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連幾天,田笑都心不在焉,甚至把洗面奶當牙膏使,直到牙快刷完了才發現那股怪怪的不對勁兒到底是怎麽個不對勁兒法,一個人對着盥洗盆哭笑不得了老半天。
蘇茜見她這副難得一見的失魂落魄樣,私以為她是對下周的保研面試感到惶惶不安,以至于精神錯亂委頓不堪,便一股腦兒地開導了她好久,還哆嗦着寝室兩個妹子一起标榜她的才高八鬥與卓爾不群。
結果沒把田笑開導通,反倒自己成了寝室的重點關注對象。
不知道吃了哪門子的精神病藥,蘇茜天天板着一張被坦克來回碾壓過的表情,誰也不待見。
一向喋喋不休的她也懂得了什麽叫做沉默是金。
田笑鬧心地問她,“你到底怎麽呢?”蘇茜也只是神叨叨地說些時機還未成熟,我做不來罪大惡極之人諸如此類只有腦子燒糊塗了才會說的胡言亂語。
而且看她的态度,還頗有幾分認真樣。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田笑保研面試結束的那天晚上,蘇茜二話不說,将她跩上了天臺。
天臺上光線很暗,清冷無人。她們找了個臺階坐下,一米開外的護欄外,是周邊的繁華夜景。
雙手抱腿,田笑将頭擱在膝上。這種氛圍最适合放空自己。
蘇茜瞥她一眼,動動嘴皮子,扯起往事:“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天臺,也是坐在這個位置上。”
知道她要說什麽,田笑不動,只将眉眼淡淡笑開,“那也是我第一次來天臺。”
“還說。”蘇茜沒好氣地剜她一眼,“你暗搓搓地出現在我背後,吓得我好不容易吹起的鼻涕泡都破了。”煞有其事地雙手抱懷,她繼續吐唾沫星子控訴,“這還不算,我明明都哭得稀裏嘩啦要死不活了,你卻還能一本正經地問我……”捏起嗓門,變了個聲調,“同學,你要紙嗎?”
又是一個白眼,卻不影響田笑樂呵開嘴。笑了會兒,她借用蘇茜說過的一句話,“不是說,哭與紙更配嗎?”
“說你實誠,那都是擡舉。被你那麽一鬧,我哪還哭得出來。”蘇茜咬住下嘴唇,眼珠子一斜,向田笑挪了挪屁股,用肩肘撞她,“喂,我記得你上學期跟我說過,你芳心暗許了兩年的哥們兒和他女朋友分手了。”試探性的口吻,“有想過要……”
“你不是說,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嗎?”田笑搬出她以前的經典臺詞來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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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叫以彼之身,還之彼道。蘇茜一時被憋得接不下話,幹脆咬牙,很沒有原則道,“我說的都是屁話,你……”
“沒有。”田笑回答得很幹脆。剛剪的短發細碎清爽,發尖在夜風中淩亂不定,不似她眼神的堅定。
“那你……”
“你是想跟我說高越的事情嗎?”田笑再次打斷她的話頭。
這直截了當的發問,讓蘇茜再次證實了這小妮子在乎那混小子的事實。
只要是田笑在乎的事情,敏感度從來都是高居一線。
蘇茜挪開屁股,哼道:“得,你要往火坑裏跳,我攔也攔不住。”
“你可以陪我一起跳啊!”
蘇茜:“……”
田笑微微擡頭,尋常的聲調辨不出情緒,“我看了微博。”
此話一出,如料想的般,蘇茜跟炸了毛似的,氣不打一處來地朝她吼道,“那你還沉得住氣?”
說完之後又像是得了解脫般,緊繃的身子一下子松懈了,不那麽痛快地吐出一句,“你怎麽想?”
“不知道。”田笑搖頭,又恢複到起初的姿态。
那天晚上回寝室,一向推崇有好東西就要分享的寝室長,翻出一條搞笑微博,将手機直往田笑眼前送。即使對上網鮮有興趣,田笑也很樂意接受室友們給她分享的各種八卦搞笑段子。
寝室長笑得尿急,飛奔衛生間。田笑看完後不出所料的被逗樂了,不小心手指滑到屏幕,消息刷新,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一張照片猝不及防地跳進眼眶,緊緊地吸引住她的眼球。
是高越踢足球時被人抓拍到的照片。
照片被PS過,背景虛化,只留下側身而立的身影,健康的膚色泛出粼粼水光,逆向陽光的視線不知着落何處。
英姿飒爽意氣風發,大抵就是這樣吧!
田笑想,要是将照片上的人P成光頭,會不會更有感覺?不自覺間,她抿嘴笑了起來。
這是學校官方微博,往下翻,是其餘球員的照片,其中包括高舒,就是沒找到江曾。不知為何,田笑莫名的想為他心疼三秒。
下方評論熱火朝天,誰是球隊男神的熱度居高不下,其中高越與高舒的呼聲尤為最高。
田笑看得有些忘乎所以,手指滑動,卻突然停在了某條評論上。
不知道看了多久,手指一按,她點開了評論後面的鏈接。不過一眼,寝室長剛好上完廁所回來。她慌忙退出,重新刷新,将手機物歸原主。
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她幹什麽都帶着點做賊心虛的味道。三分鐘的刷牙時間被她無意識地縮水一半。等她恍恍惚惚收拾完,爬上床閉上眼睛,才慢慢嚼起那條評論。
卻是越嚼越苦。
“長得帥有毛用,皮囊下一樣是個渣男,清醒點吧,我表姐的肚子就是被他搞大的。”
流言蜚語不可信,田笑比誰都明白。
但,偏偏那條評論後面,有引人誤入歧途的蠱惑。
只一眼,田笑便認出了照片上的人,是高越。
銀白色染發,眉眼張揚挑釁,勾起的唇角是她所沒有見過的邪魅張揚。而他身前、背對鏡頭的女人,田笑來不及細看,只知道高越正摟着她的腰肢。
要是施個魔法,解除定格咒語。她想,下一刻,他會不會低頭吻下去?
輾轉反側了一晚,第二天眼皮青黑的田笑照樣去圖書館改論文。排隊接開水的時候,來了兩個女生站她後面,小聲嘀咕:“诶,昨天校微博看了沒?”
“你說校足球隊的球員照?看了看了,有兩個好帥啊!”
“嘁,你沒看下面評論嗎?”
“看了啊!”
“看了你還這麽花癡!”
“哎呀,不怕男人壞,就怕男人長得帥,我的容忍度與外貌是成正比的,再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反正我又不認識他,花癡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哎,我聽說你之前向其中一個帥哥當衆表白……”
“閉嘴吧你,當初我是瞎了眼……”說話的女生有些激動,估計是想起當時的情景,身上的那塊羞恥疤痕被誰撓了一樣,膈應得她不自在,話說一半便直接跳過,“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時輪到田笑接水,她向前走一步,按下紅色按鈕,身體硬挺挺地站得筆直。
“誰跟他沾上關系誰倒黴,學校不是有人上鈎了嗎?說不一定已經……”
砰——的一聲,玻璃杯碎了一地。
一開始田笑就聽出有個聲音耳熟,原來是當初球場上問高越有沒有女朋友的那個女生,好像姓程。不知道她有沒有認出自己。
不過頭一次正大光明地偷聽別人說自己的壞話,田笑心裏五味雜陳,身體裏像塞了朵一直下不下來雨的烏雲,漲漲的,堵得慌,又找不到口子洩,有些說不出來又不痛不癢的郁悶。
像平常田笑根本不在意聽這些羅裏吧嗦的閑言碎語,不過往常她也活得中規中矩,朋友圈子像被淨水器淨化過一樣幹淨,有時候想被人嚼耳根子,也沒人找她茬啊!
現在倒好,一口大鍋從天而降,好死不如賴活正正當當砸她頭上,砸得她頭暈眼花,一時大意,燙了手,玻璃杯子直接脫手摔在了地上,燙傷了一根腳拇指。
胡思亂想是田笑不能容忍的煩躁,也是她好幾個晚上不能安眠的罪魁禍首。
控制不了,亦不能自拔。
這新奇而又磨人的心思,她從未有過,哪怕是她相識了六年暗戀了兩年的高中同學,也從未讓她的心緒如此不安。
自從挨了肖阿姨一巴掌之後,高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電話打不通,發消息也沒人回。問江曾才知道,他已經不在這座城市了。
因為什麽事,去了哪兒,什麽時候回來,江曾也一無所知。
高越和甜甜圈一家人到底有着什麽聯系?為什麽肖阿姨那麽生氣……
蘇茜看她走神走得厲害,心裏那個氣,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別想了!他那種人不值得你去想。”
“為什麽不值得?”田笑反問她。
田笑盯着她看的神情,是蘇茜最受不了她的認真樣子。蘇茜幹脆嘴巴一橫,和盤托出:“我去找那個發表評論的同學問了,是高越沒錯。至于他跟她表姐之間的暧昧關系,那同學也只是聽家裏人嚼了些舌根,具體的她也不清楚。總之,三年前他們就分了手。”
沒想到她已經調查到了這一步,田笑有些吃驚地靜靜聽着,對于這意外來的情報似乎挺感興趣。
看她那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蘇茜無奈地長舒一口氣,也不彎彎繞,直接爽快道:“算了,我這個人歷來讨厭替別人說合不合适,就算你跟他天差地別,只要你自己覺得那個人就是他,就去追,像你上次一樣。”
在蘇茜心裏,田笑是個勇敢的女孩。別看她平時安安靜靜,斯斯文文的。其實骨子裏膽大妄為得很。
田笑是沒有被人告白過,但并不代表她沒有向別人告白。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但前提是那男的對她也感興趣。不然就是隔了一層鐵絲網,還是帶電的那種。
田笑不巧,碰上的就是層電網。
幸好她不是個執迷不悟的人,嘗不到蘇茜那般的痛徹心扉。逃不過的,無非是一段時間的悵然若失罷了。
“我怕。”許久,田笑別過臉,不輕不淡地回了兩字。
而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字,不得不讓蘇茜瞪大了眼睛看她。以她對田笑慢熱性子的了解,是不可能如此速凍的。可這柔弱的兩字到底蘊藏了她多少心思,蘇茜不知道,但也能估摸出不少。
看她那副蔫樣,蘇茜心裏或多或少也有了個數,她又何嘗不怕?
她愛而不得的那個人,是遠在他方的不歸人啊!
啊喂,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蘇茜将後牙槽一咬,一把攬過田笑的肩頭,大有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氣勢,道:
“還是那句話,不了解就別癡心妄想。天下道理不缺,缺的就是個清楚明白。要是不想後悔,就給我振作起來。管它黑的白的黑白的,将那個混蛋拔個兒底朝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其實她老想這麽幹了,但礙于田笑固執起來比她還犟的脾氣,才一直放任他兩不管不顧。
田笑被她的氣勢罕有的震懾到,想不到蘇茜一天沒個正經樣,說出這番直插雲霄的話來,也是頗有影響力。
關鍵是,還說得她怦然心動。
噗嗤一聲,田笑終是沒忍住,放聲笑了出來。郁結在胸的不暢之氣,也一并雲散化開。
“開心了?”
“還好。”
“嘴硬。”蘇茜不争氣地看她一眼,眼珠子一輪,又打起算盤來。
“需不需要我幫忙?是綁過來,還是敲暈了綁過來?我覺得還是先打一頓再敲暈綁過來得好。”
确認過眼神,是正經不過三秒的人。
研究生推免名單已經在院網上挂了三個小時,田笑剛打開手機,在一連串消息轟炸中才獲知自己高居榜位第一的消息。
是夜,全寝“傾巢而出”,一頓胡吃海喝自是少不了。因為開心,幾個人都同意點酒助興。一打啤酒很快被她們三下五除二,一瓶接一瓶地瘋狂幹完。
田笑喝酒上臉,一杯下去,臉上已是一片紅彤彤的景象。
飯桌上沒有人醉,醉話卻是連篇。
“哎,雙選會是什麽時候來着?”寝室長向着蘇茜打了個飽嗝問。
在一起住了三年,打嗝放屁摳腳磨牙油頭什麽邋遢樣沒見過,一窩寝室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混成了老夫老妻模式,早已見慣不慣了。蘇茜熟視無睹道:“你一個要準備工作的人問我一個考研的人,合适嗎?”她拿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寝室長,“問你的東北小夥去。”
“他不行。”寝室長搖頭擺手道。
“不行,”蘇茜故意曲解,賊笑道,“一片西地那非片的事。”
寝室長秒懂:“太貴了,還不如拿這個錢去吃頓大餐,來得快活。”
“下次開車請提前打聲招呼。”妹子一巴掌拍過去,沒個輕重地拍沉了蘇茜半個肩膀。
蘇茜頓時撂筷子不幹了:“親,你能再使點勁兒嗎?”
妹子不以為意:“我就輕輕拍了一下。”
蘇茜掐她脖子搖:“輕輕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對它有這麽大的誤解,啊?!”
田笑似乎有些醉了,笑着托腮,眼睛亮亮地問道:“室長,你不是在老家那邊找了個實習工作嗎?福利待遇挺好的,怎麽,你想留下來發展?”
“一言難盡,”寝室長拍了筷子,一臉的苦大仇深,“我實習了不到兩個月,同事們有什麽事都找我,連接杯水都要找我,我跟他們熟嗎?熟嗎?”
“不熟,不熟。”妹子掙開蘇茜,捧場道。
“就是嘛,你不熟,我也不熟,但大家都是自來熟。”寝室長突然滑稽地來了個大轉彎,逗笑了所有人,笑完之後,卻感到異乎尋常的失落,寝室長繼續發鬧騷,“這一點小事,那一點小事,我連自己的事都沒做完了,以後的日子你們說該怎麽過?”說着她狠狠地嗦了口粉,勢要将所有的委屈不快都嗦進肚子裏消化掉。
“別說的那麽喪氣,你以為讀研讀博完了就天天躺床上睡大覺嗎?一樣工作,且肩負的責任更大。”蘇茜習慣性拍桌子,一錘定音道,“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吃完飯,四個人手挽手去KTV唱歌。
妹子唱了首《青春不散》,把氛圍搞得酸裏酸氣。蘇茜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受不了地抱住膀子:“點的什麽歌?太煞風景了。今天是來慶祝笑笑保研成功的,搞得好像我們明天就畢業了似的。拜托,我研還沒考了。”
“給你們提前彩排一下,免得到時候哭鼻子。”妹子一臉“你這就不懂了吧”的表情說道,剛放下麥克風,卻見寝室長哭起了鼻子。妹子頓時哭笑不得,“诶,怎麽說哭就哭啊!”
“我不想畢業……”寝室長突然嚎啕大哭道。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這個長手長腳的東北女孩哭。
相識三年多,四人的感情也許沒有那麽的鐵,卻都很珍惜。
人生本就不易,開心沒有煩惱多,就像這一頓飯、一夜嗨唱後,除了回歸正軌,繼續一個人摸爬滾打,也沒有他路可走。
也許正是這片刻的歡愉不可多得,才叫人難過得不舍。
回到正常日子,該蹲圖書館複習看書的繼續蹲,該投簡歷找工作的繼續找。田笑也沒有閑着,與早已選好的導師溝通交流後,填了一大堆的信息材料,等着被正式敲定錄取,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天公有心作美,将夕陽裏的朵朵白雲裁剪布施,潑上晚霞的色彩,是少女搖曳在風中的裙擺,動人醉人歡喜人。
下了出租車,田笑擡頭,向天邊的爛然晚霞望去,沒有過多流連,便上了一架戶外電梯。
夢醒時分營業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到次日淩晨兩點。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是難得的輕緩音樂。酒吧很空,沒幾個客人。
這也是田笑踩點來的原因。
她一個人來,也不打算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