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甘不甘心
屋外的風雪漸漸的大了起來。除了要守夜的下人, 其他的人都早早的鑽進了暖和的被窩裏面。
林星承卻還沒有睡。
他坐在圈椅中, 面前的書案上放着一盞很精巧的蓮花燈。
是他親手做的。因為今日是元宵佳節,團圓的日子。
他還記得他小的時候,父親母親都在。他還有很多的兄弟姐妹。雖然每年這時候都會去參加宮宴,但總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
不像現在, 就只有他和長姐......
不想長姐在這樣的日子覺得孤單, 想要她高興一點, 所以提前好幾日他就開始做了這盞花燈,想要送她。但是沒有想到長姐竟然會大發雷霆。
說他不務正業,有時間做這種沒用的東西,為什麽不好好的讀書做學問?還說唯一能讓她高興的事, 就是他重新奪回那張原本該屬于他的龍座。
林星承靜靜的閉上雙眼。
旁側的槅扇窗子雖然都關着, 但還是能聽到外面北風呼嘯着卷過樹枝, 發出的嗚嗚聲響。
掌燈的時候空中就開始飄飄灑灑的下起小雪來, 這會兒已經下的很大了。剛剛他從長姐那裏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路旁有積雪。
想必明日起來看到的肯定會是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但是這跟他有什麽關系呢?林星承冷漠的想着,無論這個世間是什麽樣子,總之都跟他沒有關系的。
也沒有人會關心他。
次日卻是他十七歲的生辰。
林如蘭倒是過來了, 卻不是來祝賀他生日的。
姐弟兩個逃難的那些年,活命才是最要緊的。後來借着薛博平好不容易安穩了下來,林如蘭日日想的也是如何重回宮中, 奪回原該屬于他們的榮耀, 如生辰這樣的事, 她是沒有空閑去想的。
她來, 是為着昨日的事。
“......我知道你做那盞燈籠是為了讓我高興,但我昨日心情不好,才會遷怒于你,你不要多心。”
她心情不好的緣故,卻是得知自己竟然有了身孕。
林星承也是知道這件事的。昨日他過去的時候,薛博平正在林如蘭的屋裏,他站在外面聽到了他們兩個在說這件事。
薛博平自然是很高興的。
這個人雖然沒有什麽才幹,但卻是真的喜歡林如蘭,知道林如蘭有了身孕,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還說往後一定會好好的對待林如蘭和他們兩個的孩子。
但是林如蘭卻是沉着一張臉不說話。後來薛博平走了,林星承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還說她絕對不會将這個孩子生下來。
林星承是明白她的不甘心的,只是......
“長姐,”他想了想,還是說出了他心中的真實想法,“那些前塵往事早就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麽還要執着于我們曾經的那個身份?像現在這樣,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好麽?你都已經有了孩子,難道你真的舍得......”
一語未了,就覺得左邊臉頰上面猛的一痛。
是林如蘭憤怒之下揚手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
“我忍辱負重做薛博平的妾,不是為了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的。我是何等樣的身份,薛博平又是何等樣的身份,他值得我為他生個孩子?”
林星承不說話,眉眼低垂着,面上神情平靜。
林如蘭現在卻見不得他這個樣子。
“你剛剛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什麽叫我們曾經的身份?我們一日是天潢貴胄,那就終生是天潢貴胄,豈能一輩子這樣茍活?還是說,你已經滿足于現在這樣的生活了?”
說到這裏,她目光銳利的看着林星承,“你忘了你曾經的身份和榮耀了?你生下來就是皇祖父指定的皇太孫,被天下衆人仰望的。他淩弘光算是個什麽東西,以前見着我們父親都要下跪行禮的,現在竟然坐着那張龍椅。但你,卻要改名換姓,屈居在這樣一個破落的伯府裏面,難道你甘心?”
林星承依然沒有說話。
沒有什麽甘心不甘心的。相比較歷朝歷代那些末路皇室之人的下場,他覺得他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而且,王朝更疊是常有的事,若每個皇室的後人都想着要複辟,那這世間早就不知道亂成了什麽樣子。
但是林如蘭顯然是不甘心的,她心心念念的只想要奪回曾經那些屬于她的榮耀。
看着林星承的目光完全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她的這個弟弟,怎麽就這樣的沒有血性?
但是想要奪回那些榮耀,肯定是需要林星承的。先祖親自指定下的皇太孫這個身份,那就是名正言順。必要的時候甚至能勝過萬千兵馬。
林如蘭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待憤怒的心情平緩了下來,她走到林星承的面前,擡手去撫剛剛被她扇過的那邊臉頰。
“痛嗎?”她柔聲的問着。
林星承原是想要躲的,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動。
不過當林如蘭的手落到他臉頰上的時候,他還是不受控制的蹙起了眉。
但很快的面上又恢複平靜的樣子,輕聲的說道:“不痛。”
林如蘭嘆了一口氣。
“剛剛我也是氣急了,沒有控制住自己,你不要生長姐的氣。”
林星承自然是回答不生氣的。
林如蘭便又跟他講起了以往的事。
“......那個時候我們從宮中逃出來,你才六歲,我抱着你,隐姓埋名,每天都吃不飽,睡不好,可還是擔心随時會被那些追殺我們的人找到。前幾年好不容易才能安穩下來,我卻是一刻都不敢閑的。”
“現在我手頭已經積攢了一些錢,有了錢事情就要好辦得多。不過這些你都不用管,你只要好好的用功讀書就夠了。今年的秋闱,你是一定要中舉的。”
每一句話都如同一道枷鎖一般重重的壓在林星承的身上,他覺得很累,甚至連呼吸都覺得有些不暢。但還是溫順的回答着:“好。”
林如蘭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跟他說了一會兒話,這才起身走了。
窗外的風雪下的更大了起來,可屋子裏面連個火盆都沒有。
阿忍覺得他只在屋子裏面站了一會兒就已經手腳冰冷了,忍不住悄悄的跺了跺腳,又搓了搓手。
悄悄的擡起頭看了一眼林星承,卻看到他依然靜靜的坐在書案後面的圈椅中。
好像自林姨娘走後他的坐姿都沒有變動過。還一直側着頭在看槅扇外面紛飛的大雪,一臉淡漠的樣子。
他都不冷的麽?
阿忍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小心的詢問着:“公子,小的去給您攏個火盆來?”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林星承的回答。
“不必。”
他的聲音跟屋外檐下挂着的冰淩子一樣,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度,“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阿忍是從來不敢違背他的話的。
他的這位主子,平素雖然是個話很少的人,但渾身的氣勢卻是很清貴的,說出來的話好像讓人不由的就會去遵從。
便應了一聲,轉身退下了。
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又進來了。
“公,公子,”
對上林星承往他這裏看過來的目光。雖然是淡淡的,但卻教他忍不住的在心裏打了個哆嗦。
好像連說話的聲音也跟着一塊兒哆嗦起來,“小,小青來了。”
林星承微怔。
她過來做什麽?
原是想要不見的,但想了想,還是說道:“讓她進來。”
阿忍忙應了一聲是,推開門口青色的夾棉門簾,招手叫小青進來。
小青穿一件簇新的藍綠色棉衣,耳上戴了一副銀丁香。
自從被撥到薛清寧的身邊伺候,她的一應吃穿用度都較以前好了不少。就是她身上的這件棉衣,也是薛清寧前些時候見她穿的棉衣破舊,趕着叫人新做出來的。
進屋之後她就屈膝對着林星承恭敬的行了一個禮,又将來意說明。
“......姑娘早起的時候叫了個小丫鬟過去,讓她去告知小廚房裏的人待會兒下一碗面,等好了,就給您送過來。剛剛是奴婢正好去小廚房,就将這面給您送過來了。”
邊說邊将手中提着的朱漆食盒蓋子打開,将裏面放着的那碗面拿了出來。
卻是一碗銀絲面。上面放了天津來的各樣海味,還卧着兩個荷包蛋。
林星承心中猛的一動。
這是......
胸腔裏面冰冷的一顆心好像重又開始跳動起來,手腳也好像漸漸的開始有了知覺。
原來這世上還是有人記得今天是他的生辰的。
不過就算他現在心中再有起伏,面上卻依然是一臉的平靜。
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小青明白,這時候她就該告辭的。但是猶豫了一會,她還是鼓足勇氣,将心裏最關心的事情問了出來。
“敢問公子,我的家人現,現在如何了?這樣冷的天,奴婢擔心他們會吃不飽,穿不暖。”
小青是京郊一戶農家的女兒。前兩年蝗災,家裏沒有收成,眼看着一家子都要餓死,父母不得已,就要賣了小青。當時林星承正好經過,給了他們一家人足以度過災年的銀子。
小青便跟着林星承走了。在他的一番運作下,小青被牙婆送進榮昌伯府。
只是雖然她名義上是榮昌伯府的丫頭,但心裏卻是念着林星承的恩情的。而且林星承也對她承諾過,往後會好好的照顧她的家人。
自然這些也都是有條件的。要小青聽他的話,為他辦事。
其實一開始他也本沒有想過要小青做什麽,只是如同他最開始學下棋那般,随意的落下一枚棋子罷了。若有用便用,若無用便棄。但是現在,沒有想到這枚他随意落下來的棋子卻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