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姻緣
月尾,長香琳琅閣。
“安兒, 這都巳時末了, 掌櫃的怎地還未到呀?”洗華朝外屋又瞅了眼,心不在焉地嘟囔道。
鋪子裏每逢月末, 會打外邊兒進一批上乘的錦緞絲綢,北至塔姜, 南往秦淮, 若遇上罕貴物料,陸紹人便會親自押镖。
往常這個時辰,運貨的馬車早該到了, 今日卻不知為何, 晚了近一個多時辰。
姜檸忙着手裏頭的熨帖活兒,聽聞其言,知那妮子又八成惦記着新運來的那批緞料, 嘴上還是不忘了逗她兩句。
“你若這般想他, 回頭等他來我跟他說說,往後趕上他親自押镖之時, 捎上你一同随行可好?”她眼也不擡地笑着揶揄。
洗華一聽,瞬即煞紅了小臉兒,跺着腳不依道:“浣月你瞧呀, 安兒她又拿我打趣!”
浣月對其二人習以為常, 只笑着搖頭,并不理她。一旁的池音比對好手裏的線色,擡頭望了一眼, 不由跟着調笑:“瞧這如今都已入秋多時了,莫不是小呆瓜兒還在思春不成?”
洗華霎時羞粉着臉,追着池音笑鬧纏纏了一旁。
這時,外間終是傳來了馬蹄聲兒的動靜,姜檸收了笑意,與浣月對視一眼,叫止了洗華二人的嬉笑,一同往外走去。
外院兒裏,小厮仆人們已前前後後地卸着車,動作麻利兒地一趟趟往返着。洗華等人亦跟着圍聚過去,端詳讨論起新一批的綢緞。頓時,鬧哄哄的場面輕易便擊退了初秋的涼意,倒別有一番暖意融融。
熙攘喧鬧間,姜檸忽而心細地發覺,這趟護镖的領頭镖師竟是名女子。
只見那女子一身紫衣俠客行頭,懷中持抱一銀飾镂雕的淩光長劍,雙手環胸,一言不發地站在洋槐樹下,看着眼前小厮們來來回回地搬運,神情漠然。
涼風漶滿,絲縷游亂之際,襲帶着她輕軟的發梢零落而飄,更顯其身段單薄,茕茕孑立。是與院兒裏的熱鬧場景,極不相符的恹恹泠泠,堅韌而郁郁孤寞。
姜檸瞧她周身散泛的寡涼氣勢,腦子裏瞬間浮現了唐忱清冷如斯的模樣。
難道常年游走在刀尖風雨裏的,都慣以罩着這般冰冷示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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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眯了下眸,姜檸又仔細多凝了她幾眼。
想來是習武之人的敏銳,那女子幾乎在下一刻便注意到了姜檸投來的目光,正欲移眸望過來時,卻驀然被一道偉岸的身姿遮擋了開來。
“啧,第一女師爺?”說着,男人擡手準備覆上那女子的下巴,笑得邪氣:“這江湖上,莫不是按模樣兒給你排名的?”
如此番玩世不恭的浪蕩樣兒,除陸紹人那奸商外,世間再無第二人。
姜檸淺揚了下眉梢,微微一驚:原來這姑娘竟是出自西山镖局?
混跡江湖的行者誰人不曉,西山镖局乃天下第一大镖行。就連姜檸這香閨裏的人亦略有耳聞,西山镖局的唯一女镖師宋南芷,冷面無情,殺人如麻,且美豔無雙,人送名號——第一女師爺。
怪道她第一眼便覺得那女子氣質出塵,猶如鐐铐穿透浮冰的冷,視萬物為草芥的漠。想想也是,像陸紹人這般富甲一方的奸商,自不會花重金去随意聘些泛泛之輩。
但見宋南芷閃速伸手,掰過陸紹人的手腕用力反手一別,聲色冰冷道:“現在呢?”
陸紹人似是受不住手上的疼,忙不疊地适時識相,也不知真假,只聽他呲牙咧嘴地抽氣道:“嘶……疼疼……輕點輕點…”
他故意喊得很大聲,引得幾個小厮紛紛側目。宋南芷不想被人圍觀,手上一松,撤回了掌上力道。
“真辣。”陸紹人笑嗤一聲,扭了兩下手腕又不長記性起來,“這麽喜歡動手動腳,看來你對我這個雇主還是很有感情——”
宋南芷壓根不等他話說完,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轉身走開。
陸紹人被閃了一下,伸臂欲将她扯進懷裏,卻在剛一探出手掌之際,便被宋南芷回身一把反扭着胳膊用力按在樹上。
下一刻,只見她将未出鞘的劍柄狠狠抵在了陸紹人的後頸處,似乎只要他再多一句廢話,便會被宋南芷一劍斃命。
姜檸不由得彎唇一笑,暗覺過瘾,她還是頭一回瞧見陸紹人吃癟。
就在她看得正起勁兒時,大概是那倆人的動靜太大,引得洗華幾個一臉好奇地朝這頭奔過來。姜檸為了不影響那頭“花前月下”的戲碼,不得不停止觀戰,哄騙着洗華池音等人一同進了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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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安寺坐落在皇家園林——香霧山,乃前朝開國皇帝所建,逾至今日大抵也有個幾百年歷史,前後經歷代皇帝翻修五次有餘,常年香火鼎盛,旺足得很,可見其地位之重。
起初太後的懿旨下了姜府,姜檸得知自己被選中一同随行萬安寺祈福時,心中甚是疑惑費解。
雖說其父姜勁梧為鹽鐵總司,但就官職而言,朝中位高于他的權臣比比皆是,若單論官宦世家的千金,也未必見得能排上姜檸。
因而臨行前,姜氏夫婦特意囑托再三,叮咛她于衆人面前行事須低調,切不可張揚莽撞了去。
姜檸連連應下,她原也不是漂浮的性子,自然省得輕重分寸,反過來撫慰二老幾句,倒也讓兩人穩下心去。
香霧山位及遠郊,太後心慈,為避免波及百姓晨起營生,年年不顧皇帝勸阻,執意天尚未亮便啓程行進。
故此寅時三刻,戌央街上黃土墊道,泱泱儀仗似長龍曳尾,雙側行婢提以羊角宮燈,緩緩行進。
前後皆由鐵面禁軍相護,整條隊伍靜默肅肅,只聞馬蹄紛沓,輪聲碾塵,轱辘作響。
好在邊郊路途平坦,亦不算太遠,漫漫長列行了大半日,終是約莫未時那會子抵了山腳。
整座香霧山設寺廟有十,從山腳算起,往山頭上依次疊高。此山雖為皇家園林,但當今天子寬宥待民,登基當日以頭七後三而劃分,對民間開放前七座寺廟,平民布衣皆可進山上香,祈福求子。
遂上山之路分兩道,太後一行踏皇家私道,一路浩浩蕩蕩進至了山頭。末了,隊伍在與萬安寺十階之隔的空當地兒上,勒缰停駐。
剩餘拾階之路,須得衆人步行替代,以表虔誠。
姜檸因着頭半夜思緒冗雜,淺眯了兩炷香的功夫不到,便給喚起來進宮。
方才這一路行來,途中雖略有颠簸,倒也不耽誤她補眠,被淨餘悠悠喚醒之際,還算精神。由着淨餘為自己稍作打理,掀簾窈窈而下。
将将一站穩,她本能地美目流轉了圈兒,四下打量間,驀然瞥見一抹孤清疏朗的身影。
姜檸樂了。
出發時因着天黑沒來得及看清楚,這會兒她才發現,此番随行相護的禁軍正屬唐忱麾下。
原來,率軍領隊的就是唐忱。
思及是他在一路相護,思及接下來有幾天尚可以共處,她眉眼唇捎間禁不住侵染着柔軟的笑意。
似是有所感應一般,唐忱倏然側頭過來,視線淡淡地落在她身上。
嘴角上翹,姜檸朝他悄悄地眨了下眸,而後聽到身後動靜,動作敏捷地迅速轉過身,與其餘随行的世家小姐一同向太後和德妃行禮。
“貧僧印玄特攜萬安寺衆弟子,在此恭候太後娘娘、德妃娘娘及各位女施主大駕光臨。”印玄單手立掌,躬身行禮道。
姜檸尋常逢年過節的也會随姜父姜母去廟裏祈福上香,所見之僧侶皆是老者。
可瞧着那印玄大師年紀不過三十好幾,卻得以領衆弟子在此迎接太後,且看起來與太後似故人般相熟,可見定是位年輕有為的得道高僧。
“太後娘娘一路行來,想必舟車勞頓,寺內齋飯客房皆已備下,不若過了這行簽禮,便先行入寺歇息如何?”
太後雙手合十,微微彎腰慈笑道:“那就有勞大師了。”
所謂【行簽禮】,是萬安寺幾百年來遺留下的舊俗。意為凡入寺前,寺內會讓衆人抽取福運之簽,并由高僧親自解簽,雖是詢個過場,也是讨個好彩頭。
太後與德妃年年來此,顯然已是熟識了流程,未表現出太大反應。
倒是那廂的世家千金們像是極有興趣,個個看上去躍躍欲試。待到大師上前逐個解簽時,便見幾人興致濃厚地左言右語,又因礙着太後和德妃二人在場,不敢太過肆意多問,但言語間還是止不住的興奮勁兒。
輪到姜檸時,她沒有像其他人那般挑挑選選,而是大致飛快地掃了一眼,直接自竹筒裏拎了枚簽子出來,也未多看,想是看也看不懂,就雙手遞交與了印玄。
印玄接過,對着簽面略作端詳,不過須臾,只見其淡淡一笑,單手立掌施了一禮,繼而開口解簽道:“女施主福運綿長,此姻緣簽乃為上上簽,離之大有,則謂之桃花泛繞……”
姜檸點着頭,有一耳沒一耳地聽着,面上笑得虔誠,實則卻有些興致索然。
一雙溢亮的水眸迤逦靈動,悄咪咪地四下撇了撇,餘光暗暗尋着那抹修長身影。
“施主若尚有何疑問,只管開口,貧僧定知無不言。”印玄解完簽面,從容道。
姜檸回神兒,彎腰複還一禮,微微勾唇,笑容淺淺而嬌:“小女子已有所悟,不曾有疑,多謝大師指點。”
印玄似早有意料,只溫儒一笑,也未有多言,而後行至太後跟前,引衆人陸續入寺。
“不信這些?”正當姜檸拾階而上時,耳畔徒然落下一道低沉磁音,聲線溫隽惑人,引得她耳梢一熱。
姜檸偏過頭,看到身側的挺拔少年,眼睫輕掀,聲色清越而不失媚:
“這萬安寺是皇家寺廟,聽聞太後娘娘年年來此禮佛齋戒。他們這樣大的廟宇,若想盼着香火興旺,長盛不衰,永享皇家恩澤,定是要往吉祥福祿上引,又如何會在那竹筒裏放些寓意不好的敗興簽子呢。”
“更何況,”她故意頓了一下,側眸瞧了唐忱一眼。
“何況什麽?”唐忱微挑了挑眉,耐着性子等着她的下文。
姜檸含笑望着他,峨眉彎彎,眼尾細長而翹,笑意潋滟,漫着風光月霁的溫柔。
“何況,我這姻緣如何能成,還得看将軍你呀~”
說着,她擡手輕拍了拍唐忱的肩頭,潇灑而去。
卻不曾注意,身後途徑而過的一位老者,聽聞其言後流露出的深意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哈喽北鼻們~
萬分抱歉斷更了三天,接下來會保持穩定日更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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