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遇
諾丹羅爾的聖城是一座獨立之地,堪比一個盟國的大小,線條筆直鋒利的建築伫立大道兩側,黑色軍裝的騎士佩刀巡邏,标記着貴族的馬車迅速駛過,高等花園中英俊的貴公子與名媛共飲下午茶。
咔莎城雖隸屬于席勒盟國,卻因為貼近聖城,是很多上層貴族選購宅邸的首選地,如今想在這座城內買一套彰顯身份的住宅無疑癡人說夢——但數月前,有一位不速之客做到了。
一輛完全沒有标識的深紅色馬車駛入咔莎城,沒有多少行李,就像是來投奔富裕人家的窮親戚,沿街的人都沒有對此投注太多目光,只有喜歡看熱鬧的人暗搓搓等着緋聞。然而半天之後,這輛馬車再次駛過街道,無聲無息,就像它剛來的一樣,但無人敢輕視。
深紅馬車的主人買下了整座咔莎莊園。
貴族圈中都在打聽這位豪邁的莊園主人的事,也有人親眼見過,那是一位嚴謹優雅的女伯爵,黑色的長發盤繞在帽檐下,酒紅色的正裝,以及非常正統的諾丹羅爾官方語。
“聖堂親自簽發的爵位函件,整個諾丹羅爾都将承認她的身份和地位。并且,她與席勒盟國的掌權公爵波因爾關系密切,摩西雅·佐伯爵大人。”
在這種情況下,有不少貴族向這位新晉伯爵示好,請柬與信函更是源源不斷。但是能有緣登上那輛深紅色馬車的只有一位名媛。
波因爾公爵的獨女,格洛歐·波因爾。
… …
秋天的季節格外冷漠,公爵之女格洛歐是個比克維爾頓大不了幾十歲的少女,她扣低了帽子,望向漸黑的天色:“到現在安置的問題已經全部解決,唯一的問題就是……殿下。”
摩西雅也看向馬車外飛逝的景色,面無表情:“過去快一年了。”
“不否認她留在依布烏海的可能。”
摩西雅默然。
“我倒是聽說,不少貴族少爺都已經得知佐伯爵膝下有一位貌美如花的侄女,人還沒露面,咔莎莊園就已經收到許多求愛的信件了吧?”
“我不會讓王女置身于這種聯姻籌謀。”
“聯姻說早了,應該關心的是殿下她本身。”格洛歐說,“伯爵,你也看見了那批玫瑰之院的學生,是大夢初醒,還是執着于那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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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突然驟停!
車廂內略微震動了一下,不等車廂裏發問,随行侍從立刻上前靠近:“是前面有個攔路的孩子,穿得有些邋遢,像是救濟院的,需要趕走麽?”
摩西雅拉開了一點窗簾:“有什麽要求?”
“是這樣,他說前幾天這輛馬車撞傷了他的一個朋友,他是來讨要賠款的。”侍從語氣篤定,“但是大人,我敢肯定我們從來沒有撞傷過任何一人。”
格洛歐眯了半天的眼睛,終于忍不住蓋上了窗簾,黃昏時刻的光再次被蓋住:“趕走吧。”
侍從剛領命退下,外面突然傳來了幾聲大叫,兩個侍從一左一右拉着那個男孩的胳膊将他拖走,然而他依舊再叫喊着一個發音非常奇怪的詞。
摩西雅與格洛歐對視一眼,然後突然撐開傘打開了門,餘輝的光芒依舊太耀眼,但那個詞的震撼更大——血族語中的“夜莺”之意。
“教你說這個詞的人在哪裏?”摩西雅擡手讓侍從将這個孩子帶到跟前,冷冷問道。
男孩轉了一圈眼珠:“給我一個金幣。”
摩西雅看了旁邊一眼,立刻有侍從拿出了一個金幣放進男孩的手裏
“應該在這附近。”
“具體位置。”
“我剛剛收過她幾個銀幣來着,如果不是躲你們的話肯定沒走遠……”
格洛歐伸手:“銀幣呢?”
男孩警惕往後退:“你是個貴族,搶我一個貧民的錢?”
格洛歐縮了下瞳仁,微微舉高了一點傘,随後一道殘影猛地閃過,頓了一會後地上殘留的破舊報紙嘩啦啦被突如其來的風卷走,黑色的傘再次被接住,格洛歐伫立原地,将手上的一枚銀幣湊近了鼻子。
低垂的睫毛抖了一下,她擡頭看向右側:“那邊。”
男孩呆在原地,回神時吓得一抖,瞳孔急速閃爍,左右望了望想逃走,被侍從幹淨利落的一個手刀劈翻。
一個堪稱拙劣的小計劃,終于攔到平時根本接近不了的貴族,克維爾頓藏身在陰影中,手裏翻轉着身上最後一枚鐵幣。
馬匹的嘶鳴聲越來越近,車軸的響聲也停下,在被馬車遮掩下的絕對黑暗中,兩雙血紅的眼瞳微微亮起了光。
摩西雅難以抑制激動,扶着牆走了幾步,像是怕吓到了裏面的身影,輕聲道:“殿下……”
深紅色外衣的女孩轉身,那一刻馬車前方剛剛吊上去的人魚燭映在了她的臉上,素白如暮雪,瞳仁雨霧漫天。
… …
咔莎莊園中,剛沐浴完的克維爾頓拿了把銀剪子,開始在沙發上剪頭發。摩西雅坐在她旁邊,欲言又止,她的确有些擔心,至始至終克維爾頓都安靜得不可思議,沒有撒嬌也沒有訴苦,按理說她曾經在依布烏海,耍脾氣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着格洛歐,她捧着一杯加血的紅茶,翻着膝蓋上的一本書。
“殿下,你是怎麽來到咔莎城的?”摩西雅還是忍不住問道。
“走過來的。”
格洛歐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翻書。
摩西雅動容道:“從西港口嗎?”
“嗯。”
“你獨自走過來的?有結交過什麽朋友麽?”
“我一個人,沒有同伴。”
聽到這裏,格洛歐悶聲吐了口氣,扔開了書,光着腳走過來,看到摩西雅瞪視的目光,認命地回去穿了拖鞋再走來。她的個頭跟克維爾頓差不多高,淺色的頭發随便用一根發帶挽起,披着睡袍,伸手就用手指抵住克維爾頓的額頭,迅速往下按在她耳廓前方的位置:“你跟野生血族打過架?”
克維爾頓停下了剪頭發,默默看着她:“打過。”
“贏了麽?”
“沒有。”
格洛歐不顧摩西雅在一旁的怒視,手指再次往下,擦過克維爾頓的鎖骨:“你跟人類也交過手?”
“是。”
“哦那肯定沒贏,人類喜歡幾個打一個。”
“……我遇到過好的人類,或者好的野生血族。”
“肯定的,不然你到不了這裏,就連我們發出去的探子,都不一定完全忠于我們的意願……你是不是還相信過他們中間沒剔除的幾個叛徒?”
“是的,很相信。”
“你命大。”
摩西雅終于一把打掉了格洛歐的亂動的爪子,怒道:“你的禮儀老師要被你氣死了!對殿下就是這麽動手動腳胡言亂語的?”
“伯爵,殿下這個稱呼私下叫吧,諾丹羅爾只有公爵及以上地位才有資格稱為殿下。”格洛歐摸了下自己的手,毫不在意,“而且徒步走了九個月,遭遇這些事,很正常吧。”
“但這些話是這個時候說的麽?!”
“早說晚說都一樣,如果真的是傷疤,那只有一輩子都不要提了。”格洛歐還沒說完,克維爾頓忽然接話:“我是不是要選金斧之院的課?人類的想法很奇怪,野生血族的想法我也沒法弄懂,而且他們速度和力量都非常強。”
格洛歐想了一下,點頭:“我出自金斧之院,《人族社會理論學》和《實戰學》這兩門是必修課,非常重要,我想殿下你有必要學一下。”
摩西雅也同意:“的确,玫瑰之院的孩子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被金斧之院的學生帶領着學習,也許殿下你跟格洛歐小姐去那座席勒學院,也許會适應得更快。”
克維爾頓咬了下指頭:“耳朵怎麽辦?”
摩西雅還沒想好,格洛歐就先說了出來:“可以往後撇,只要不入軍部那種嚴格核查的地方,在學院沒人會失禮地去掀開一位淑女的鬓發,藏起來就好了。”
“我不要。”
格洛歐嘗試說服她:“只是将耳朵往後按一下而已……”
“上次有個人要捏我耳朵,我拒絕了還以為我是開玩笑的,趁我不注意摸了,我當場把他咬出十九個洞。”克維爾頓以一種非常認真的眼神看向格洛歐,“你不要惹我。”
格洛歐:“……”
能連續啄了十九下別人還沒反應過來……這點頭速率得什麽概念……
格洛歐只得看向摩西雅的反應,摩西雅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恍然大悟:“啊對,殿下你只有一顆牙,我剛還疑問為什麽是奇數呢……”
格洛歐:“……”
這是重點嗎!!
一番商讨後,在克維爾頓堅決的态度下,只能改為戴一頂大帽子。格洛歐撿起剛才扔開的書,拍了拍封面,遞給了還在剪頭發的克維爾頓:“這是我的筆記,裏面是一些大家族的人物和關系圖,恰當的交際手段我也寫了,重點的我都畫了圈。”
“為什麽要看這個?”
“別懷疑我,這種東西對權術非常有利,如果殿下未來想要掌權的話,最好能背熟整個本子。”格洛歐說,“另外說一句,英雄都是被塑造出來的,如果想成為依布烏海的英雄,那在諾丹羅爾就得是一個能塑造英雄的人。”
“我為什麽要掌權?”
“那殿下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克維爾頓沉默地握着一縷頭發,鋒利的銀剪刀靠了上去。
“理想與希望,我只是不想放手……任何一樣。”
咔嚓一聲,碎發飄散。
“我不想放棄依布烏海,以及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