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
等我追上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我家門口。
“媽媽,讓安伯伯去我們家嘛……”
小典典的手還緊緊地攥着安旭的衣襟,兩只眼睛滿是渴望。
“不。”我說,看着那雙眼睛迅速地黯淡,“我們去安伯伯家。”
話音剛落,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全都擡起來了。安旭茫然的眸子焦急地搜尋着我的方向,趁這個當兒口,我已經握住了他的手。
“不過,我們還不知道安伯伯願意不願意?”
“安伯伯……”小家夥已經迫不及待地搖起了安旭的衣襟。
“月月……”他的聲音低低的,臉朝都着我的方向,“你說真的?”
那樣急切的表情,突然讓我不能面對。我低了頭,有些民慌亂地點頭。
“月月……”他的聲音突然擡高,連握在我掌心的手指也微微地顫起來。我才猛然意識到我剛剛的動作,他看不見。
這個世上,能用來表态的動作,他統統看不見!
不僅這樣,連我,連典典,連這個美好的世界,他都看不見了!
也許,因為那些過往,因為那些事,他已經受到了上天的懲罰——那樣細長深邃的一雙眸子,再也沒有光茫,永無天日的黑暗,對他而言,也許就是最深最重的懲罰。我,還忍心去加上一筆嗎?
奪走他最後一絲光明,帶走他最後一絲希望,讓他永遠黑暗孤寂凄涼下去?
我突然,狠狠地,抖了一下。
“月月,你怎麽了?是不是冷?”
我顫抖的身體,我瞬間冰涼的手掌被安旭完全理解成了另一番含義。他松開我的手,慌忙地脫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摸索着給我披上。
“哎,你帶着孩子在門口站了多久了?今天雖然有太陽,可是畢竟是冬天,就穿那麽一條裙子,凍壞了怎麽辦?”他絮叨着,摸索着重又拉過我的手,在他并不溫暖的手中搓着,“看看這小手涼得……”
“安旭,去你家吧……”
我實在無力再思考什麽了。我的心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搖晃覆滅,不知去向何方。
我是被一大一小兩個人擁進安家的。我拿着安旭給的鑰匙開門的那一剎那,便目眩了。
客廳是我最最向往的美國田園風格:奶黃的牆紙上懸挂着湛藍天空、草綠原野的風景畫,純色松木的地板,仿佛帶進了最清新的田園氣息。露臺的落地窗、通往露臺的開放式窗上,亞綠葉子淡紅花卉的窗簾、淡黃紗簾在夕陽的餘晖中發出夢一般的光澤。乳白色高靠背的沙發上,懶散地擱着幾個同色調同花紋帶蕾絲花邊的靠墊,大朵大朵淡雅的花在一種循環往複中開放,花葉的繁複彌散出紛紛開落的感覺……典雅的茶幾上,還放置着一套有着粉色鈴蘭花的骨瓷茶壺……
“我喜歡美國田園風格。家裏應該有大大的露臺,有大大的落地窗,落地窗戶上要垂着最明豔的窗簾,最好還要有層紗簾,我可以躲在那裏邊想心事。紗簾的顏色最好和牆紙一致,我生氣了,躲在裏面,讓你找也找不着……”
彼時,我躺在某人的懷裏,摟着他的腰,點着他的鼻尖嬌嗔。
那,仿佛已經是上一個世紀。
“媽媽,安伯伯的家,好漂亮!”
典典轉過頭來看我,讓恍神的我回到現實。
“請進吧。”
那人的臉上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說話間,已在鞋櫃中拿出一雙嶄新的拖鞋。
黃色的哆拉美!
我忽然一個戰栗。
曾經,在那個家裏,我也有過這麽一雙拖鞋,在買了那套情侶裝以後,好不容易在網上又淘到那麽一對拖鞋。藍色大號的哆拉A夢給了他,黃色小號的哆拉美給了我自己。
可是,這雙不是那雙!那雙鞋左腳鞋面上有個洗不掉的污跡,那雙鞋早已被我穿得有些陳舊,更重要的的是,那雙鞋在我離開安家的時候已經被我扔進了垃圾箱……
“好漂亮的哆拉美……”
還是典典。她已經蹲下來小心地摸我的拖鞋,“媽媽最喜歡的……”
安旭已經穿上那雙哆拉A夢,藍色已有些陳舊,甚至右腳的腳尖已經破損,隐隐地露出裏面的棉花……
我緩緩地脫掉自己的鞋,把腳放進那雙哆拉美中,一語雙關地說:“你居然……還記得……”
“只要,你喜歡!”
他率先走進客廳。在自己家裏,他異常熟悉,很迅捷地安排典典在沙發上坐下。然後,他扶着樓梯上去,一會兒又抱下一堆東西。有上次送給典典的KITTY、芭比和那袋積木,還有幾本故事繪本和幾件漂亮的童裝。
“可以嗎?”他抱着那堆東西,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臉上滿是期待。
“當然!”
我答得那麽自然,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是臺詞還是真心。
“帥伯伯,我們一起玩吧……”
典典早已忍不住,跑上去,拉起安旭的手就往前面帶。
“小心!”
我看見安旭被她拉着,腿撞到了茶幾腿上,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可立刻就被笑容替代。
“沒事,不痛。”
他的聲音溫柔而清冽。他把頭轉向我,晃了晃手上的衣服,“這些是我托曾珊買的,也不知道典典是不是喜歡,你先拿着看看,不合适的話,過幾天有時間,我讓她把服裝設計師約到家裏來。”
“小孩子,哪裏用得着?”
我接過那幾件衣服,粉色的長袖絲絨公主裙,桔紅的連帽羽絨服,還有一件黃底黑格子的加厚襯衣……風格迥異,卻都別致可愛。
“這幾件就很好了,挺合小典典的,你怎麽挑的?”我看着的确喜歡,問得也那麽自然,話出了口,才發現居然戳到了不該戳到的地方。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悲涼,閃得那樣快,幾乎還來不及捕捉,那明朗的笑已然掩去了那點悲涼。
“曾珊拿了幾本流行設計師的冊子,一張一張講給我聽的。我雖然看不到孩子,但是曾珊說,孩子跟你很像……”
我急于彌補剛剛的過錯,匆忙接口:“你太費心了,別那麽寵她,你會寵壞她的……”
“怎麽會?”他驀然垂下頭,喃喃低語:“如果,真有這麽一個女兒讓我寵,便真的是上天垂愛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柄大錘砸下,痛得,再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