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遠走
足足過了幾天,克維爾頓才在那個潮濕陰冷的地方再一次見到了範賽斯,他夾着文件,非常簡單地将結論書遞給她:“鑒于你不正常的耳部與牙齒,以及那天與吸血鬼過于親密的舉動,審判的結論是,火刑,簽個字吧。”
克維爾頓拿起了筆,然後問了一句:“只要是血族,就必須殺死麽?”
“你說的是吸血鬼?這種有害無益的怪物活着又什麽用?”
“原來你們是這樣認為的啊……”
筆尖凝聚了一滴墨水,克維爾頓很快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低頭将紙筆還了回去。
範賽斯猶豫了很久,看着女孩低垂的小腦袋,忽然說:“你不像個吸血鬼。”
“可我也不像個人類。”克維爾頓輕聲說,“但如果讓我選擇,那我還是像血族多一點好了。”
範賽斯無言地聳了一下肩,夾着文件再次離開,過道裏彌漫着微微的血腥味,
行刑日一直都未定,克維爾頓時常踮着腳抓住鐵窗欄,她不知道怎麽能出去,也很害怕,但現在沒有人會安慰她,在刀瑟鎮上也沒有人會為了救她闖監牢。
某一天她看到了丹金,這個小窗戶的對面的不遠處是一排晾衣的地方,丹金呼哧呼哧地抱着一盆洗好的衣物過來,然後将手往腰帶上擦了擦,拎起衣服開始晾曬。
“丹金!”她叫了一聲。
那個蓬松胡子的老人同時也看見了她,但僅僅對視了一秒,他驚了一下,像是怕別人發現,一下子抖開了被單,寬大的布匹隔開了雙方的視線。晾完後,他弓着背小步快速跑走了,沒有再向克維爾頓的方向看上一眼。
克維爾頓扒着窗戶上的鐵欄,看着那床被單在風中起起伏伏,像是波濤洶湧。
“再見。”她向那被單揮了揮手。
… …
天氣漸漸回暖,然而克維爾頓的行刑日始終沒有下定案,刀瑟城鎮這個地方人口過于飽和,每天都有不少人因為盜竊而投入牢獄。大量難民的安置問題讓人焦頭爛額,至于先擱置在那裏的一個沒有攻擊性的“疑似吸血鬼”被暫且忘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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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于克維爾頓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并非很好。
監獄裏關押的人數太多,上頭的官員便對獄卒打殺犯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克維爾頓抱着自己的腦袋,外面每傳出一聲慘叫她就哆嗦了一下,聲音細微仿若低吟:“他們為什麽要打他們?”
旁邊的囚犯隔着鐵欄說:“因為他們犯了錯。”
“多大的錯?”
“偷了東西。”
“那……”
囚犯似乎像是知道她會問什麽一樣,無所謂地回道:“人太多了嘛,哪兒有那麽多力氣矯正這個矯正那個,殺掉一點無可厚非。”
時間很快過去幾個月,監牢裏的犯人來來往往,克維爾頓像是已經被所有人遺忘了。而因為她沒有再食用過血,安靜得有些虛弱,那些獄卒甚至用鐵棍隔着欄杆戳她的背,試探她有沒有攻擊力。
“可以處理她嗎?一只這麽點大就占了整整一個監牢,新來的人怎麽裝得下。”
“說的也是啊……”
克維爾頓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長期兼職的劊子手生涯讓這些獄卒麻木不仁,将監牢裏的囚犯一個個拖出來,沒有人掙紮——掙紮也沒有用,離門口的距離太長了,沒人逃得出去。
這扇被鎖了幾個月的牢門終于被打開,克維爾頓被扯住了後領,那個獄卒似乎還沒有放心,拎着那風帽抖了抖,還把斧子放在胸前防備着。
牢外一聲慘叫,另一個獄卒舉着沾血的斧頭,叫道:“快點快點!”
克維爾頓霎時閉緊了眼。
“等一等!等……等一下!”
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由遠而近,胡子拉碴的老人白着臉跑了進來,他撲向攔住他的一個獄卒,迅速往他手裏塞了幾枚擦得亮亮的銀幣,然後又擠進了這個狹小的牢房,将手裏剩餘的幾個銀幣捧給了那個舉起斧頭的獄卒。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丹金,你不好好擦你的兵械,進來做什麽?”獄卒眯了一下眼,掂了掂手裏的銀幣。
“我……我擦完了,過來領個孩子。”老人看向了克維爾頓。
“別的人好說,可她是個危險的怪物,瞧瞧她的耳朵。”
丹金第一次摸上克維爾頓的頭,手掌有些顫抖,似乎在害怕,但是依然按住了,咬着牙故意用力揉了幾下,然後展示給獄卒看:“沒事的,沒事的,她只是個孩子,她只是畸形了一點,不是什麽怪物。”
克維爾頓一頭亂翹的頭發,仰着臉看向丹金,然後慢慢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獄卒們摸着手裏的銀幣,沒有作聲,丹金意識到了後,佝偻着背陪笑,匆忙拉着克維爾頓通過長長的走廊,腳下時常被絆倒,然而丹金一直用粗糙的手蒙着克維爾頓的眼睛,拉着她跌跌撞撞走出了鐵門。
克維爾頓被蒙着眼睛,不知道跑了多久,當丹金将她放開時,她才發現自己到了熟悉的房子前面,此時丹金的眼神似乎失去了焦距,蹲下去握住了自己的雙膝,頭也埋在了膝蓋裏。
克維爾頓不明所以,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肩。
“滾。”
克維爾頓愣住了。
“我叫你滾你聽不到嗎?”
克維爾頓不知所措:“怎麽了……”
“滾滾滾!你還有臉問我怎麽了?你是個吸血鬼你不知道嗎?我不相信你會殺人,但是長大別害刀瑟鎮的人了!滾遠一點吧!我當初就不該收留你,就算軍務官命令我我也絕對不幹……我不想再做冒險的事情了,這是最後一次,這種蠢事別再讓我碰到了!滾!”
“對……對不起。”克維爾頓有些手忙腳亂,“我,我會補償你的。”
“你補償……哈哈哈你補償!你知道賄賂那些獄卒要多少錢嗎?是我多少年的積蓄嗎?你知道……你知道丹利為什麽又拼命去幹修補城牆那種摔胳膊的活兒嗎?他要幹那個幹三十年!三十年!!”
克維爾頓茫然地看着他:“那你……你為什麽要救我呢?”
丹金渾濁着一雙眼,似乎在哭又在笑:“是啊,我為什麽要救你……”
他沉默了下來,克維爾頓戴好了自己的兜帽,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是什麽吊着的什麽東西一直墜了下去,哽咽在喉嚨間,刺痛難忍。
她後退了幾步,剛準備跑掉,丹金忽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将懷裏的一個小包袱遞給她,這是克維爾頓從依布烏海帶來的袋子。然後這個老人又上上下下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勉強兌出了點廉價的鐵幣和銅幣,塞進了袋子裏。
“你還小,像個乖孩子,別殺人,你也看到了,殺人要被燒死的……走得遠遠的,你能吃麥片和奶酪,那就沒事,不需要血的……”丹金碎碎念着,摸着身上僅有的錢幣。
“我還記得我還有一點……你等在這裏,不要動,我去拿一下,你不要亂走!聽到了沒有!”
克維爾頓垂下了頭:“聽到了。”
丹金急匆匆走進了屋子,克維爾頓對着他的背影,默默行了一個古血族的禮儀。
“對您致予誠摯的感謝,丹金·威,依布烏海之友。”
然後她抖開披風,轉身離去。
… …
查爾斯附屬國,刀瑟城鎮邊境。
如果不是那身深紅色的披風太顯眼,随便來逛逛的範賽斯肯定不會注意到,最近事多,他都快忘了幾個月前遇到的“疑似吸血鬼”小女孩。
他怔怔地夾着手裏的煙,沒想好是命人立即抓捕,還是裝作沒看見,那個女孩就撇過頭,從他的面孔上一掃而過,瞳仁一如既往猶若玻璃上的雨水,眉眼間卻稍稍不同。
“是長開了麽?”範賽斯自言自語。
人群太過混亂,一晃眼,那個深紅色的女孩已經看不見了。
範賽斯此時才點燃了煙,吐出了一圈霧圈圈,甩了甩頭不想了,反正禍害人也不禍害到這個重要城鎮,不關他的事。
“昂大人,最近常常察覺到一路探子,有點奇怪。”
範賽斯摘下煙,偏過頭:“怎麽了?”
“是聖城附近的咔莎城,富有權勢的咔莎莊園佐伯爵,正在秘密尋找她失散的侄女。”騎士掀開一頁紙,繼續報告,“那位尊貴小姐的覆蓋名是……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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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諾丹羅爾常有寄養現象,為了防止大家族的争鬥牽連到兒女,寄養在別處的孩子通常會使用假名,官方稱為“覆蓋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