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薛慕極認為,從城門到行館的路程,怎麽也走不完。
“薛世子覺得,雍都比之平江城,如何?”
薛慕極好容易擠出一個微笑,“攝政王言重,平江偏僻之地,怎能比得上皇城?”
“既然薛世子喜歡雍都,不妨在此多住上幾年。”
薛慕極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北方天氣寒冷,冬天我熬不住,”
“薛世子,你在雍都人生地不熟,這幾天不妨住到我家去,我閑來無事,也可帶你去逛逛,今晚我已經讓人準備好宴席,記得要來。我府上的馬車會到此接你。”
薛慕極在行館門前,聽到這麽一句生無可戀的話。
那兩人終于走了,薛慕極才敢呼吸,揉了揉笑的僵硬的俊臉,對跟在身後的薛懷咎說,“哥,你記住剛才那個與我說話的人,将來如果你遇到他被人追殺,一定要拼了死命的救他!”
薛懷咎奇怪,世子為何會做這種假設,攝政王權傾朝野,身邊多少侍衛,怎麽輪得到他去救,但他還是忍住疑惑,世子總會說些将來如果怎麽樣的話。他嗯了一聲,答應下來。
薛慕極真不想去,他在城門口看見陸攝政王帶着小皇帝,指名道姓接他的時候,實在受寵若驚,他何德何能被當朝兩個最有權勢的人物如此禮遇。他想了想,大概是因着他三叔的關系,想來當年平江一行,在這位攝政王的記憶裏還挺深刻的。
想起晚上,還要去攝政王府吃飯,薛慕極感覺頭皮發麻。
但他不敢不去,小皇帝李嘉霖,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明說身份,只是用靈動的眼神,把薛慕極從頭到腳打量了無數遍。最後,在陸钰邀請薛慕極的時候,忽然說,“薛世子與傳聞似有不同。”
薛慕極自然不知道小皇帝聽他的傳聞是什麽,其實他更加好奇,世上竟然還有人傳他的聞。然後小皇帝對着陸钰笑着說,“我今晚也去你府上蹭個飯,好嗎?”
陸钰似乎沒有想過在薛慕極面前避諱小皇帝的身份,問,“今天的折子都看完了?”
李嘉霖像是邀功一般,使勁點了一下頭。
“一個時辰,我去接你,”陸钰提醒,“晚上林大人與齊大人與你商量邊境修繕城防的事,不要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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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霖有點失望,但還是回答說,“我記得,我會準時趕回書房。”
薛慕極其實挺心疼李嘉霖的,這位小皇帝的親娘是個丫鬟,被皇上睡了,懷上龍種,然後被馮皇後扔進冷宮不再過問。李嘉霖從小在冷宮裏長大,三歲時候親娘因病撒手人寰。好在冷宮裏幾個丫鬟,曾經與她娘一同被賣進宮,有點情誼,才沒有被餓死凍死。但他的運氣似乎不錯,先是在五歲的時候,被僅次于馮皇後尊貴的德妃收養,又成了唯一沒有跟去皇陵,而從皇陵事故中幸存下來的唯一李家人。
于是,李嘉霖不得不成為皇帝,非場突然的,被所有人逼着坐上那個黃金寶座。也正是因為他活着,大靖國才沒有四分五裂,大靖一半朝臣都是清流一派的讀書人,認同血脈遠遠勝過才幹,即使陸钰挂着小皇帝的牌子獨攬朝權,強推新政,連削了抄了兩大異姓王爺的家,那些臣子最多罵上幾天殘暴無德,又回歸平靜。畢竟,陸钰擁護的對象,與他們一致,是李家唯一的血脈,而斬殺的對象,卻是意圖謀反的罪臣。
薛慕極一直想到晚上,大宴上可能會被問道什麽,他該如何應對,他才不相信,陸钰會這般好心請他吃飯。陸钰想要平江的黃金水道,要借着這大宴,摸摸平江世子的底。
薛慕極如赴死一般,與哥哥道別,懷着悲壯的心情,爬上攝政王府的馬車。扶風與扶雲被他命令在行館守着,他還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底,他放心的很,雍都地界,沒有人敢與陸攝政王找麻煩。
薛慕極到了王府門口,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攝政王府的院子與前世一模一樣,就連那兩只狗,拴着的位置都沒有變化。
“薛世子,你才到啊,陸钰在書房等你很久了。”薛慕極聞聲回頭,見李嘉霖獨身坐在亭子裏,指了指不遠處有光的房間。
薛慕極的眼神,卻落在李嘉霖身邊。
那人,白衣長衫,一塵不染,立在嘉霖皇帝的身邊。薛慕極強忍住沖上去把人揍成熊貓的沖動,不住的安慰自己,“人家要成親了,還是要跟陸茜成親,毀了形象,會給陸茜丢了人。”
他聽李嘉霖悠悠說道,“沈初,這位是薛世子。平江城薛侯府的嫡子,玉樹君子,是他的三叔。傳說他圓胖如豬,愚笨似驢,我覺得,純屬世人胡謅。”
薛慕極想都不想個,就知道這傳言是誰說出去的。論他得罪的人力,能把這種不靠譜的話四處傳播的,大概只有那氣憤沒處宣洩的馮家世子了。
“薛世子,在下沈初有禮。”那白衣公子俯身作揖,薛慕極雞皮疙瘩都起來,他與沈初還從沒這般客氣過。沈初要是知道,謝漫星沒死,還在他眼前這幅驅殼裏,不知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李嘉霖依舊是散漫的笑,他年紀與薛慕極大不了五歲,還是一張娃娃臉,睫毛特別的長,眼睛的輪廓,倒是與他哥哥極像,薛慕極不自主的多看了兩眼,李嘉霖見他遲遲沒有回禮,以為薛慕極輕慢,“薛世子,不久之後,沈初将是茜姐姐的夫婿,将來,大靖國治,還需你們為我出力。”
薛慕極就是不願意與沈初說話,但李嘉霖開口,他又無法扭頭就走,好在身後溫婉的女子聲音救了他,話說陸茜說話變得這麽溫婉,他有點不太适應。
“阿初。”陸茜風風火火邁着與那聲音不相稱的大步子走來,“嘉霖,你與阿初說什麽悄悄話呢?你又是哪位?”
“這位,就是陸钰心心念念的平江世子。”李嘉霖站起來,向着亭子外走,說,“我們不打擾你們,陸钰要見他,我去前廳幫你們招待客人。”
陸茜自幼在皇宮長大,從不把李嘉霖當外人,她正與沈初有事說,幾步跳進亭子裏,牽住沈初的手,找了個石頭坐下。
竟然有般女人味。這在謝漫星還活着的時候,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薛慕極晃着腦袋走到書房,陸钰正在看書。他見薛慕極來了,把書扣在桌上,示意屬下退走,關上書房的門。
“我聽說,你父親重病?才讓你代他來?”陸钰親自斟茶,薛慕極也不推辭,坦然受之。
“不,是我自己要來,給父親找了個重病的借口。”薛慕極坐下,實話實說。
“你要見我?”
“沒錯,我有話想要與你說。”薛慕極小小的年紀,眼裏卻透出與他的年紀不相符的沉着老成。
陸钰大笑,“哈好好,膽子很大。你這性情我喜歡,你倒是随了誰?你爹娘我見過,薛家人不像,馮家人也不像,自成家風。平江竟出了這麽個有意思的少主。我猜猜,你想與我說的事,與平江的經營權有關嗎?”
薛慕極倒吸一口氣,陸钰的智慧,想得到他并不意外。他點點頭,說,“沒錯,我想與你說的事,此為其一。還有件私事。”
“哦?”陸钰很感興趣。
薛慕極從懷裏掏出幾封信來,雙手遞給攝政王。
陸钰接過,直接撕開來看,連着看完裏面的幾頁,微微笑到,“你倒是有心,不過,素蓮大你甚多,你當真樂意?”
薛慕極嘆,“王爺誤會了,我只是不希望馮世子娶到公主,并沒有想要自己娶公主的想法。我不愛公主,給不了她幸福,還有,正如王爺所說,我們之間差的年歲太多了。”
“馮世子的确不是素蓮公主的良配,只是馮家與之前的公主有過婚約,一直扒着這婚約不放。你這幾封信,正好留在我這裏,做證據給他們看,堵上他們的嘴。我更加中意謝家的世子,謝家那孩子踏實,對素蓮是真心,只是,素蓮自己總是繞不過心裏那個彎。”陸钰把信扔在桌上,說,“你收集這些馮家世子與其他女子換好,甚至産子的證據,是為了打壓馮家,來讨好我?要我給你家黃金水道什麽好處?”
“并不。平江不願參與權力紛争,攝政王,我與三叔不同,我只希望守着平江地界,過安寧的日子,黃金水道是我平江生計,我不想平白交給不可靠的人來管理。至于這些信,我說過,是私事,我讨厭馮家世子,他曾意圖欺負我的姐姐,這樣朝三暮四,毫無責任的男子,不配做驸馬。”薛慕極把薛梅的事故拉進來,順便把黃金水道的事提出來。
“表面溫若無害,實則手段快準狠,這一點,倒是像極了薛三。”陸钰并不生氣,卻是不容置疑的說,“黃金水道,我在位之年,必然會收歸朝廷所有。薛慕極,我可以給你更多的好處,更加不希望,最終動用武力去解決問題。”
“王爺可否聽我說完?”薛慕極不急不慢,“黃金水道交給王爺,平江只會更加繁華,我自然願意,但是,王爺能否保證,将來,兩代,三代,四代,甚至十幾代過後,管理平江水道的人依舊如王爺這般,雍容睿智,以民為先?若有帝王荒廢商途,在平江大興土木,或者引來戰亂,黃金水道廢棄,平江百姓将面對貧窮,災荒,殺戮,沈知家破人亡。王爺,我并不是信口雌黃,平江侯府經營千年,歷經五個朝代更替,平江依然興旺如初,一來是百姓擁戴,二來是治家有方。王爺貿然接手,或許留下後顧之憂患。請王爺三思。”
房間裏沉默許久,陸钰眼見深沉,并沒有做出決定,他忽然站起來,推開屋門。
夜風吹進屋子裏,薛慕極見門外,小皇帝李嘉霖站着,正要敲門。
陸钰恢複了笑意,問,“聽了多久?”
“我剛到,什麽也沒聽見。”李嘉霖溫和說,“你們說的太久,我得回去了,要不然,明□□上又會多出折子,罵你誤導君王,設宴取樂,置軍國大事于不理。”
陸钰長嘆一聲,回過頭,對薛慕極說,“走吧,人到齊了,咱們先吃飽,再談國事。嘉霖,你也吃飽了再走,我看那林大人最近又發福了不少,在你書房門口多站會兒,吹吹風,不礙事,正好去去膘肉。”
小皇帝笑的燦爛,跟在陸钰身後,往前廳走。薛慕極也知,此時要慢慢磋磨,急不得。也跟着兩人先吃飽喝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