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薛懷咎從書上知道一些這位公主的傳聞,但大都寥寥幾筆帶過,只知道她母族不顯,但與前太子李嘉羽的兄妹感情極深,十幾年前,太子被誣陷入獄枉死後,也自顧飲下一壺毒酒追随而去。
薛慕極靠在馬車上,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憶前生母親,他甚至已經忘記那張臉的樣子。
“齊安長公主的驸馬,姓謝名軒,謝漫星,是她與謝驸馬的親兒子。他們還有個女兒,叫謝素蓮,也就是大靖唯一的公主素蓮公主。我與謝漫星……是……朋友吧。”
薛慕極這幾年才跟着薛懷咎住在一起,索性把前世的自己,歸到之前的交際圈子裏。
“剛剛,是嘉羽皇太子的墳。”薛懷咎聽幾人說話,早已明了。嘉羽皇太子是帶着通敵的大罪離開人世的,骨灰也不知被誰帶走撒在哪裏,民間衆說紛纭,原來,卻是埋在這樣偏僻荒蕪的地方。
薛慕極又說,“哥,我們剛剛遇見的那個大叔,就是花間侯謝之揚。當年馮太後為齊安公主定的親事,便是當年還是世子的這位花間侯爺。只是,齊安公主很有主見,想要見一見這未來夫君的模樣。正值花間山區鬧幹旱,皇帝下旨嘉羽皇太子南行了解災情。于是她與嘉羽太子同行,來到花間山谷。公主結識謝之揚,但卻喜歡不上頗有才華的富貴公子,反倒是對謝家的家奴生子,謝之揚的書童謝軒一見鐘情。謝軒當時以為公主是嘉羽太子的貼身女婢,在公主的有意無意的追求下,也喜歡上公主。”
薛慕極自己都很難想象,謝驸馬當年是要與現在相差多少,才能被個性張揚聰慧的高貴公主喜歡上。這故事都是姐姐講給他聽的,他那時候年紀小,實在是難以相信,還專程跑去陸攝政王府上求證過。
薛慕極接着說,“公主回宮後,與馮太後言明,太後當然不肯,但齊安公主寧死不悔,堅持所愛,并揚言放棄公主的身份,以民女之身出嫁謝軒。馮太後大怒,關了公主禁閉,要殺謝軒斷公主私情。”
薛懷咎知道馮太後一點點事,前朝把持朝權翻雲覆雨的太後,親手下毒殺死深受百姓愛戴的長孫,最終于祭祖大典上遇皇陵塌方而亡。那時滿朝文武除了嘉羽太子,包括皇帝在內,都不敢觸馮太後的黴頭,齊安公主的做法,反而把愛人推向火坑。
薛懷咎問,“最終,謝驸馬與公主是如何結合的?”
薛慕極苦笑,“因為花間侯謝之揚。謝之揚翩翩君子,知曉公主身份後,也知公主不愛他,非但沒有覺得受辱而恨上自家書童,反而認謝軒為弟,上書馮太後,為弟請婚。謝之揚連同請婚書函一起送到雍都的,還有花間谷地的十坐礦坑的地契,那時候大靖與西涼的邊境線不□□寧,随時可能打起來,礦藏對于冶煉兵器至關重要,這也是馮太後要齊安聯姻謝侯的最終原因。既然謝侯爺支持,想要成全有情人,馮太後便懶得再管,随孫女去了。”
“你說……齊安公主是不是傻啊……”
薛慕極說的聲音越來越小,眼前犯困,說着說着,靠着哥哥的肩膀睡過去。睡夢裏,他見到了許多很久沒有入夢的人。
前世小的時候,他經常被人指着鼻子罵爹,連帶不善言辭又老實的姐姐,也經常被皇家子弟們欺負。包括與齊安公主最要好的陸钰,也看不上齊安親選的這位家奴夫婿,每每冷嘲熱諷。在齊安長公主死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謝漫星為此,與很多人打過架。
每次打架,謝漫星都滾得滿身是土,躲起來偷偷的哭,謝軒總能找到他,從樹洞或者假山後把他抱起,什麽也不問,哼着曲子,抱着他回家裏,好像剛剛被罵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後來,謝漫星聽得耳朵起繭子,連回嘴都懶得回,全當時瘋狗在汪汪叫。
Advertisement
他與沈初的孽緣,好像還是從打架開始的呢。
馬車慢慢停下,薛慕極睡得深沉,扶風掀開簾子,見世子枕着咎公子的腿,打着細細的小呼嚕。薛懷咎擺出個噓的動作,扶風心領神會,與扶雲一邊一拉,閃出空隙,薛懷咎抱着薛慕極輕身跳下馬車,上樓到客棧的房間。
薛懷咎把薛慕極抱到床上,給他脫掉鞋襪與外衫,蓋上被子,他發現薛慕極衣服上沾了不少荒地的塵土,便卷起來抱走去洗,幾頁白紙,從薛衣服裏掉出來。
白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世子的字跡無疑,沒有刻意的裝醜掩飾,內容卻是只有一句,不斷的重複,“祝陸茜大小姐與沈初王八蛋結百年好合。”
薛懷咎把紙塞回原處,退出房間。他下樓的時候,聽見樓下有新人入住,好像是剛剛那位謝家的侯爺。跟在侯爺身後的,也是個熟悉的身影。手指纏着布條,偏偏還背着一把傘。之前在市集上見過,那位非要親手學習做傘的公子。
薛懷咎錯過身,他沒打算說話,那公子主動打招呼,選擇視而不見。
“你認得他們?”謝侯爺看見這一幕,自家兒子與他一般,性格孤僻,不願與人說話,主動打招呼的情形不多。
那公子正是謝侯爺要等的兒子謝睦。仔細看,兩人鼻梁與下巴,有些相似。
謝睦點頭,“父親,我在城郊的集市上遇見他們,還有一位略矮的公子,他們兄弟相稱。”
“倒是有緣。”謝之揚說,“他們是薛家的孩子。那個略矮的,是薛家的世子薛慕極,他代他父親到雍都送賀禮,與咱們一起去雍都。”
“真的!”四侯世子,謝睦都聽說過名字,卻是只見過馮家那位,還是在小叔府上見過的。想到此處,他心下一暗,他聽說馮家世子,這次也跟随馮侯爺來雍都。
他恍惚跟着父親回到屋子裏,解下背後背着的木傘,到頭來他也沒有學會,做的連個形狀都沒有,唯有買了一把現成的,傘上刻着滿樹的山楂花,通紅似火。
也不知道素蓮公主會不會喜歡。
……
去雍都的路不算長,路上,謝睦幾次想要跟薛家的世子說話,想問問馮家世子的傷是不是好完全了,馮家世子是被薛慕極打的,這個事兒貴族圈子裏多少都知道。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他自己畫了個圈,把薛慕極給圈進來。
可他不知道怎麽開口,兩家雖然一起走,但是分前後,薛家在他們後面。他在中途休息的時候,又一次在兩家分界線處徘徊,被同樣在徘徊的薛慕極硬拉着進了他的馬車。
薛慕極其實,是想看謝睦後背上一直背着的傘。他一個侯府世子,整天背着個傘在隊伍裏走來走去,也太奇怪了。
謝睦很大方的讓薛慕極看,薛慕極看完畫,又低頭看詩詞,最後把傘收起來,問,“你不是要自己做嗎?”
謝睦很不好意思,把他受傷還沒好完全的手指向着袖子裏縮了縮。
“你喜歡素蓮公主?”薛慕極把傘還給謝睦,極其認真的問,“你親自做傘,是要送她?”
謝睦臉瞬間變得通紅,已經明确回答了薛慕極的問題。薛慕極拖着臉,陷入沉思,半晌又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謝睦把認識素蓮公主的前因後果,從頭到尾講給薛慕極聽。其實很簡單,謝之揚第一次帶兒子來雍都的時候,順道去了一趟齊安長公主府。薛慕極感嘆,世上人的審美果然不同,謝睦對姐姐這樣的平凡到令人發指的容貌與性情,都能一見鐘情,只能說明,緣分到了,怎麽也躲不過。
也是那個時候,馮家世子進皇族宗廟,拜祭外祖母,也跟随父親來到雍都。馮家世子就整天圍着素蓮公主打轉。兩家世子都沒有說破,暗中較勁,但因為馮家世子能說會道,而他比較木讷溫順,素蓮公主包括公主身邊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喜歡馮世子。謝睦回家後,茶飯不思,整日對着湖面發呆,終于被他爹逼着問出緣由。
謝之揚想了想,如今的謝家,不比馮家差,更何況謝軒那邊,他也是能說的上話。與其讓自家兒子憋着,暗戀單相思成疾患,倒不如與素蓮公主問個清楚,即使素蓮公主喜歡馮家那位世子,出口拒絕,也能徹底了卻孩子的心思。
薛慕極打了個哈欠,說,“你怎麽就篤定素蓮公主喜歡馮駿?即使喜歡,那又怎樣,他們又沒有成親,連定親都沒有,即使訂了親,你不會去搶嗎?”
謝睦萬萬沒有想到,薛慕極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自幼熟讀禮書,這樣的事,他做不出來。
“謝世子,我可以幫你,幫你與馮駿争個高下。我不敢保證,素蓮公主的心思會偏到你身上,但我敢保證,你可以當上大靖的驸馬爺。婚後來日方長,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但是,你需先做到一件事。”薛慕極指了指傘,說,“你必須親手做成一把傘。咱們沿途不少樹林,我可讓下屬幫你找些木條,用作材料。你學過方法,若你能做的出,好看不好看暫且不論,能靈活伸張收縮,起到傘的功能就好。”
謝睦低下頭,看了看十根手指,已經傷痕累累。薛慕極等着他的回答。他握起拳頭,微微一笑,堅定的說道,“我試一試。”
緊接着幾天,薛慕極都沒看見謝睦,白天窩在馬車裏,晚上窩在客棧裏。謝侯爺倒是也不管這個兒子,任由他去。
直到,雍都的城門就在眼前。薛慕極在馬車上昏昏欲睡,斜着身子習慣的就靠到四哥的肩膀上去了。
模模糊糊,看見一把傘。
薛慕極睡着的時候,謝睦把傘送來。到了城門,兩邊就要分開,去各自家族在雍都的産業。謝睦跟着謝之揚,被城門口的謝驸馬的車架給接走了。平江侯府在雍都沒什麽親戚,大官更是沒有,得自行駕着馬車進城門。
陽光透過簾子的縫隙,刺的薛慕極眼睛恍惚,薛懷咎撐開傘面,擋着直射的路徑。
“哥……恩?謝睦做的嗎?”薛慕極含糊問。
“謝公子剛剛送來的。”薛懷咎把傘柄遞給半躺的薛慕極,薛慕極笑着說,“做的還挺不錯。”
薛懷咎問,“之前你與謝世子說,保證他能成驸馬。你怎麽能保證?”
薛慕極爬起來,“我想試試他,是不是真心的。我的确起不了太大作用。一切靠的是謝世子自己,我最多就是給他出幾個追女人的主意。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裏,他要是明說他喜歡素蓮公主,不僅是謝驸馬,就連陸钰,也鐵定站在他這一邊。馮駿那種人渣,聰明人一眼就能看透,也就是姐姐那樣的……咳咳……素蓮公主那樣的,才會傻傻的追着他轉。”
正說着,扶風拉開簾子,問,“世子,城門口有位文士,帶着個小少爺,說是曾經與平江有些交情,聽說咱們來雍都,特來相迎。”
薛慕極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誰,他爹臨走時候也沒與他說過。他掀開簾子跳下車,順着扶風的手指向一看,險些一頭栽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