絨的亮。薄霧下,紅葉如火苗般鋪卷了漫山遍野,峰嶺枝頭,仿若團團俯仰成趣的焰火覆上來,是層林盡染的妖豔殷紅。
光影斑駁間,彌漫了鴻蒙初辟的朦胧,朦胧中,又收攏着飛焰欲橫天的火紅,像極那往日柔聲細語的嬌娘醉了酒,不慎露出溫柔外表下的放肆狷狂。
姜檸幾欲被這晨景迷醉,若非那道半隐在粼粼柔光裏的修長身影朝自己走來,赫然叫那美景失了色,今兒這祈福大典她怕是必要遲了去。
“唐忱~”她彎起嘴角,音調軟媚地喊住他。眉眼間挂着不加掩飾的愉悅,連同朝他奔去的步子都沾着雀喜。
唐忱停下步子,側頭看向朝自己小跑而來的小姑娘,眸光不由得深沉了下。
他眼力何其敏銳,自是早便看見了姜檸。
唐忱一早帶兵巡邏萬安寺的三進院落及周圍山嶺,以保祈福大典時太後等一衆女眷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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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無意中瞥見一抹曼妙嬌媚的倩影,直直伫立在大片的紅葉下,阖眸仰面,眉柔鼻俏,唇畔微勾,柔媚地不像話。
恍惚間,那小姑娘仿佛是天宮扔了朵夜來香在燃燃的火簇裏,未成餘燼,反倒在滾燙中恣意綻放。
惹得唐忱竟不由自主地頓在原地,怔怔地望着林深處良久。
身後衛喆等人皆一臉怪異跟着停下,他們只瞧着自家将軍神色依舊寡淡疏涼,卻不知他心裏早已柔軟泛濫。
“大典時辰将至,別遲了。”唐忱淡淡提醒道。
他聲線裏喑了些微的嘶啞,低磁沉沉,聽上去格外撩惑得緊。
姜檸因邁着碎步小跑着奔來,雙手輕提裙襦,身姿高挑,愈顯單薄纖窈的美。
“曉得啦,我這就去。”嘴上這般說着,卻并不見她提步離去,反而微微上前探手,纖指輕拈了下唐忱的衣衫,笑眼盈盈:“穿這麽薄,你不冷呀?”
“不冷。”唐忱喉結微滾,幽深的眸子有絲絲不自在一掠而過,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掩下聲色裏的喑啞。
姜檸像是捕捉到了什麽,仍是笑。
身後衛喆等幾個冷面硬漢見此情形,皆用餘光對視了眼,而後很明事理地紛紛低垂下頭,亦憋着笑意。
她歪頭往後瞧了眼衛喆等人,稍稍往唐忱跟前兒捎了兩步,悄聲說道:“我昨晚有夢到你。”
唐忱身形一頓,微微眯起眸子,垂眼看着她。
只見姜檸似乎并不想給他開口的機會,飛快地擡眸瞄了他一眼,又反手掩唇,湊在他耳邊兒:“若能往後是你将我從夢裏喚醒,而非淨餘,我會更開心。”
她說得含蓄,卻越含蓄,越暧昧。
言畢,不等唐忱有所反應,姜檸便撤回身子,朝他晏晏一笑,轉身向大殿翩然行去。
耳畔溫熱的氣息撤離,唐忱卻遲遲未緩過神,絲縷的柑橘香仍萦繞在鼻端,又不止在鼻端,仿佛是沁進了他的記憶裏,深嵌在身子中。
“唐少,聽聞此番出宮随行的世家小姐皆由禮部甄選,唯獨這鹽鐵總司姜大人家的千金,是太後親下了懿旨,點名道姓要的。這老祖宗……”
最疼的皇孫兒便是九皇子劉清洵。衛喆點到為止,後邊兒的話他不說唐忱也懂。
打上回中秋那晚見着煙花下的那幕,衛喆回去便對從流那厮威逼利誘,打他嘴裏聽曉了個大概。
唐忱望了眼小姑娘離去的方向,眸色幽深了幾分,“太子那邊最近如何?”
“一直派人盯着,暫時沒什麽動靜。”衛喆聞言,正了神色道。
唐忱收回視線,抿了抿唇,目光隐匿了些冷清,只淡淡地扔下三個字:“盯緊點。”
……
萬安寺共有三進院落,祈福大典便在第三進院落——大雄寶殿。
姜檸前腳趕到殿前,後腳德妃便扶着太後款款方至,時候不早不晚,恰是她想要的。
初秋的朝晨已有瑟涼,加上香霧山地勢不低,山澗素風迂巡,不免含風帶露地卷了寒意上來。
大典尚未開始,早有官宦小姐們在大殿門口等着,想來只顧着美,個個凍縮着身子打着顫栗,又怕旁人瞧出來笑話,只得硬挺着。
姜檸沒那麽早到,且來前兒多留了個心眼兒,特囑咐淨餘多備了幾件厚衫。
旁邊兒的幾個官家小姐常年止步于閨閣,深居淺出,不似姜檸這般喜游連山水,自然不曾料及這山上寒意。
瞧她穿得暖暖和和的,絲毫不見瑟冷之态,個個暗覺驚詫,卻也沒好意思流露出來。
辰正時分,祈福大典開。
印玄攜一衆僧侶弟子引着,上供香十三炷、三進佛殿、三出院落、貢酒、貢食、取簽、洗珠、渡水、奉金、迎文誦經。
一番祈福禮儀後,以向殿內供奉的【三世佛】行三跪拜,九叩首之大禮,以此作為祈福大典的收尾。
三跪九叩分尊卑先後,德妃随太後率先行叩拜禮,以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後入面北座,待其餘晚輩再行叩拜。
姜檸默不作聲地随兩側僧人禮佛誦文,始初盡是乖順恭敬。繼而該是行跪拜之禮,殿中一幹衆人皆已匍跪。
卻偏見她眉尖兒淺蹙,桃眸微眯,定定地立在主佛像前稍作遲疑,像是出神一般若有所思的樣子。
殿堂內肅穆靜谧,姜檸直立着身子于跪了一地的衆人之中,尤顯突兀,紮眼得很,瞬即引起了太後和德妃的注意。
“那廂仍所站之人是何名字?”太後出聲詢問,一雙鳳眸盯向姜檸,面色微染不悅,不怒自威。
太後一言,立馬引起了殿內所有人的側目,紛紛朝姜檸的方向望來。
唐忱率兵把守在殿門外,忽聞殿內動靜,提步至門扉處長身玉立,目光淡淡地落在那抹婀娜纖影上。
姜檸聞太後輕斥,并不驚亂,鎮定自若地屈膝而跪,行了大禮,音色柔柔:“臣女姜檸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後聽聞,不悅之色頓了下,略染好奇:“你便是鹽鐵總司姜勁梧之女?”
姜檸并未聽出太後語氣中的異樣,溫聲應是。
太後與身後德妃對視一眼,不動聲色,重又凝回在姜檸身上,厲聲問道:“方才行祈福叩首之禮,你為何不跪,可是有意怠慢神明?”
“回太後娘娘的話,臣女只隐隐略覺這主佛像的坐像方位有異,并非成心對佛祖不敬,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姜檸此言一出,頓時語驚四座,非但太後等人深感奇怪,饒是一旁閉目盤珠的印玄亦是手上忽頓,緩緩睜眼望了過來。
“擡起頭說話。”太後鳳眸淩厲,上下掃視着她兩眼,複出聲問道:“何處有異?”
姜檸移眸,又仔細瞧了那釋迦牟尼佛一眼,心中仍覺怪異連連。
“回太後娘娘,臣女雖不通佛家儒文,卻常随父母燒香拜佛。曾留意到寺廟供奉的諸多佛像,皆朝南面,取‘萬物朝陽而生’之寓,然此殿內的釋迦牟尼佛,竟是朝北而坐……”
說着,她聲音逐漸變弱,眸光一閃,方覺大悟般恍然明白過來。
仍屹立在殿門處的唐忱看到,那小妮子言語一頓後,連忙轉身面向主佛像,跪于蒲團之上,雙掌合十,行了三叩九拜,姿态認真而虔誠。
太後等人更被她搞得糊塗起來,這時,只聽始終沉默的印玄淡淡一笑,單手立掌,悠然問道:“阿彌陀佛,既然女施主覺此坐像方位有異,又為何行這叩拜之禮?”
但聞姜檸音色輕柔,目光篤定如磐石,“因為,小女子适才忽谙這其中緣由,誠覺貴寺普度衆生之良苦用心。”
“敢問女施主,是如何想通的?”徒然傳來一聲的笑問,打破了殿內的寂靜,其語态是飽經滄桑的深沉。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印玄旋即起身,與衆僧弟子一同彎腰作揖。
随後便見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慢悠悠地踱步出來。姜檸擡眼瞧去,只覺其活像是古書上佛法無邊,蹤影不定的玄師。
來前兒她略作了些打聽,想來這位便該是萬安寺的住持了。
“姜檸見過虛覺方丈。”姜檸微微福身,端着不緊不慢的禮數道。
虛覺稍回一禮,“施主對這主佛之坐像有何見解?”他笑問,眼角間的褶皺勒着深深的溝壑,更添慈祥之态。
姜檸淺淺勾唇,娓娓道來:
“香霧山地處南嶺,面朝北端,前有阜江環山而行,中墜徽河穿山而過,且萬丈峭壁亦面北,因而形山水聚陽之瑞氣彙于北方。更有萬安寺背靠終南鼓樓,系與北風俱下,推移祥雲往北,此乃大吉。”
言及此,她輕輕一頓,“故此主佛像居北,方可坐鎮山頭,集天地日月之輝靈。”
唐忱見她那般不卑不亢,邏輯清晰,談吐從容的模樣,薄唇漫過一絲笑意,俊美舒張,連同眸光都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虛覺聞言,望向姜檸的慈和目光裏,欣賞之意愈發明顯,贊賞道:“施主慧根極深,可成大器之才,前途定無量,阿彌陀佛。”
作者有話要說: 小姜:調.情?我是專業的~【傲嬌
小唐:被老婆撩撥的第三百六十五天,我太難了!【忍住
小淨淨:嘤嘤嘤小姐嫌棄人家……【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