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君臨
飛蓬的紅色塵土堵塞在鼻腔,到處都是刺鼻的腥味,枯死的植物蜷曲在腳底,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雜亂在這片土地上奔跑,四面八方都是赤紅的瞳孔。
格爾木侯爵短暫撇了下頭,忽然跳起來推開了印希爾,一個從半空中爆射而來的血族狠狠砸在了剛才的地面上,骨骼由于重力撐破了脊背,幾乎沒有血跡,只剩下森然的白骨。
印希爾攤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瞳仁劇烈收縮,抱住了自己的頭:“這到底是什麽?”
格爾木侯爵拉起了他:“反叛者。”
“他們是血族?”
“是的,但是別妄想他們會跟你好好說話,他們沒有理智。”
印希爾不可置信:“這裏到底是哪裏?依布烏海沒有這樣的地方!這是哪裏?我是怎麽來的?”
“這裏的确是個大遺跡,威名遠揚,超級厲害;你怎麽來的我不知道,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來的,這個地方原理上應該是不對外開放的。”格爾木侯爵脫下了自己另一只鞋,敲了敲堅硬的鞋幫子,“九大深海封鎖遺跡。”
幾次精準狠的反叛者突襲後,克維爾頓最先沒力氣再跑,接着安瑞和印希爾也慢了下來,導師神色凝重地看向格爾木侯爵:“侯爵大人,我只問一句,我們能跑出去?”
格爾木侯爵以同樣的神色面對:“不能。”
“那要怎麽辦?”
“我不知道,能讓反叛者變得聽話的,只有兩個。”格爾木侯爵說,“一位是王,一位是他們的領頭羊,我的童年陰影,芬可拉姆·亞蒂。”
話音剛落,從側面猛地撲來幾個反叛者,獠牙上流淌着唌液,閃電一般沖來,格爾木侯爵還沒來得及将鞋砸出去,整個人被巨大的沖擊力推得摔出幾米,捂住嘴重重咳了幾聲。
導師護着旁邊的學生翻倒一旁,然而肩膀不可避免地砸在了地上,清晰可聞聽到了骨裂的聲音,導師的臉痛苦地扭曲着,右臂軟綿綿地吊在身側。
“別讓他們手上的東西傷到!”格爾木侯爵正在躲避着反叛者的攻擊,舉着鞋幫子大吼道,“那是能殺死血族的利器!我沒開玩笑!”
“那不就是白色的棍子嗎?”安瑞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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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血族的骨骼。”格爾木侯爵狠狠用鞋底甩了反叛者一個耳光,“除了光和火,能殺死我們的,也只有我們自己!”
幾個反叛者的攻擊持續了下來,并沒有像之前的零星幾個試探地襲擊一下就離開,印希爾為導師擋了一次襲擊,整個後背被削去了一層皮,肌腱清晰可見,血瞬間漫了出來,脊柱甚至都冒出了白色的尖,随着劇烈的喘息而收縮。
導師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袍,覆蓋在印希爾的背上,快速在胸前單手紮起死結,随即矮身逃開反叛者的用力橫掃,額頭砸到了地皮幹枯的紋路上,鮮血浸染了眼眶,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侯爵!”導師近乎絕望地吼叫,“還有辦法嗎?還有辦法嗎?”
“我有會不早說?我兒子可是在這裏!”格爾木侯爵的聲音被淹沒在反叛者的嘶叫聲中,那些血族的聲帶似乎都有變異,聲音凄厲無比,像是錐子沖破了耳膜。
安瑞和克維爾頓在侯爵和導師之間來回逃避攻擊,他們是所有人之中年紀最小的兩個,靈活性更強,然而也不免被波及。安瑞躲閃不及,突然被撲下來的反叛者震得淩空彈起,又毫無托力地轟然砸下,喉頭哽了一下,從胸腔急速沖上來一股鮮血,滿嘴苦腥味。
克維爾頓睜大了眼眶,從未有過的噩夢在她面前展現,她活在童話裏太多年,然而在童話之前,歷史向她張開了足以捏碎她的懷抱。
弱肉強食,這些早被遺忘的東西,卻是某些必要的準則。跟他們講道理沒用,用心感化他們也沒用,甚至那些生僻的權術君王論都沒用!他們沒有理智沒用傾聽的欲望,唯一能讓他們聽話的——就是摧枯拉朽的威能。
能讓他們恐懼跪下的力量。
“我要成為英雄!我要建立自己的國度!”
……可你拿什麽為王?
縱然佩劍加冕,也如蝼蟻橫爬。
“都閃開!克維爾頓快過來!”
格爾木侯爵忽然咆哮,将魂不附體的克維爾頓一把拉倒,他另一只手抱着安瑞,随後用力按着兩個孩子的頭,卧在地上将他們護在了身下。
透過侯爵堅實的肩,克維爾頓顫抖的瞳孔中倒影出鋪天蓋地的反叛者,他們手中握着粗細不一的白骨利器,沾染着血淋淋的污漬,血肉倒挂,像是惡鬼。
他們撲了下來。
深紅的天地間突然蕩起了一股輕輕的力度,掀起了一層薄薄的塵埃,然而似乎有什麽詭異的重力牽引着,而在某一個瞬間,雷霆穿透鋼鐵般的轟鳴爆炸開!狂暴之極的壓迫剎那如君臨般沖擊而下,反叛者們哭嚎着将地面硌出了坑窪。
支撐着站立的導師被猝不及防壓倒,他艱難地用手指握着泥土,試圖收縮手臂上的肌肉站起來。然而格爾木侯爵的臉上卻流露出微光,他被這股力量壓迫得無法大聲說話,嗓音嘶啞:“別動!別掙紮!”
導師虛弱地扭頭看向他。
格爾木侯爵呼吸了半天,扯出一個笑:“淩駕一切的原始血脈,就算選擇死亡,也要逼你先臣服跪拜。”
世界忽然寂靜得只剩下風聲,遠處堆積在一起的反叛者被看不見的氣流掀起推離,像是風劈開了道路,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個身影,深紅色的長袍翻飛開來,柔和的衣邊無聲拖在身後。
克維爾頓忽然掙紮起來,她努力推開格爾木侯爵壓在她身上的手臂,咬牙支撐着自己翻過身,克服龐大的重壓,仰頭向那個方向伸出手。
國王輕輕擡起了眼眸,凝結般的瞳仁忽然流轉,籠罩這個空間的壓力忽然消逝,讓人身體驟然一輕。
“王!”格爾木侯爵忽然驚叫。
血統壓迫瞬間煙消雲散之際,被強硬壓制的反叛血族齊齊仰頭長嘶,其中有一個反叛者突然蹿起,筆直地朝國王背後襲去。
國王沒有回頭,反手在空中抓住了那個血族的領口,像是提着一只張牙舞爪的野貓一樣,仰頭平靜看着他,修長的手指略微用力,一個細微的圖紋瞬間在他指尖成形,然後圖紋突然橫向擴散,覆蓋了半徑為十米的反叛者,霎時地面破土而出的荊棘纏住了他們的身軀。
國王不置一詞地松手,往前跨了一步,剎那間以極速掠過了荊棘,周圍大多數的反叛者嗚嗚地叫着,本能地低頭退開,極少數健壯的反叛者警惕着握着白骨利器靠近。
國王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這些野心勃勃的反叛者,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快要接近重傷的五個血族時,突然從側面撲殺過來一個反叛者,像是翺翔的隼要啄咬海浪中的魚,雙手的握着的白骨頭部磨成了尖利的形狀,像是寒光閃閃的刀劍。
一只手握住了其中一柄白骨刀劍,寒芒消失在合攏的指間,國王毫無花巧地劈手奪過劍,直接格上他另一把,火花呲出,随即幾乎快到無法看清的骨光閃過,一柄骨刃直愣愣刺入地下,反叛者的喉間猛地抵上冰涼的劍鋒,寒芒逼得他倒退一步。
國王毫無表情扔掉了劍:“跪下。”
反叛者低下了頭,慢慢屈下膝蓋。
格爾木侯爵忽然兩手摁着安瑞的頭部兩側,張開他的眼皮,讓他直視前方。
安瑞有氣無力地掰開他的手:“爸,都這個時候了,你做什麽?”
格爾木侯爵忽然認真解釋:“我是讓你看清,蹭點經驗,能不能學個一招半式?”
安瑞:“……”
這個時候還學你妹啊!你怎麽自己不學!
在克維爾頓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修沃斯王,無論第七紀元還是第八紀元,他永遠溫柔端莊、雍容微笑,披着深紅色的天鵝絨長袍,淺藍色月光透過窗框映在如雪的銀發上,水玫瑰在他手旁綻放,薄荷清香迎面。
國王走到了克維爾頓的面前,短暫沉默了一下,彎腰握住了她的手,克維爾頓愣了一下,抖了下耳朵,忽然哭了,一頭紮進國王身上,細弱的抽泣聲混合着風。國王摸了摸她亂翹的頭發,擡頭掃視了一周,開口問道:“你們是從哪裏進來的?”
格爾木侯爵望向半死不活的導師,導師沉默了一會,最終承認:“安格火山。”
“荊棘叢以內為禁域,我還封鎖了海域,你們不知道麽?”
導師張了張嘴,然而卻不知道說什麽。
“再堅固的封鎖都會老化,無論當初設計多麽精巧到不可思議。讓國土存在着潛在危險,這是我的錯。”國王疲倦道,“可你們在我修補的時候進來,闖出了更大的缺漏,這也是我的錯麽?”
“……”
國王半垂的眼眸色澤濃重:“也許現在你們還察覺不到嚴重性,我送你們原路返回,自己去王城找檢察官,這件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無法負荷重量,最終跌落塵埃。
他輕輕拉開了埋在自己懷裏的克維爾頓,用指節将她臉上的淚痕擦去,然後走在了最前面,深紅色長袍被風吹起波紋,所及之處反叛者盡皆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