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委屈
唐忱冷笑,知她下套激自己,并不理會。手上未松,反而更用了些力,逼得姜檸纖軟的身子被迫往前送了送。
她低呼了聲,忙用手撐在他胸前滑涼的錦衫之上,水眸逃竄般四下掃了眼周圍,音色發慌了些:“少将軍有話好好說便是。”
“好好說?”唐忱微垂了垂頭,故意湊近了些,聲線低磁地仄人:“我好好說的時候,你聽了嗎?”
“唐……少将軍先放開我,若要給府中婢子瞧見,對您影響不好。”她一時激動,差點兒脫口而出他的名諱。
纖涼的長指因為緊張而蜷起,用了些力緊攥着他的衣衫。
“放心,不會有人看見。”他充耳未聞,薄唇挂着笑,眸底卻蔓延着深沉的冷寂:“知道為什麽嗎?”他問。
姜檸聞言,心頭驀然劃過一絲警覺,抵在兩人身體間的手掌又用了些力,稍側眸對上他冷冽的目光:“為…為何?”
她說話間帶了點兒鼻音,聽起來軟糯楚楚,瑟瑟嬌弱。
唐忱擡手指了指周圍,聲色清潤而透徹:“芭蕉屬陰,煞氣重,府中除了我,并無他人敢來此地。”低頭看着她不安的小臉兒,唇角的笑意似有似無。
他離她那樣近。
迂風游絲,自他身上散出的雪松木香,幽微清隽,淺淡滾落進她的鼻腔,滲入肺腑。
姜檸飛快地仔細思忖了番,前後掂量了下他話裏的意思,越想越不對勁:“您的意思是,今日便是将我活埋……在此處,也無人知曉?”
言及“活埋”二字,姜檸唇齒間不禁打了個顫兒。
她錯了,她不應該總在潛意識裏,覺得面前的少年依舊如昨日。他是少年戰神,手握鐵騎重兵,常年硝雲彈雨,心性早已不同往時。
只要他想,殺一個不起眼的繡娘,不過須臾。
就像此刻,她綿軟的身子牢牢掌握在他的手裏,進退抑或收放,皆由他操控,也任他宰割。
Advertisement
想到這兒,她竟真的有些害怕,更加用力地扭動着手腕,想要從他的禁锢中掙紮出來。
唐忱聽聞她的話,反倒愣了一下。活埋?她當他是什麽人??
見她反應這般大,他原本想說的話莫名一轉,低笑了一聲:“将你活埋倒不至于。”
話畢,懷裏的小姑娘身子微微顫栗了下,便安分了下來。聲音輕輕柔柔地,試探地問道:“真的?”
他将頭一偏,湊在她耳畔:“不過,我勸你還是安分些。”頓了頓,刻意放緩了語速,音色低醇:“老老實實做你的衣服,以免哪天我改了心意,讓你小命堪憂,就不好了。”
“那……我能再說一句話嗎?”她水亮的眸子如霧秋起,柔柔弱弱。
“說。”
“我…手酸麻得緊呢。”
“……”
唐忱眉梢微挑,手臂一松,将她從懷裏放出來。
哪知剛一放手,只見那小妮子迅速後退了三兩步,确保兩人間的距離安全,一雙蘊水的瞳眸方泠泠轉動,水亮得勾人,嬈嬈冶冶,活像只得了勢頭的懶貓兒。
輕捏着皓腕活動了兩下,挑釁的散漫笑意落在眼尾。
“堂堂宣祁侯大人,竟在自家府中欺辱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般非君子的行徑,若要傳了出去,不知該讓多少奉您為戰神的百姓失望。”她幾乎頃刻間換了個人似的,唇角眉梢都洇着鹘伶伶的熠亮。
“看來這衣服我也要慢些工夫做,免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衣服您拿到手後腳我連将軍府的大門都邁不出,便成了這芭蕉樹下的冤魂女鬼。”
……
收回思緒,姜檸幽幽淡淡地輕嘆了口氣。
哎,早知道方才收斂着些,少說兩句。只是她先被唐忱吓了一下,後又發覺他是在戲弄自己,一時氣急惱火,未壓得住性子,嘴上自然也不輕饒人。
思及唐忱離開前青黑的臉色,冷硬的眸光,緊抿的唇。再想想自己不管不顧扔出來的話:
鳥盡弓藏?
兔死狗烹?
之前還冒了句:飽暖思你???
她到底都說了些啥啊……說好的是要勾引人家,這下可倒好,別說娶她了,怕是殺了她的心都有。
姜檸躺回搖椅上,手持白鷺啄穗流蘇團扇,随着搖椅晃晃悠悠,有一下沒一下地懶散扇動。
鳥語花香,紅桃綠柳垂檐向。
桃花眸半斂,凝睇天穹,宛若将将過水的瓷釉,薄亮淨透。柔軟素膩的絨絨錦雲挂了上頭,像極了繡娘針下游走出的勾絲雲紋,呈了月牙白的淮香綢緞間,自在豐盈,浮流熠動。
不成!
不能跟銀子過不去!
不能讓陸奸商看笑話!
想到這兒,姜檸也沒心思賞雲看天了,“噌”一下從搖椅上起來,娉娉袅袅地走出南院兒。繞了長廊,路過前院兒,正巧見幾個婢子蹲了荷花池旁修枝剪葉,悄聲細語。她旋即躲藏于廊柱後,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聽聞前兒郡主來府裏了,你們幾個可有幸見其尊容的?”
“郡主一來便直奔了咱們将軍去,哪是我們見得上的。”
“還別說,那日我去給咱們夫人送繩子,遠遠兒的倒真瞧了個側臉兒,也不顧當時夫人尚在一邊兒,只管偎了将軍身上,好一副小鳥依人地嬌羞模樣呢。”
一聽這話,幾個婢子忙往一處湊了湊,來了興致,話說得也更小聲:“如何如何?可美得過姜家小姐?”
姜檸聽着話頭往自己身上引,挑了挑眉,聽得更加認真。
“那檸姐兒可是咱們京城第一美人,如何能比?”
“都道檸姐兒與咱們将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打小便定了娃娃親。多好一樁姻緣,也不知咱們将軍怎麽想的,竟生生退了婚。”
“可當真是為了那邊關的郡主不成?”
“主子們的事,何時輪到咱們幾個說東嚼西,還不去做事回頭又要挨了說道,散了散了罷。”
……
“安兒姑娘,可是有事?”姜檸正聽得起勁時候,忽地身旁不聲不響地多了個人出來,唬了她一跳。
回頭一看,原是從流一臉奇怪地望着她。
意識到自己聽牆角的姿勢,多少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轉移了話頭:“少将軍去了何處?”
“公子行蹤一向不定,從流不知。”他恭敬有禮道。
“那少将軍何時回來?”
“不知。”
“他今個晚上還會回來嗎?”
“不知。”
很好,一問三不知。姜檸撇了撇嘴,這人跟唐忱一般無趣,根本無法溝通。
“安兒姑娘若有何需求,可随時喚我。戌時,公子吩咐人備了轎送您回去,從流告退。”其實從流慣是個話多兒的,哪怕是在唐忱跟前兒,也常絮叨個不停。只是他實在怕了這姑娘,瞧着人美,實則毒得很。
他家公子吩咐了,少與她攀談。從流自個兒也生怕一個不慎得罪她,再惹她說些大逆不道之言。遂這才謹言慎行,大氣兒不敢亂喘一個。
然而,有道是怕什麽來什麽,他前腳轉過身還未及開溜,便聽身後響起她清冽有力的聲音:“慢着。”
從流身子一定,愣是沒敢再動一步。
“需求我倒是有一個。”她微微一笑,雙手背後,慢悠悠地繞到他面前:“借我個竹梯用一下。”
“竹梯?您要那東西有何用?”從流驚訝,小眼兒眯縫着盡是警惕,生怕她搞出些出人意料的動靜。
姜檸來回踱了兩步,忖度道:“我自然,有我的用處。”
“那您需要架了何處?我遣幾個仆人幫您。”
“也好。”她朝廊前望了一眼,是個好天,入夜該有星月可賞。回眸,毫不猶豫道:“現下我需要出府一趟,你便安排人将竹梯架了你家公子書房後吧。”
“公子書房?!”從流驚呼一聲,心肝兒都跟着驚顫了幾下:“姑娘要作甚好歹先跟小的交個底,若要回頭出了岔子,公子責問起來,咱們下面的人也好有個交代不是?”
“上回臧神醫的事,你交代了嗎?”她忽然問道。
“交……代了”
“你家公子可怪罪你了?”
“沒有。”
“可責罰你了?”
“沒有。”
“那便是了。你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不會挨罵。”說完,她忽而神秘一笑,雙手環胸,稍稍俯身與從流平視,笑得意味不明:“從流,這往後的日子還長着。”
從流吓得往後退了兩步:“安兒姑娘……此話何意?”
“意思是,咱們要互相照拂,好、好、相、處。”她一字一頓,敲得從流半晌都未反應過來,只覺得她話裏有話。
“另外,”不再理會面前人的震驚,亮眸靈動眨了下,她擡手輕輕拍了拍從流的肩膀,笑靥如花:“好生歇着,今晚就不勞煩你送我了。”
……
晦朔,初更,上弦月。
浮雲散開,星河琳琅,零零點點,灑地剔亮。新月顫巍巍地,墜了夜幕上。遠處群山起伏連綿,銀光透過薄紗般的雲層濺落,山脈卧如海浪,泛着波光,參差跌宕。
良辰美景,明月夜,賞心樂事,好不惬意。姜檸坐在屋頂上,深吸一口半空中的桂花香,滿足地長長伸了個懶腰。
幼年唐忱時常帶小姜檸去書房,他會讓她翻看自己的兵書,會給她熬一碗桂花梅子湯,會同她“微雨竹窗夜話”,屋子裏暖融融地,時間都變得悠長。
因而他從小就有臨窗夜讀的習慣,所以姜檸在書房的屋頂上等他,一準等個正着。
只是不知後來這些年,唐忱的兵書只給姜檸一人翻看的習慣,是否還在。
果然,不過多時,姜檸便望見長亭前,走進來道落拓飒然的修長身影。
“少将軍日理萬機呀。”
作者有話要說: 從流:安兒姑娘
姜檸:你叫我什麽?【笑
從流:姜小姐……【虛弱
姜檸:不對
從流:檸姐兒……【更虛弱
唐忱: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