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手
第八紀元初期021年,依布烏海發布“單向轉學令”,鼓勵與支持學生進入金斧之院就讀,在金斧投入更多的授課者資源,以及獎章制度;并且驟然減縮玫瑰之院的招生數量以及不允許金斧之院學生無故轉學。
書記官拿到這份推行議案時,驚愕了半晌,問起王城總管:“這是要……預備攻襲諾丹羅爾?”
摩西雅平靜說:“你覺得王會有這樣的想法麽?”
“不會,可是……”
“只是均衡一下兩大院校的數量,沒必要想太多。”
在玫瑰之院所有的授課者都宣讀了這件事,然而願意轉學的情況并不樂觀,領取申請表的學生也只是抱着考慮考慮的态度。幾天後倒是有少量的表格填滿遞交上去,其中一份的名字是安瑞·格爾木。
裝着允許令和學籍的白色信封很快分發下來,拿到嶄新的金斧徽章時,安瑞拿掉了胸前的玫瑰徽章,裝在信封裏交了上去,禮貌地向授課者道別。
“為什麽想轉學?”授課者握着白色信封,語氣有些惆悵。
“想畢業後去諾丹羅爾看看,我已經請辭了侯爵的頭銜,留在依布烏海也有些狹隘,想到更遠地方見識一下人類的藝術。”
“還會回來麽?”
“我現在轉過去,離畢業還很久呢。”
“也是,那跟玫瑰之院的老朋友都告別了嗎?”
“還沒有,正準備去。”
克維爾頓抱着課本經過歐柏圖書館的時候,撞見了從裏走出的安瑞,他胸前依然佩戴着白手帕折成的悼念花,下方是燦燦的金斧徽章。
安瑞見到她,停了腳步,伸手将風吹到額前的亞麻色長劉海捋到耳後,輕輕點了下頭。
“有告別會麽?”克維爾頓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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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要提前回去陪我媽媽,她最近比較狂熱,總是不吃不喝搞繪畫創作。”
“畫侯……畫什麽?”
“太陽。”
安瑞提了提包,快要與克維爾頓擦肩而過的時候,躊躇了一下,低聲說:“我去認真讀過貝烈梅的歷史,在那個年代,湧現出了太多的權力者,跟你很像。當然也許你是獨立期所以表現比較明顯,但是任何一個權力者的身後,都是浴血的騎士。”
克維爾頓看向他。
“也許未來會有騎士追随你,但不會是我,我只是個畫師,我有血族畫師共同的追求,畫出太陽,但你不屬于我筆下的太陽,我畫不出你。”
克維爾頓沉默了一會,慢慢垂下眼簾:“我明白。”
“那,再見,克維爾頓殿下。”安瑞微微颔首。
“好的,再見。”
年輕的畫師背着包踏上了胡桃船,在悼念花的微香中,年輕的王女抱着書轉身進入圖書館。
… …
自從誤闖九大封鎖深海遺跡後,檢察官嚴肅地教育了法令嚴禁出入的地點和理念問題,直到參與遺跡探尋課業的導師和學生測試通關,這件事才算是了結。
克維爾頓這段時間一直非常迷茫,她試着借來了貝烈梅的史學書,但是上面的每一句話都是中規中矩,像是戰報一樣,沒有故事的情節,她有點看不下去。
她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孤獨,想跟指引者說說話,然而摩西雅這段時間忽然忙碌起來,甚至取消了她自己慣例的茶點時間,根本無法找到她在哪裏。克維爾頓站在王城的最高點,望着下面穿梭的侍衛和侍女,急匆匆抱着文件的書記官,還有皺着眉的議政臣……依布烏海的風聲依舊溫柔,卻帶上了倦意。
克維爾頓坐在城牆上良久,忽然垂下了腦袋。
陽光普照大地,君主寝殿被拉上了厚重的窗簾,人魚燈點燃無溫度的光,國王用手背支撐着額頭,翻閱桌上的卷宗,氈袍淺淺披在背上,滾邊落在地毯上,白絨絨的幾小團。
忽然傳來幾聲叩門,國王合上卷宗站起來,走到門邊拉開殿門,克維爾頓抱着枕頭站在門外,因為是夏季,她沒穿拖鞋,兩只腳有些不自然地交疊在一起。
國王微微怔了一下,這一幕像是時光倒流,上個紀元這個孩子也是這樣,二話不說抱着枕頭和咕咕鐘就跑過來,鑽進被子裏倒頭就睡。
沉默了一會,國王往後退了一步,側過身:“進來吧。”
克維爾頓踮着腳跑進殿內,熟悉地将咕咕鐘放到了盞臺上,然後抱着枕頭靠在床上。國王走到桌邊,拿起猶有餘溫的血壺,倒了一杯血漿,拿起勺子時問了一句:“加蜂蜜麽?”
“要的。”
“那記得睡前刷牙。”
國王攪拌了一下骨瓷杯,走過去遞給克維爾頓,看着她埋頭喝着血漿,伸手擋了一下她留得有點長的頭發,免得垂進了杯子裏。
克維爾頓捧着杯子一點點喝完,然後把枕頭放下,舔了舔嘴角準備去刷牙。國王将空杯子拿起放到一邊,忽然輕聲問道:“你有想過轉學去金斧麽?”
克維爾頓有些奇怪地轉頭:“沒有,怎麽了?”
“你還沒有升入玫瑰的高等院,重新學習金斧的課程應該不難。”
“可是我不想去諾丹羅爾……那裏又不好玩。”
說完克維爾頓走進了浴室,等她洗漱完畢,出來時國王還在翻閱手上的那一份卷宗,克維爾頓貓着腰拱進被子裏,将自己的枕頭拍了拍,躺下去蜷了起來。
“你要忙到很晚嗎?”
“是的,很晚。”
國王擡手調暗了人魚燈的光,俯身輕碰了一下她的額頭:“晚安,克爾。”
… …
第八紀元零二三年,諾丹羅爾血族總督波因爾回國觐見。
十六位議政臣也被召見,甚至王城總管摩西雅也破例參與,侍衛封鎖了殿堂的一切通路,沉寂如堡壘的密談持續了整整幾夜,最終塵封的殿門再次被打開。
淺藍色的月光投進渾濁的殿內,總督波因爾肅然跪在地上,寬闊的肩背上的正裝沒有一絲褶皺,他深深埋下頭,像是一尊永不變動的雕塑。
議政臣紛紛從他身邊繞過,沉默地拍着他的肩,每一掌下去,都像是一份承諾。
最終國王站在了他的面前,月光照亮了他的銀發。
波因爾緩慢擡起頭,忽然堅毅的神色一動,眼神中流露出了無助和茫然:“王,您會一直祝福我麽?”
國王微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用力下壓:“依布烏海永遠祝福你。”
第八紀元零二九年,王城中發生比較轟動性的消息,大約就是摩西雅辭去了王城總管的職位,遠赴蘭德城,肩負起諾亞城鎮大總管的位置。
克維爾頓得知這個事的時候根本不相信,第一時間找到了國王,質問道:“摩西雅的舉止和能力沒有不妥,為什麽要讓她卸任?還去那麽遠的地方?”
國王剛歷經徹夜的會議,疲憊地按着額頭,撐起精神看向她,輕輕地笑了笑:“克爾,這不是我決定的,她自願前往。”
“我才不信,我要去找摩西雅。”克維爾頓說着就開始準備東西,“說好了,如果她說不是這樣的,你要讓她回來,摩西雅可是我的指引者。”
國王拿起玻璃杯抿着添加了薄荷葉的血漿,直到克維爾頓快将自己收拾好,他才開口問了一句:“克爾,你的日記本帶了麽?”
克維爾頓疑惑道:“帶那個幹什麽?我過去很快的,就幾天,日記空幾天沒關系。”
“帶上吧。”
“你不告訴我原因我就不帶。”
國王困倦到了極點,慢慢合上眼:“沒有原因。算了,不帶也沒事……”
克維爾頓湊近他,拿起國王的手指搖了搖:“修沃斯?”見沒醒,又使勁搖了搖。
國王微微将眼眸睜開一絲,微勾了一下嘴角:“別鬧,讓我睡一會,昨天忙得太晚了。”
克維爾頓又拉了拉他的袖子:“那你去床上睡嘛,去嘛。”
鬧騰了一會,見國王真的睡着了,原地轉了個圈,去沙發上抱來了一疊絨毯,鋪開蓋在了國王身上。将邊邊角角塞好後,克維爾頓忽然踮起腳,在國王額頭上彈了一下:“好,你就在這裏睡吧。”
諾亞城鎮處于依布烏海的最東端,往左一點兒就是以風笛音樂著稱的蘭德城,海岸線優美,有資格當選依布烏海漂亮的景色之一。
克維爾頓帶着小帽子背着包趕到這裏的時候,摩西雅正在跟一位書記官交談,她一如既往穿着深色的衣裝,神情堅毅。
“摩西雅摩西雅!”克維爾頓興高采烈地撲了上前,一把抱住摩西雅,還沒等她錯愕發問,就一連串說,“你是不是自願來這個地方?你都當任王城總管那麽多年了不是說換就換的,那個新總管估計把王城弄得一團糟呢,你跟我回去嘛!”
摩西雅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王女的背:“我是自願的,王尊重了我的意願。”
克維爾頓不解皺眉:“可是……為什麽?”
“因為這裏風景好啊。”
“開玩笑都開得這麽刻板,說明你在撒謊!”
摩西雅又好氣又好笑,拍了拍克維爾頓抱着她的手臂:“殿下,請松開,不然我捏你耳朵了。”
克維爾頓一下子松手,捂住耳朵後退,警惕地望着對面:“你可是我的指引者,我只是覺得你突然請辭太奇怪了,你不領情還要揪我耳朵。”
摩西雅望着她,目光忽然柔軟了下來,伸手揉了揉克維爾頓因為趕路而亂翹的頭發,聲音忽然像是落入了虛空,混合着幾個紀元的深沉和悠遠,在海潮的聲音中添上一絲蒼涼。
“殿下,這不奇怪,正如你所說的,我不是個擅長開玩笑的血族,那我也不是個會做奇怪事情的血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