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安旭的頭扭到了另一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從我這邊看過去,只看得到他不斷起伏的胸膛。過了好一陣,他才回過頭來,茫然無光的眸子朝着我的方向。
“麻煩……您在外面……等一會兒。還有,幫我叫……周航進來。”
他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仿佛剛剛那個急切的瘋狂的癡癫的人,只是我的錯覺。僅僅這麽一會兒,他已經恢複成了安旭。
雜志封面上的安旭,
安氏帝國的安旭,
生意場上的安旭!
我應了一聲“好”,轉身退了出去。
“周秘書,你老板叫你進去。”
我沖那個坐在外間椅子上發呆的小夥子喊。他有些茫然地站起身,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說了一句這兩天來我聽過好幾遍的話。
“柳姐,你變了。”
我變了嗎?
我最好的朋友如是說。
我的前任老公如是說。
我曾經的同事如是說。
也許他們說得對,也許不對。變與不變是相對的話題。于我,只是針對相對的對象而已。
我無聊地在外間踱步,不經意間就走到了周航的座位旁。我在他剛剛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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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
桌上,整齊地堆放着各類文件夾,電腦開着,卻小心地上了屏保密碼。
如今,在周航的眼中,我已經是那個來和安氏作對的敵人了……
我淡笑着站起來,目光卻迅速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夾。
康童、謝子健、嚴森、郭維……
幾乎所有安氏高層的名字都在文件夾的脊背上,獨獨,少了那一人的!
我差點忘了,這樣普通的文件,他如何去“看”?
“吳總,我們安總請您進去。”
周航的稱呼讓我有片刻的怔忡。在德國,沒有人這樣叫我。他們都習慣稱我為“MARY”或者“MRS.WU”,這樣帶着我職務,冠着我的夫姓的稱呼,竟然是這許多年的第一次。
不過,我立刻釋然,從這一刻起,我便應該習慣這樣的稱呼和身份,包括周航眼中那冰冷的疏離。
再度進去的時候,安旭已端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顯然經過整理的頭發,紋絲不亂。臉色雖然難看到極致,可表情卻是我熟悉的淡定從容。着深灰西裝的他,如果不是那對無神的眸子,幾乎依然是俊逸清朗的。
我邁着标準的步子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才發現,右手前端早已泡好一杯“**秀芽”。
很多年前,我尤愛這一杯!
坐在安家寬大的露臺上,捧一杯“**秀芽”,看着他回來的那條路,無限期待……
“真沒想到,你就是那個神秘人……”
安旭的聲音把神游的我拉了回來。我一驚,背上已略微出了一點汗。
好多年不曾這樣走過神了。
“我只是沒有和你見面,談不上神秘吧。”
“去年**省的農業觀光項目,你們集團最後入股參與,簽訂合作意向協議書時,是你的助理來的,說是你在非洲考察。今年3月,我們在**項目上資金有困難,你們集團無息資助時,也是你的助理過來敲定的有關細節,說你去香港參加一個重要會議了。這一次,如果不是我堅持,你恐怕,也不會來吧?”
安旭極力地維持着聲音的鎮定。可是,我還是聽出了他的輕顫。甚至,每一句話說完,他不得不略微地停頓一下。他的臉青得厲害。
這是肺氣腫病人呼吸困難的一個外向表征!
我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書上看到過的這麽一句話。
我居然,再度走神!
“你錯了,安旭,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避開什麽人或是什麽事。那兩次,我的确有事不在。而這一次,我也是預先就計劃好的。談生意對我而言只是小事。帶我老公的骨灰回來安放和帶女兒回來認祖歸宗才是正事兒。”
我又一次成功地看到他原本泛青的臉更加迅速地灰敗下去。他轉頭掩嘴輕咳了幾聲,才能繼續對着我說:“吳铎的事,我聽說了……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當然,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很好地保重着自己。”
他又歇了很一陣,才突地問:“女兒多大了?”
那份鎮定從容連我也不得不佩服。
“下個月滿4歲。”
我同樣鎮定從容地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絲黯然。雖然快而短,可我看得真切,并沒有錯過。
這就是面對一個瞎子時的好處。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把他所有的表情盡收眼底。
“真好。”他突然冒的兩個字出來,讓我反應了半天,才想明白這是指典典。
“我們能開始談生意了麽,安總,我上午的行程很緊,一會兒,我還要去市政府。”
“對不起。”他的臉色徹底黯沉下去。他垂下頭,翻開面前的一份文件。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上面清晰的正常文字,正詭異着他如何去看,他已然開了口。
“上周你助理傳過的方案,我看過了。”
他真的用了看這個字。難道他的眼睛并不像周航說的那樣,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借助放大鏡依然能勉強看清眼前的東西?
可是立刻我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我分明看到近在他手邊的杯子,他連着摸索了幾下,才拿到手裏。
由始至終,那雙曾讓我無比心折的眸子明明一直盯着杯子的方向。
“如果,你們集團執意要用這樣的價格和我們談合作,恕我直言,我們可能很難有合作的可能。”
他說話間依然帶着明顯的喘息,可是口氣卻超出我想像的強硬。
這是安旭,近20年間,一直締造商業神話的安旭!
我在心裏不斷對自己暗示。
“安總難道忘記今年上半年是誰幫助你們度過了那次資金難關?如果加上這個,我們還不能談合作麽?”
我直直地望着面前的那張臉。
這樣的感覺,真好!
他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堅定而決然。
“吳總應該明白,在商言商的道理。上次的事,我安旭萬分感激,但是,這不足以讓我以低于成本的價格考慮和你們的合作。”
“真的沒有再談的必要?”
雖然這樣的答案早在我心中,可是,我還是想親耳聽他說。
由他,來讓我最終下定那個早就該下的決心。
他的眉微微地蹙起來。他楞神了那麽片刻。不過很快,他便恢複了慣常。
“對不起,沒有。”
我慢慢站起來,捏緊我手中的包。
“那麽,不好意思,安總,也許,注定,我們只能成為競争對手了。關于城市中心商業街的開發案,我會在20分鐘以後,親手交到杜市長手中。我相信,每一個真正致力于城市發展的政府都樂意接受對項目更有促進性的良性競争。”
安旭撐着桌沿站起來,緊抿了嘴望着我的方向,什麽話也沒說。
“那麽,後會有期了,安總。”
雖然明知他看不到,我還是沖他揮了揮手,再蔻爾一笑,轉身,依然邁着标準的步子向外走去。我的高跟鞋在地面上敲擊出清脆的聲音,久久回響在他的辦公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