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我沒有伸出我的手,我眼睜睜看着他的手擡在半空,漸漸顫抖。
“安總,禮儀上說,男人和女人握手,得女人先伸手,不然,是很失禮的行為。不知安總怎麽看?”
他沒有說話,甚至連臉上的表情也不曾變化一絲一毫。他只是執拗地擡着手,面向我的方向。
會議室中陸續離開的人經過我們兩人身邊時,俱都神情疑惑,抑或竊竊私語。他原本就看不見,如今更索性來了個聽不得,只是保持着他的姿勢,僵直地站在那裏。
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只得伸出手來,輕輕碰觸了下那只冰冷的手。
“祝賀你!”
他說。然後,僵硬地轉身,摸索着來到他的座位前。我親眼看到他從随身攜帶的包中摸出一段銀色的收折手杖,慢慢打開,然後,輕點地面,準備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會議室。
那根手杖,我見過。
原來,它并不是簡單的手杖而已……
我忽地一陣心酸。
“安旭……”我叫,他已經邁出去的步子驀地一滞。
“你是故意讓我的,是不是?你明明應該知道我在背後做了手腳,你原本有權利提出重新招标的,你……”
“你想多了。”他連頭也不曾回,聲音如同手杖上發出的光,冷冽的,“是你自己的方案做得漂亮,講得……也漂亮。你已經是跨國集團的總裁了,還對自己這麽沒有信心?”
說着,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手杖敲擊着地面,不疾不徐的,一直逶迤進我的心裏。
那天傍晚,我習慣性地站在露臺上喝我的咖啡。
對面的窗戶黑洞洞的,和這些天來的情形一模一樣。我早已放棄了透過窗戶偷窺他的想法,只是站在那裏,被北風呼嘯着,模模糊糊地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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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他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對面露臺上時,我吓了一大跳。
許是在自己家裏,他沒有拄手杖,徑直便來到了對面的垮臺上。他穿深灰套頭羊毛衫,灰色粗布呢褲子,指尖之間,銜着一支煙。
雖然天還沒黑盡,但隔着那麽遠,我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遠遠的,只望得見對面不斷升騰的煙霧,還有,隐隐的,不時傳過來的幾聲低咳。
他的整個上半身幾乎都俯在露臺的欄杆上,他的頭微微地揚着,他的身後漆黑一片……
而四周,是星星點點,漸次亮起的燈光,還有隐隐約約間或有聲的歡聲笑語。
19:00。
夜光表上閃動着綠熒熒的光。
正是阖家聚坐在餐桌邊,談天說地,縱古論今的時候……
多年以前,也有那麽一個人,摟着我的腰,俯在我耳邊,低語:“最幸福的,便是工作一天之後,回到家,看着你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而後,手牽着手坐下來,吃一天的晚飯……”
那遙遠得仿佛是上一個世紀的事!
我喝幹最後一口咖啡的時候,我看到對面紅光一閃。他的指尖中俨然又多了一支煙。煙霧再次升騰起來,他的臉愈加模糊,我輕輕撫了一下臉,依然看不清。
“媽媽媽媽,吃飯了……”小典典推開露臺的門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有意式空心粉還有牛排,還有你喜歡的糖醋排骨……好多好多好吃的……我們快下去吃飯吧。”
小家夥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發着熠熠的光,腮邊兩個小小的酒窩若隐若現。我愛憐地輕掐了下她胖嘟嘟的小臉,牽起她胖乎乎的小手,回應她。
“好,我們下去吃飯。”
走出好幾步了,我還下意識地回頭。
那個人依然站在那裏,指尖若明若暗,低咳清淺不絕。
ANN是個喜歡做飯的人,尤其是晚飯,喜歡搞得很豐盛。今晚,也不例外。
“ANN,一起坐下吃吧。”我招呼着。
ANN在我家當保姆也有好多年,從來也沒把她當外人。她習慣了這樣的邀請,也不推辭,端了個碗過來。、
“夫人,我還熬了點粥,要不要吃一碗?”
我搖頭。
“這麽多菜了,你還做那個幹嘛?”
“我……我是想給對面那幢樓的先生送去的。”
我一凜。
“哪幢樓?”
“就是……就是和我們正對的那邊,先生……好像姓安……”
“………………”
“我長期和他們家保姆一起出去買菜。”ANN見我沒表态,繼續絮叨,“聽他們家保姆說,那個先生特別可憐。夫人跟他離了婚,一個人在這邊住着,眼睛又看不見,長期三病兩痛的,胃特別不好,只能吃點流食……今天他家保姆有事,不能給他做晚飯,特別拜托了我,所以,我就想……”
ANN是個特別善良的人。在德國的時候,她長期用她并不寬裕的薪水資助着國內的失學兒童,碰到流浪貓狗也常常抱回家來養。
安旭現在的狀況,該是最能激發她善良心的那一點。
我點頭。
“吃了飯你就送去吧。”
她胖胖的臉上立即綻開笑容。
“謝謝夫人。”
我想了一想,又說:“不過,不要多講我們家的事,就說我們是新搬來的就行了,最好不要提我的名字,我不喜歡人家過來道謝什麽的,麻煩。”
“知道,我就說我自己就行了。”
“媽媽媽媽,我也想和ANN嬸嬸一起去。”小典典在我們說話的時候一直安靜地聽着,這時候突然跳了出來。
“不去。”
“嗯,去嘛去嘛,去看看那位可憐的伯伯……”
小家夥的眼睛裏流露出乞求的光。
我差一點心軟。
可是,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柳月月了。
“不行,跟媽媽呆在家裏。”我斬釘截鐵,“媽媽教育過你什麽,全忘記了?陌生男人的家能随便去嗎?”
“可是,ANN嬸嬸在。”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不聽媽媽的話嗎?”
“典典乖,和媽媽呆在家裏,ANN嬸嬸很快就回來,回來給你講故事……”
ANN看我态度豎決,也幫着我在一邊勸說小典典。
小胖妞只得把嘴一撇,推開椅子,一邊生悶氣去了。
ANN去了大約有半小時才回來,回來就長籲短嘆。
“哎,真是可憐啊,就一個人,連燈都沒開。我去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裏,不知在想什麽。”
“他家不是有保姆嗎?”
“他晚上從來不讓保姆呆在家裏。保姆一般是給他做好晚飯就回家去了。”
ANN為他嘆息了一晚上。我靜靜地坐在客廳中,什麽話也沒有答。我一晚上都在看手中的那本書,一頁都不曾翻過去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