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大約下午三點過，安旭果然被轉回到普通病房。曾珊在他被推回病房以前，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偌大的病房，就只剩下了我和安旭兩個人。
此時，他剛剛醒過來，睜開眼睛，戴着面罩，前胸微微地起伏。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在病房。事實上，他回到病房的整個過程中，我不曾開口說過話。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知道，病房中還有其他的人。
盡管，他的眼睛，一直那樣，大大地睜着。
我沒有說話，我只是輕輕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從頭至尾，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他。
牆上的鐘“滴答滴答”地響着，我卻為自己的行動一直深深地迷惑着。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放着公司一大堆的事不處理，坐在這裏陪着他。
他是我的對手，我不能讓他率先離場！
我捏着自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仿佛這樣，便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借口，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端坐于此，陪着他！
最後三個字讓我禁不住戰栗了下。我下意識地看看床上關躺着的人，竟然發現他不知何時自己擡了手臂，正在費勁地扯着臉上的那個氧氣面罩。
“你幹嘛？”我沖過去，試圖拉住他的手。
他的表情一滞，反手握住了我的。
那只手沒有任何力量，我輕易便能擺脫的，可不知為什麽，我什麽掙紮也沒做，只是由他那樣拉着。他擡眸，有些費力地轉向我的方向，無神的眸子滿是凄惶。
我們就那樣僵持着，仿佛過了好久，他的另一手才顫巍巍地擡起來，指了指臉上的那個面罩。
“不行，沒有醫生同意，我不能擅作決定。”我說得堅決，動作更堅決。我迅速地從他掌中抽離了自己的手，迅速地坐了回去。
他的動作快得不像一個危重病人！
僅僅就是那麽一剎，他顫抖的雙手已經掀開了那個面罩。他蒼白的唇半張着，前胸急劇地起伏，一張臉多了些青紫。
“幫……我……”他的手在半空中淩亂地抓着，他空洞的眸子裏滿是焦急。
我猶豫着沒有起身。
他喘得愈發厲害，那口氣如斷了線的風筝般，随時都有可能墜落。
“月……月……”
他艱難地轉向我的方向，一手撐了床沿，竟想掙紮着讓自己起來。
我站起來，走到床尾，輕輕地搖升了一點床頭。
“月……”他再喚，只擠得出一個字，臉已如同茄子。他緊按了胸口，拼命地想咳，可那口懸在喉頭的氣似乎滞在那裏了，上不上下不下，連咳嗽，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我走上前去，不由分說地重新替他戴上那個面罩。
“你何必這樣逞強？有些事，勉強也是沒有用的。”
他閉了眼，轉了頭，不再看我。
我站了一會兒，甚覺無趣。便客套地對那個後腦勺對着我的人說：“安總，您好好休息，我有空再來看您。”
他動也不動。
“再見，期待您早日康複。”
我僵硬轉身向外走。
“月……月……”
嘶啞到極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那是幻聽。
“月……月……”
這一次，我聽得清清楚楚，那夾雜着濃烈喘息的聲音絕對不是我的幻聽。
可是，我沒有轉身，我執拗地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他并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離開。我們就那樣詭異地呆在一起，呆到我終于忍不住，轉過身來。
他一手按了前胸，一手攥着被子，身體向我的方向微微前傾着，似乎在凝神聽着我這邊的動靜。
“安總，您這又是何必呢？”我索性扭過身子，抱了雙臂，正面對了他，“我要走，你也攔不住，光聽動靜又有什麽作用？”
我看着他按了前胸，狠狠地吸氣，然後，慢慢靠回床頭，閉上眼。
“能……聽到……你的……動靜，于我……已是……大赦……”
他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要停頓上那麽幾秒，聲音嘶啞卻堅定如常，我的心跟着那些字微微地顫。
可是，我并沒有上前。我站在門邊，離他大約幾米的距離。這樣的距離，讓我覺得安全。離他太近，總讓我的心跳得厲害。
“月月……對不起……” 他突然說，青紫的臉上閃過萬分痛苦的神情，像是在苦苦地受着什麽折磨，“這句話……是當年……就欠你……的……你不要……說話……”他急急地揮手，像是怕我突然中途打斷般，“我……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也怕……突然……就……沒有……勇氣……說這些……當年……我……始終……不應該……打你……”
我看着那個男人。他不斷地吸氣呼氣，那樣的用力，以至于旁邊的心電監測儀上那根象征生命的線路急劇地變幻着。他的目光那樣散亂，卻又那樣執着，盡管沒法再對焦在一個點上，可是，它們依然追随着我的方向。
一瞬間，我宛若被魔法師點中，立在那裏，不能說話不能動。
“對……不起，月……月……”
他狠狠地張着嘴，再一次重複剛剛的話。我站在他遙遠的對面，像個傻子似的，看着他，看着他身邊的監測儀發出尖銳的鳴叫，看着醫生護士們蜂擁而入。
我以為我會置若罔聞地離開，結果我卻像個傻子一樣坐在病房門口，看着醫生護士們進進出出。
“怎麽會這樣，明明中午都好起來了……”
“李醫生說，這樣下去很危險的……”
“安總那麽好的人……”
那麽好的人，那麽好的人……
我突然笑了，慢慢站起身來，我踱到門口，隔着半開的門，我看見醫生護士們已經重新給他戴上那個面罩。站在我的角度，我再看不到他的臉，蒼白的憔悴的滄桑的臉。
我狠狠地甩了甩頭，想把腦子中那些關于他剛剛的影像全部甩出去。
他是我的仇人！
我只需要記住這一點就足夠了！
我攥緊了拳頭，轉身，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