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子康回西涼了,薛慕極回歸了正常侯府世子的生活,日日跟随幾個老先生上學。教育世子的先生們,發現世子驚人的變化:每當上課的時候,剛剛打開書冊,就見世子趴在桌上打盹,書翻開扣在頭頂,遮擋住從窗縫透進來的陽光。
先生們跑去向平江侯告狀,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目無師長,不曉得尊敬老年人士!平江侯正與馮欣商量,給世子過生辰的安排,老夫人自從葉紅袖離開府後,就整日捧着那個破香爐,在薛三爺排位前自言自語。平江侯勸說也沒什麽效果,自然懶得再管。
聽了幾個老先生的抱怨,平江侯也覺得太不像話,馮欣在旁邊挑選兒子生辰穿衣的布料,順便說,“不如把極兒叫來,問問緣由。”
馮欣的貼身丫鬟到薛慕極春曉院時,正遇見妙音妙語兩個丫鬟,端着幾件新衣服,站在院門口。
院子裏,擺着一張桌子,桌子上鋪着生宣薄紙,站在中央的二房的咎公子執筆,在紙上寫着什麽字,而旁邊坐着的世子,一手托着腦袋,另一只手,胡亂在桌上畫圓圈。風吹過,那擺在桌角的書翻過一頁,世子畫圓圈的手指,貼着桌沿,輕輕靠過去,把剛剛翻過去的薄紙翻回去。
丫鬟看愣了,她險些沒認出寫字的公子是哪一位,二房的四公子,換了身裝扮,上上下下打理收拾的成了個少爺,與薛家幾位爺的臉盤不太像,那張精致的臉,就像是畫裏出來的。此情此景,賞心悅目。
薛慕極也覺得,四哥的臉好看,尤其是凝神寫字的時候。這幾天,他以臨摹練字的名頭,讓四哥寫字帖給他,薛懷咎已經足足抄完兩本書,薛慕極又随手拿了第三本來,笑的不懷好意。
薛懷咎沒有問薛慕極為何不買字帖,非要他寫的。他只當是世子又心血來潮,想出了個取樂的方法,他權當是把書仔細讀一遍。二房的屋頂早就修好了,但薛慕極似乎沒有讓他回去住的打算。
世子是真心要練字的,每天晚上,世子都抱着兩大疊紙到房間去,第二天揉着朦胧的睡眼去上課,課堂上呼呼大睡。被叫醒後,聽完說教,換個姿勢接着睡。先生們氣的吹胡子瞪眼,就是沒什麽辦法。
筆尖沾上墨汁,刷在雪白宣紙上,淡了許多,薛懷咎仰臉,沒有墨汁了。
他剛要放下手上的筆,硯臺裏就多了一塊方墨。扶風扶雲兩個移動百寶箱,他也習慣了。只見兩只雪白的小肉手,直接壓上方墨。黑墨瞬間把薛慕極的手掌染成黑的。
磨了半天,墨也沒見多,薛慕極兩輩子沒幹過這活計,看着別人都是這麽磨的,加了力氣,壓着黑墨條在硯臺裏擦來擦去。
“那個……水……”薛懷咎還沒說完話,就見一塊黑墨想着他眼前襲來。他趕忙側轉,才沒被黑墨塊打到臉。薛慕極手上使勁兒太大,手裏的墨條碎成兩段,一小段蹦到四哥的衣服上,從領口到下擺,畫下一道細長的水墨劃痕。
薛慕極的兩只小黑手,趕忙去接,一抓倒是好,那道劃痕旁邊多了兩個五指巴掌印。
不好意思……十分不好意思……萬分不好意思……
“熟能生巧,學習難免出錯,我多研幾次墨就會了!”薛慕極再一次舔着臉表示,下不為例。
Advertisement
薛慕極不是第一次把墨條弄斷還蹦到哥哥身上去,之前有過幾次,好在他給哥哥做的衣服比較多,髒了總有合适的來換,他真是太又先見之明了,如此把衣服都試一遍也不錯,反正哥哥穿什麽都好看。
薛懷咎很無奈,妙音妙語端着衣服進來,看來又要換一身衣服了。
他很想自己研磨,可每次都搶不過世子,然後就被世子的大力給波及。世子被妙語推着去洗手,妙音把衣服給他後,到桌面收拾硯臺,順手把墨條歸位。
門口,馮欣的丫鬟才緩過神,目光從去屋內換衣服的薛懷咎身上拔下來,向世子下拜,“世子,老爺夫人有請。”
終于來了!薛慕極這幾天,大白天頭頂着書裝睡覺,就是為了等這幾位老先生去他老爹那裏告狀。
妙語給世子把手洗白,找了條手帕擦擦。
“妙語,你把我這幾天晚上寫的東西帶上,與我同去。”薛慕極命令。
……
馮欣捉過兒子,拿着布料在兒子身旁比量,“還是穿紅色好看,要不,就定這一塊料子了。不成,去年生辰穿的就是紅色,今年改黃色嗎?”
薛慕極一萬個不情願,他對穿幾乎不挑剔,馮欣身上的脂粉氣把他嗆得咳嗽,他寄希望于旁邊認真閱讀他狗屎爬字的老爹平江侯,趕快救他啊。
平江侯把一疊紙放回桌子上,說,“你寫的這些,都是大靖國的刑律方面的書。極兒,這些書爹都沒看過,但想想也知道,書中內容艱澀深奧,繁複難懂,你年紀還太小,而且你讀這些也沒什麽用處。”
薛慕極得着機會鑽出馮欣的懷抱,跑到父親椅子後面躲,說,“可如今師傅們教我的東西,我都學會了,上課無聊,我只能睡覺,倒不如看些閑書。這些書本來也是我們府上的藏書,為何我看不得?”
薛侯爺很是為難,“這些書都是你三叔生前從各處搜集來的,母親當寶貝,不許別人碰……”
馮欣冷哼,“別人?極兒的世子身份,可是雍都小皇帝親封的。”
“好夫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薛家四房雖然住在一起,但将來還是要分家的,三弟雖然沒有後人,但是把他的藏物據為己有,我做不出。”薛侯爺解釋。
馮欣撇撇嘴,“極兒,我們不要三房的,娘給你去買。”
薛慕極嘆氣,娘啊娘,這些都是絕版書,要是随随便便能買的到,我為何要熬夜列這麽長一串書單,還險些因為模仿狗屎爬字手腕抽筋啊。
薛慕極是志在必得,“爹,你要不願去說,我去與奶奶說,藏書不看,就是廢物,三叔活着,定然也願意借給好學之人學習閱讀。”
平江侯想了想,說,“還是我去勸母親吧,母親固執,恐怕需得幾日,極兒,你說先生們講的課程你都學會,爹就來考考你,你若答得對,上課睡覺目無尊長的事,爹就不罰你。”
薛慕極點點頭,考校功課,他才不怕,上輩子他謝漫星,可是雍都最負盛名的神童,雖然長大後淪落成纨绔,但在“童”這個階段,無論是文還是武,他都還是很不錯的。
“昨日,蔡先生講到大靖的三條商路,極兒可記得住是哪些?”
薛慕極雖然認為這問題比較幼稚,但還是裝着思索一會兒,回答說,“三條商路,一條陸路,兩條水路。陸路分三段,從西南夢澤城起,翻過楓山,向西而去,經過東城,宋城,敬寧城,再沿西北邊境直走,到達皇都雍城。而水路,一條得益于天然黃金水道平江,縱貫南北,連通三大海,另一條為人工開鑿,從花間、碧雪兩城中間的谷地起,北走雍都,連通東南六城。”
平江侯沒想到孩兒說的如此完全,就算是書上,也沒有這些解釋,馮欣更是欣喜不已,不聰明的兒子好像開了竅。
薛慕極接着說,“這三條商路,都是嘉霖三年,攝政王主導連通開辟的。然而大靖重文輕商已久,攝政王這一政令受到以沈丞相為首的多數朝臣的反對,唯有年幼的嘉霖皇帝,是完全支持攝政王的。攝政王為了取得支持,政令裏多加一條,商路沿路經過的薛、謝、馮、岑四大侯府的封地水段,侯府依舊有直接的管轄權。這般,有利可圖,四大侯府就改支持攝政王。”
平江侯大笑,這孩子知道的還不少。他請的幾個師傅,不可能教這些,這孩子究竟從哪裏學的?他看看馮欣,馮欣也同樣感到驚訝。
薛慕極還沒有說完,“爹,平江千年黃金水道,自然而然形成水上貨運商路。平江侯府管轄平江水道千年,他攝政王有沒有這條政令,對咱們沒有任何影響。咱們之所以支持,是因為三叔吧!三叔雖然死了,但他當年的想法被您采納。”
薛德忠拍手叫絕,“是是是,你三叔過世前,曾與爹說起這件事,你三叔料事如神,說将來朝廷會把平江化為商路之一,這政令對整個大靖意義深遠,我的确是應了你三叔的意思。”
薛慕極只想說,三叔啊,你真的姓薛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姓李呢!你把讓老爹把平江水道送給陸钰,難道沒想過陸钰他老人家有一天,會像強盜一般把平江水道的管轄權,從咱們平江侯府搶走嗎?沈家已然不複當年,陸钰已經把整個大靖朝堂穩穩控制在手,終于能騰出時間來,管一管先祖皇帝留下的三王四侯分權的隐患。
六年,若是老爹頂得住這六年,六年後,等着四哥救了攝政王的性命,或許能給平江侯府,申請一張平安金牌呢!
前提是……四哥是站在平江侯府這一邊的。
難啊難啊!
薛德忠與馮欣還沉浸在兒子精彩的回答裏,薛慕極向着妙語招了招手,“我們走吧,四哥的墨水又快用完了,我得去幫忙研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