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飯後,田老師主動請纓,承包了洗碗的活兒。田笑想上手都沒機會,索性心安理得地坐沙發上,一邊剪腳趾甲,一邊陪唐老師看電視。
田鴨脖趴在唐老師腳邊安分老實地睡覺,唐老師順着它的毛,語氣帶了些抱怨道:“現在電視不好看了,還是懷念幾十年前看黑白電視的時候,雖然節目少,但是有盼頭啊!”
田笑算了算日子,道:“今天周五,你不看《天天向上》了?”自打田笑有意識以來,只要每逢周五,除非停電,否則家裏的電視百分百鎖定芒果臺這檔脫口秀節目。田笑談不上有多喜歡,就從小看到大,有了些感情,僅此而已。但唐老師不一樣,去年到雲南旅游,就算破費,崩塌她持家有道賢惠節約的人設也要住雙廊的一間對于他們家來說貴得離譜的民宿,就是深受節目效果的影響。
唐老師嘆道:“這節目上半年就調時間了,改在了周天晚上十點,人老了等不了。”唐老師可惜地搖搖頭,又說,“只能等第二天用手機看,我還特地充了會員。這還是我第一次充會員了……”頓了頓,聲音裏忽然夾帶了一絲喜色,“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那個笑起來有兩個小括弧的90後小夥子我是越看越喜歡。”
田笑換只腳,狀似無意地問:“為什麽啊?”
聞言,唐老師稀奇地轉頭看田笑一眼,繼而慈祥地微微笑了:“合眼緣啊!那孩子看着讨喜,就是話少了點。”
田笑一語道破:“唐老師,你是看他長得賞心悅目吧!”
唐老師突然來了興致地解釋道:“那孩子身段好,腰杆兒直,跟你爸一樣。”
聞言,田笑若有所思地頓了會兒,接着兀自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在肯定什麽,調侃道:“唐老師,你不會是因為這個才嫁給田老師的吧?”
唐老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想起什麽,忽然欣喜道:“诶,田鴨脖的那個救命恩人,我看那小夥子的腰杆兒也直。”旋即又遺憾道,“可惜沒再遇上過,我還想着當面謝謝他了。”說着她搖頭站起身,“我去切盤水果。”
看着唐老師的背影消失在廚房,田笑不由自主地停下來發呆,沒頭沒腦地自言自語:“從頭到腳的直……”等她心不在焉地剪完腳趾甲,拿起手機一看,才發現有八個未接來電,登時傻愣了眼,趕緊撥回去——她習慣将手機調成靜音的毛病是不是得改改了?
嘟的一聲,手機以出奇地速度被接通,好像對方随時準備着接聽她的電話一樣。江曾緊迫的聲音混雜在一堆喧鬧的音樂人聲中傳過來。
“笑笑,你在哪兒?出大事了。”
要不是江曾的語氣太過于急促,田笑忍不住像蘇茜一樣自以為搞笑實則蹩腳地接一句:“終身大事?”
隐隐感到這大事跟高越有關且難以估量的不妙,細碎劉海下的淡眉下意識擰緊,她壓低聲音問:“你說。”
田笑難得向兩位老師撒謊,竟沒有常理上的臉紅心跳。她随便扯了個學校有急事的理由便興沖沖地從家裏跑了出來,打了輛出租,直奔本市最繁華的商業經濟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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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的城市晚夜是很多人激情釋放的開始。田笑偏執地認為,現在的人越來越浮躁就是因為晚上不好好睡覺,晝夜颠倒的緣故。
下了車,給江曾打了個電話。對于路癡的她來說,即便是到了目的地樓腳下,她也一樣找不到進去的路。
更何況她要找的地方又比較隐僻。
霓虹閃爍,百貨大廈前人來人往,車流不斷。田笑站在廣場中央的噴泉下攏了攏薄外套。秋夜晚涼,但她并不覺得冷,只是她在緊張害怕的時候習慣性的想要裹緊自己。江曾在電話裏說得急促含糊,但擅長抓重點的田笑依稀能揣摩出情勢的嚴重性與緊迫性。
江曾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來,打斷了她的出神。看他陰沉的一張臉,田笑緊繃的神經不自覺的又擰緊了幾分。
沒等江曾走近,田笑便迎了上去,跟他原路返回時,急促地問道:“他怎麽樣?”
“還在喝。”
他們一路下了車庫,彎彎繞繞了半天才坐上一架電梯。那電梯看似裝潢得奢侈豪華金碧輝煌,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人一眼便能識別,那頂多是一堆充場面的仿冒材料。田笑沒什麽見識,自然看不出,更何況她也沒那個心思去看,只覺這花裏胡哨的裝飾怎麽看怎麽浮誇,怎麽不順眼。
電梯直通八樓。門一打開,是田笑不陌生但也不熟悉的場面。
這是她平生進的第二家酒吧。
江曾輕車熟路地帶她穿過人來人往,從圍了一圈的人群中強行豁開一條口子,田笑有些束手束腳地跟進去。這時有人冒了一句,“人叫來了嗎?再不動手越哥就快不行了……”
阿陽邊說邊将手指撅得噼啪響,當看見江曾身後的人時卻傻了眼,最後幾個字瞬間沒了剛才的一鼓作氣。緩了緩,他一臉的驚訝嬉笑,“嫂子怎麽來了?”
田笑沒有搭理他,只一門心思地看向高臺上的身影。阿陽還想說什麽,卻被江曾冷冷一瞪,只好識相又憋屈地閉了嘴。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看見高越的後側臉。田笑撞見的第一眼,是他剛好喝完一杯啤酒,杯子被他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順勢低下去的頭像被黑山老妖吸了精氣一樣,耷拉無力。
沒有停過三秒,他便開始了下一杯的猛灌。
而長桌對面的男人卻像一個無聊的看客,只偶爾挑眼看一看對面。好像這場賭局與他無關似的,還沒有挑逗懷裏的女人來得有趣好玩。
女人畫着濃妝。由于光線太暗,田笑看不清她的具體樣貌,但肯定是個美人。
三年時間不長也不短,足夠留下一個人或深或淺的記憶。而高越的記憶裏就有這麽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就是青青,田笑心裏篤定。
江曾說有人故意約高越出來,其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雖然不知道對面那個男人與他有什麽過不去的恩怨糾葛,非要這樣整他,但田笑知道,就算有人玩把戲伎倆,只要高越拿出他平常不理不睬漠不關心的高冷範兒來,也挑不起什麽争端。但偏偏被人抓住軟肋的他就是跟自己過不去,還賭得那麽幹脆,換誰來也無濟于事。
他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那自己來這裏幹什麽?
看熱鬧?
攪局?
不知道為什麽,田笑突然想起了蘇茜。要是看熱鬧不閑事大的大小姐在這裏,一定會放聲歡呼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能遇上這老套的狗血劇情,說不一定還會在一邊興致高昂地搖旗吶喊,加油助威。
想到這裏,田笑竟忍俊不禁,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驚得旁邊的兩人傻不拉幾地看她一眼,互看一眼,再看她一眼,再互看一眼……
田笑微微偏頭問江曾:“規矩是什麽?”
江曾還愣着,緩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緊繃的線條也不知不覺地松懈了幾分。
他揚了揚下颌,道:“喝完桌上的一半。”
田笑盯着長桌上不下百十來杯的啤酒,一杯大概500毫升,估算着被高越喝空的杯子也還沒超過十分之一,心裏不免開始打鼓。
“賭約呢?”田笑又問。
江曾猶豫一瞬,眼神複雜地掃田笑一眼,遲遲說道:“要她。”
就一個她,不需要過多的解釋,田笑便明白了那個她就是對面的女人。或者叫她青青。
為了她,就算拼上性命也無所謂嗎?
田笑抿緊薄唇,神色嚴肅,像是在下定什麽決心。沉默半晌,她邁開步子的同時甩狠話道:“今晚醫院沒他的床位。”
這一瞬間,江曾和阿陽心中像有千軍萬馬呼嘯奔騰而過。
酷啊!帥啊!吊炸天啊!
“誰說嫂子柔弱來着?這明明是當大哥的範兒好嗎?”阿陽兩眼放光地崇拜道。
“不是你還有誰?”江曾一臉嫌棄地拆完臺,緊而又點頭道,“我們叫哥的人在她面前就是個小弟,哎,這不就是大哥小弟的愛情故事……”
……
幾句拌嘴的空當,田笑就這麽在衆目睽睽之下登上了高臺。不由分說,上前端起一杯啤酒舉過頭頂,就在大家以為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孩要仰頭豪飲的時候,猝不及防的一聲玻璃碎響,清脆刺耳,緊而是接連不斷的稀裏嘩啦。
田笑攢足了勁兒,一杯一杯狠狠地往地上砸。啤酒花四濺,打濕了她的外套褲子,她也不管,只微微偏過臉,以免濺起的啤酒液射進眼睛裏。
這一舉動跌了一溜兒的眼鏡,也驚吓了一幹吃瓜群衆。江曾和阿陽瞠目結舌,面面相觑,不謀而合地朝對方豎起大拇指,然後步調一致地用崇拜的目光追随那個砸得不亦樂乎的身影:“不愧是嫂子!”
随之而起的議論也一再拔高,大多是不好的粗鄙嫌棄之語,甚至有人忍不住高呼大罵她腦子有病,是個瘋女人。
然而田笑旁若無人般,繼續砸她的杯子。而高越也只在最初怔愣了幾秒後,滾動喉結,繼續灌酒。那雙蒙上一層酒氣卻依然清亮逼人的眼睛深情款款又似貪戀般盯上那張明眸含笑的臉龐。他酒量一向很好,看似醉眼朦胧,卻不過是借着酒勁兒發傻發呆。
四下一片嘈雜,混亂不堪,但高越聽得清楚,那兩片輕薄的唇瓣敲出的輕響,仿佛在他烏煙瘴氣的深心處落下一滴水,澄明淨透,能空人心。
那是田笑在對他說——
“你喝你的,我砸我的。”
“這麽能喝,你的酶系統很發達啊!”
“我很好奇,你就不想上廁所嗎?”
……
“還有,要是喝不下去了,就不要硬撐。”
高越像在聽,又像沒聽。但他的眼裏,有光閃爍。
高越還沒有發現,酒和她,一個能讓他醉,一個能讓他醒。
醉是越喝越醉,醉得一塌糊塗。
醒是越看越醒,醒得雲開霧散。
對面的男人也被吓了一跳。忍受不了這種碎玻璃的沖擊,他尖着嗓子,罵了幾句難聽的話,被田笑無視後更是怒目切齒,但又怕弄髒自己的衣服以及被四處飛濺的碎玻璃割傷,便忍着怒氣要拉身邊的女人退下去,卻沒料拉了個空。
女人的表情像被霜雪打過般冰冷無情,唯有那一抹紅唇還燃放出一點溫度。邁向對面的腳步剛剛擡起,她便被男人粗魯地扯住胳膊肘。
“你想幹什麽?別忘了,你現在是我的人。”
許是女人的舉動惹惱了男人,或者他本就居心叵測心懷鬼胎,只見他揮手一招,從四周人群裏冒出十幾個地痞流氓,一看就不是什麽善類。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江曾,他大喊了一聲,“越哥。”旋即轉身下蹲,一個掃堂腿,撂翻一個。站起來從牙縫裏甩出一句狠話,“給老子玩這招,爺爺今天就奉陪到底。”
無辜人群瞬間作鳥獸散。
高越毫不遲疑,将手中的杯子砸向田笑背後。在一聲慘叫聲中,田笑整個人被一股不怎麽溫柔的大力拉了過去,直挺挺地撞進一個寬大的懷抱,一時撞得頭暈眼花,還沒反應過來,便覺有人在往她耳裏吹氣,渾身止不住的一顫。田笑下意識擡頭,正好迎上從她耳側擡起的明亮目光。千鈞一發之際,只容許一剎那的對視,她連點頭回應都來不及,手腕便被高越反手握住。
從手掌處傳來的溫度滾燙而真實,田笑的心好像被安撫了。
雖然場面扭轉得太過突然又太過出乎預料,但田笑已經無所謂了。縱然驚慌失措,也抵不過他在她耳邊急促而溫柔地劃過兩字——
別怕。
她怕嗎?好像也沒那麽怕。與其說怕,倒不如說她有些懵逼,遲鈍地跟不上這突如其來的節奏。
而跟上節奏的卻是那不知死活、微微上揚的唇角……
對方來者不善,明顯是早有預謀,想聚衆鬧事。不過從陷入混亂的場面來看,還是能大致分出勢均力敵的兩撥人來。然而這得歸功于江曾的先見之明。
今天下午高越把手機遺忘在了酒吧,被江曾無意撿到。剛好不好,有個陌生號碼發來一條短信。
高越沒有設密碼的習慣,江曾閑來無事打看掃了一眼通知欄。就那一眼,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有人約高越今晚見面,這也沒什麽稀奇。但末尾留下的名字卻十分礙眼。
江曾知道高越的臭脾氣,又冷又犟,最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事情。但管起別人的閑事又是那樣的理所當然自然而然。
所以他什麽也沒幹,自動自覺地将手機物歸原主。只是到了時間點,揪着阿陽暗搓搓地跟了過去。當他發現局勢不對時,先知先覺地扣了一幫子兄弟過來準備幹架。
而田笑則是他臨時起意請來鎮場子的。
準确的來說,是來鎮高越的。
阿陽好不容易脫身向兩人靠近,氣息不穩地正欲開口叫人,卻被怎麽聽怎麽膩歪的對話驚退了步。
“身手不凡。”是眼前一亮的語氣。
“別打岔子。”口氣又冷又硬。
“點頭答應的是昨天的我,今天的我怎麽就不能來酒吧了?再說每次都是你來找我,我,也想來找你嘛!”田笑小心翼翼地跟在高越身後,一邊為了給他騰出足夠的空間好大展拳腳而配合他的動作進退,一邊還不忘提高音量一本正經地辯解。只見他反手一拳,直抵一人腹部,再狠狠踹去一腳,那人直接倒地不起,連個反抗掙紮的機會都沒有,田笑被他不留餘地的一擊震懾了。
這下手也太狠了點吧!田笑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雖說看他打架有些舒适散漫,但出其不意的淩厲一擊,像老虎捕食一樣兇猛致命,毫不留情。就在她暗暗咋舌時,高越轉過身來,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上她,是一臉的不爽:“強詞奪理。”
表裏不一、口是心非的男人就是這麽臭屁別扭。明明開心得不得了,卻還要擺出一副不以為然滿不在乎的表情來維系所謂的男人尊嚴。
死鴨子就是嘴硬,但身體卻實誠得不得了。
田笑猝不及防,似曾相識地又被他拉了個踉跄。臉貼着堅實灼熱的胸膛,她都分不清楚哪一部分心跳是驚,哪一部分心跳是喜,只覺臉頰越來越燙,像發燒一樣。
她想,不需要什麽解釋,也不用揭開什麽傷疤,也許還未開放的幸福就在這裏,在這一團糟的世界裏,在這只餘他的一個懷抱裏。
有他的世界,多不可思議。
“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消息也不回,你知道狗狗都被送走了嗎?”田笑雙手撐在他胸口,不怎麽用力地推開,板着一張臉,責怪道。
“正好,反正我也養不來,跟着我也是受苦。”
“借口,誰一開始就會養啊!”田笑略帶撒嬌地白了他一眼。
“我啊!我未來老婆就會養,天生的那種。”高越想也不想,脫口答道,語氣裏透着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股子不正經的流氓勁兒。
感受到一股濃濃的情話土味兒撲面而來,田笑一時無語地望着他那一臉頗為娴熟的無賴樣,竟然差點兒忘記他還有這麽極其不正經的一面。
“照你這麽說,那我豈不是天生被養?”
眼底含了絲淡淡的狡黠,高越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剛好湊一對。”
“也是天生的?”
四目相對,連他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