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周航熟練地把他弄上沙發,推過牆角的一臺儀器,接了管子,就把一個白色的罩子罩在他臉上。
“這是呼吸機,安總這個季節特別需要的東西。等他緩過勁來,你們……再談吧。”
周航的臉上已經沒有初見我時那份震驚,取而代之的,是我說不清的一些什麽。
我看着他在一邊忙碌,突然問:“他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安總一直拼命工作,視神經損傷的地方總也沒得到好好的調養,便漸漸萎縮了……”
“全盲了?”
“沒有,右眼有光感……不過,跟全盲也差不了多少。”
沙發上的人突然掙紮起來。扭曲着身子,雙手擡起在半空中揮舞,似是想抓住什麽。
“他醒了!”
我依然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這一切。
“安總,安總……”周航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喚。
那雙眸子驀地睜開。
雖然明明已經知道他其實跟瞎子也差不多,可是,看到他眼睛睜開的那一刻,我的心還是多跳了一拍。
他的目光,居然準确地投射在我的方向。雖然沒有焦點,但那雙眼睛,那雙我曾經無數次想像過光明起來會是怎麽樣的眼睛還是讓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這雙眼睛,幾乎,什麽也看不到了。
“我希望,上天憐我,能讓我把你好好地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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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過的那句話就那樣不動聲色地擠進我以為把那些如斯美好早已忘得幹幹淨淨的大腦中,我居然扭開了頭。
我明明知道,這個願望,窮其一生,他也許再也無法達到。我明明應該開心的。
他痛,我便開心!
多少個日日夜夜,我抓着窗棂對自己這樣發誓。我甚至以為,我剛剛已經做到了。看到他的頹喪灰敗,我無動于衷。可是,現在,我為什麽會下意識地扭開自己的頭,我不是應該坦然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傷他的痛在心中開懷大笑麽?
可是,我竟然沒有!
“安總,不要……”
周航的驚叫讓我最終回過頭,我驚訝地看到那個剛剛還躺在沙發上虛弱不堪的人,正用他有些輕顫的手,強行摘掉了那個呼吸機的面罩,摸索着想讓自己撐坐起來。
“周……航……她……走……了……”
他的聲音喑啞得如同老頭,每一字的尾聲上都帶着接不上氣的喘息。他那樣緊緊地抓着周航的手腕,嶙峋的手背,青筋清晰可見。
“還沒……”
他不曾等周航說完,已強行撐着沙發的靠背讓自己站起來。他的眼睛狠狠地眯起來,趔趄着向我的方向走過來。
“月……月……”
他很艱難地喚着我的名字——我已經埋葬了差不多五年的名字,伸出手摸索着向我走過來。
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臉上的那種絕然。每當他下定決心做一件事時,他的臉上就會有那樣的表情。而現在,這樣的表情之外,還混合着那樣絕望的癫狂,它們混合在一起,讓那張白裏泛青的臉更增添了一份滄桑,連帶着它本來的傷痛向我的心髒沉沉地壓過來。
我茫然後退着,想坐到以前放在他門邊的那組沙發上。可是,立即我就發現我錯了。那裏空空如也,除了牆壁,什麽也沒有。
我這才發現,他的辦公室比起以前少了很多東西,除了那張我熟悉的辦公桌和桌前兩張椅子,就只剩下桌子對面他剛剛躺過的那個沙發。甚至連沙發前的茶幾也不見了蹤影。地面上也不再有地毯,而是紅木的地板。現在,他虛浮的腳步踩在上面,無節奏的深沉,壓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月……月……”他再喚,聲音中有說不出的絕望,“你……出個……聲……,我……找……不到……你……”
“我在你正前方,大約5-6步的距離。”
我還是心軟了。
我原不想發聲,我應該逃的。可是,看到那樣的他,我的嘴和我的大腦作出了相反的決定。
他幾乎是朝我說的方向撲過來。那樣的不顧一切,讓我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他反手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中。觸手所及,刺骨的寒。
他微低下頭,纖長蒼白的指頭在我的臉上游走。
“真的……是你,月月?這是你的……額頭,高高的……額頭;你的……睫毛,彎彎的……睫毛;你的……眼睛,靈動的……眼睛;你的……鼻子,小巧的……鼻子;你的……酒窩,小小的……酒窩……這麽多年了,你……一點沒變,還是……那麽美……那麽好……”
他熾熱的氣息撲在我臉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甚至忘記了掙紮,就那樣任他緊握着我的手,任他的指尖在我臉上輕輕滑動。
周航是何時離開的,我不知道。反正現在,偌大的空間,就只剩了我和他。
他其實是站不住的。即使現在,他的腿依然狠狠地打着顫。他用肩狠狠地抵了一邊的牆,努力讓他的身子不至于壓到我的身上。這樣的動作讓他越發氣喘籲籲,只一會兒,豆大的汗珠便順着他的額流下來。
“月……月,你……說句話……好嗎?你不知道……一個……瞎子……最怕的,便是……寂靜……”
他把眼睛努力地對準我的方向,臉上有那樣深刻的急切。我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那樣的急切,急切到幾乎瘋狂。
“對不起,安先生,我現在叫做MARY.WU。”內心掙紮很久之後,我還是選擇了違反心底聲音的話。
我不能因為這麽一點點的憐惜就忘記過去!
在那些日日夜夜裏,我攥着拳頭對自己說,終其一生,我都要笑着看他在傷痛中滅亡!
這些,難道我都忘記了,僅僅因為這一面的震驚。
不,不能忘!
那些傷痛那些仇恨那些過往,一件也不能忘!
我狠狠地掰開他的手指,往邊上跨了一步,跨到我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我才恢複了“吳氏微笑”。
“安先生可能忘記了,我現在的身份是是MARCA集團執行總裁,我今天過來,是跟您談城中心商業街的合作開發案的,并不是來和您敘舊的。”
他整個人幾乎貼在牆上,才不至于讓自己滑坐下去。原本緊攥我手的那只手死摳着牆面,幾乎要把那面牆摳出一個洞來。
“月……月,你真的是……柳月月嗎?你……變了……”
“當然,為您栽培,拜您所賜,我不敢守着過去的自己。”
我的笑标準得體,紋絲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