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婚宴
姜檸扛着那袋子沉甸甸的元寶倒也沒往南邊兒去,徑直就奔着往明玥縣主府走。末了到了府邸門口,等小厮去裏面通傳的功夫,姜檸将肩上的包袱卸下來,稍緩了口氣。
揉了揉壓得發麻的肩頭,擡臂來回活動了幾下。來時只顧着走路不覺得,這會子一放松,磨出了紅的白嫩頸側方才傳了火辣辣的痛感出來。
“好你個唐忱。”姜檸低聲嘀咕了一句,“早知今日,幼年你尿褲子之時便該将那尿布塞你嘴裏!”
“姑娘,縣主有請,您随小的來罷。”這廂正當姜檸難解心頭恨時,小厮早已溜溜兒的躬身來請。姜檸連忙清了清嗓子,彎腰拎起那重如巨石塊兒的包袱,重又換上溫柔明媚的笑靥,軟語嬌聲:“得嘞小哥,您頭裏帶路便成。”
那小厮瞧她一柔弱女子背那樣個大包袱,心有不忍,開口欲幫忙。姜檸艱難騰出手輕擺了擺笑道:“不勞煩了,小哥人真好,回頭若要娶媳婦便來鋪子裏尋我,定給你個最低價才是。”
小厮哪裏見過這般美豔又不傲氣的姑娘,霎時便羞紅了耳根。
這邊說着,不覺得一路就到了正廳。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還是她年幼時來過的樣子,物是人也是。
明玥并未有許多的變化,只是身子骨張開了,去了嬰兒肥,愈發出落,但瞧着舉手投足還依舊是孩童時的那股子溫良淑德。
姜檸蓮步輕移,仍拎着包袱扛在肩頭,微垂首躬身行禮,音色綿軟道:“小女子安兒見過明玥縣主。”
“不必多禮,姑娘這是……”明玥縣主雖溫婉得體,持大家風範,說到底也還是個小姑娘家。若真輪起來,倒要比姜檸還小上一歲。見姜檸削瘦纖弱的肩上扛的大包裹,頓時張目結舌地沒反應過來。
說話也還是從前那樣的輕聲細語。
“回縣主,小女子打長香琳琅閣來,此番前來是為您大婚之日的喜服一事。”姜檸盡管撐得有些吃力,面上依舊笑吟吟地,該有的禮數還在。
明玥回過神兒來,“可将包裹卸下說話。”,後又轉頭道向婢子:“小靈,看茶。”
“謝縣主。”姜檸也沒矯情,當即彎腰将肩上之物穩穩地放于腳前毯上,躬身又行一禮道:“縣主莫怪,您的喜服原是定好三日前交工,卻因趕上些差錯導致給您算的工期有誤,遂遲了這些時日,到底是我們的不對。”
“這事我記得。”因着正巧是唐少将軍班師回朝之日,所以明玥印象格外深刻。那日原本約定試穿喜服,可左等右等又來信兒說喜服尚有未成之處,需得再等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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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放心,喜服今個晚上便完工,明兒早天一亮安兒定會親自送至縣主府。”一面說着,姜檸一面蹲下身,細長的指尖解開包袱上的系扣。
随着靈巧的長指輕繞,藍布緩緩垂下,個頂個的大肚 元寶堆砌出的小山赫然現出。
“當初鋪子裏收了縣主一千兩的喜服工錢,如今工期延誤,鋪子裏決定除了将這錢全數退還之外,再雙倍賠償您一千兩,以表歉意。”姜檸擡手比了比身前的銀兩,語速不慌不忙,邏輯清晰,神态不卑不亢。
不知是否錯覺,恍惚間明玥竟覺得眼前女子有份遙遠的熟悉感,不由得又多瞧了姜檸兩眼。
小姑娘皮膚似皓月般白膩,淨透着紅潤的光。臉盤兒小且精致,鼻翼高挺而秀致,一雙桃花眼浸漫着水洇似的上挑着勾人。眉梢細長,唇紅齒白。曼妙玲珑的身形便是裹在不起眼的繡娘工服裏,也是掩不住的骨嬌皮軟。說話待人總蓄着盈盈笑意,不刻意讨好也不冷落。
明玥越打量越發覺得她氣質出挑,與尋常往日裏那些個跑腿兒的繡娘大不一般。
她更像是掌櫃。或者說,倒有一種極致貴氣的嬌媚。
這樣的人,她只見過一個。
“貴店的誠意我已知曉,如此便多謝了。”明玥忍了又忍,終是憋不住問道:“或許這樣問會有些唐突,姑娘可識得鹽鐵司使府的千金,姜檸?”
她細細望着姜檸,生怕漏過了什麽。
姜檸被她這驀然一問,不免愣了下,但她素來反應極快,笑着打趣道:“自然識得,縣主所指可不就是那位名滿京城的美人嘛?”
明玥不料她會這般回答,反倒哧地一笑:“你這姑娘倒有趣,既是我們相識一場也算緣分,不知幾日後鋪子裏可有假放,我能否邀請你到我的婚宴上來?”
姜檸聽聞,眼前倏然一亮,躬身行禮:“小女子榮幸之至,屆時定前來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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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縣主大婚的日子定在五天後,農歷六月初八。
“诶诶,那果盤怎擺的還少了這些個,你們幾個還不快去補上愣着作甚!”
“喲喂!這是哪個小猴崽子幹的好事!大喜的日子竟把蓮子退了皮,這露了白裏兒出來可還了得!”
“新郎倌兒可眼瞅着便要到了,都給我提溜起神兒來!若要出了岔子便仔細着你們的皮!”
……
臨近吉時還有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宴客們皆已陸陸續續地攜禮而至。家丁婢子排成了隊兒,手捧着各式賀禮鮮果魚貫而入。整個拜堂的正廳被裹了層紅,燈火幽幽,哪兒哪兒都是喜慶。喜婆嬷嬷們還在忙裏忙外地吆喝着,個個兒似打了雞血般情緒高漲。
若要仔細觀上幾眼,席間一高挑綽約的身姿十分紮眼。繡花鞋面兒繡了蜜色雲紋,及踝襦裙碎碎泠泠,黑金木漆托上置了一盤的喜糖喜餅,含笑盈盈地穿梭于賓客之間,好不讨喜。
對于那檔子風花雪月之事,姜檸往日裏也未曾有過羨豔。只不過像今晚這樣的婚宴她倒是頭一回摻和,好奇而又興奮地根本歇不住,沒多會兒就自告奮勇地上去幫起了忙。
“來來來,同喜同喜啊!大人您多子多福,福壽安康!”姜檸手捧着黑金木漆托,也不覺累,柔聲笑語地将喜糖從南頭到北頭地散給來客。笑嘻嘻的模樣惹得那些個喜婆子都不舍得吼上一句,古靈精怪的俏皮勁兒十分得人喜愛。
“诶這是您的喜糖您拿好,祝您今個沾了喜氣便財源廣進——”姜檸正樂呵呵地将喜糖散出,卻不料倏然一道低磁的聲音落入耳畔,讓她瞬即止住了動作擡眸望去。
“財源廣進?”唐忱把玩了幾下手裏的喜糖,雙眸微眯,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淡漠出聲:“能否廣進尚未可知,廣出的財源倒是不少。”
老祖宗說的冤家路窄還真真兒的絲毫不差,姜檸恨恨地腹诽了一句。
伸手将他手裏的喜糖重又搶回,遞給了一旁的孩童,眉開眼笑地溫柔哄道:“小弟弟,來給你,你吃兩份。”待那小孩兒歡天喜地的蹦跳離去,姜檸才懶懶地看回面前的少年,“将軍是鐵骨铮铮的漢子,吃甜食多不符合您的身份。”
唐忱也不在意她的陰陽怪氣,走近幾步,“借花獻佛,倒是符合你的身份。”
這話說得雲裏霧裏,姜檸一時未反應過來,擡頭對上他清黑的眸子,目光存疑:“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他又往前了兩步,倏然猝不及防地俯下身子,慢慢湊近她,壓低了嗓音:“我只是在想,你将那兩千兩親自背來縣主府,一路應該很辛苦。”他低磁喑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滾落進她的耳中。
許是兩人離得太近,唐忱硬朗挺拔的身形幾乎籠罩着她。搖曳斑駁的燭光千絲萬縷地灑下,光線似碎金子般缭繞在他深邃輪廓的臉上,好聞的松木清香自他身上淺淡散出。
瞬間,姜檸只覺得耳廓燥熱得厲害。
強作鎮定地壓了慌亂下去,柳眉挑了挑,似是懂了什麽般點了點頭,嬌媚勾唇,尾音輕饒:“跟蹤我?”
“知己知彼而已。”他緩緩直起身子。
姜檸暗松了口氣,将手中托盤擱了旁側桌上,身子懶散地倚靠在桌沿兒邊,雙手環胸,陰陰涼涼地笑道:“啧,将軍還真是送佛送到西,給了錢還不忘看上一眼這錢的去處。不愧是勝仗打得多了,做事風格都獨樹一幟。”
“不過呢……”她故意頓了下,細長的手指揉了揉肩膀:“您就甭總是挂懷這兩千兩了,總之拜您所賜,我也沒撈着好兒,這肩膀骨也是生生疼了好幾天呢。”
唐忱習慣了她陽奉陰違的語氣兒,面容仍是平靜而清疏。掀了眼皮,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嘲諷一笑:“錢,是你要的。數目,是你定的。自然,這疼也要你受着。”
姜檸氣不過,眯了眯眼剛要回嘴,忽聞鑼鼓聲漸進,過了會兒子只見一身材矮小的傧相匆匆而來:“吉時到!”
拜堂儀式進行的有條不紊。聽聞這新郎倌兒今年科舉剛中了狀元,面聖後第一件事便是奔至縣主府上門提親,看那新郎倌兒的眼神裏滿是柔情,幾乎快要黏了明玥身上。
好一個癡情郎。
姜檸明亮的眸裏蓄着熠熠的光,打心底裏替明玥高興。驀然又想起了身旁的少年,不由得輕嘆了口氣,幽幽涼涼:“哎,瞧瞧,這才是良人該有的樣子。”
唐忱微垂着眉眼,話裏有話:“明玥縣主确實和善,連來參加婚宴的人都不挑。”
姜檸這樣聰明的人兒,如何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倒未生氣,只不慌不忙地拆了顆喜糖塞進嘴裏:“聽說檸姐兒人也和善。”她慵懶的聲音似勾人心魔的小妖兒,悠悠道:“說不定,她大婚的時候我也能去。”
頓了半晌,姜檸妖嬈一笑:“就是不知,将軍那時能否吃上姜小姐的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