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越的爸媽是工作狂,一年到頭忙得腳不沾地,經常外地出差,一個月可能回不了一次家。家裏除了他,就只有一個保姆。
上小學時,他們搬了新家,房子很大,也很空。剛搬來的一個月裏,他每天晚上都做噩夢,以至于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
爸媽因此請了假,陪在他身邊。生病雖然很難受,但沒人知道他小小的心裏樂開了花。
然而出院的第二天,他就被交給保姆照顧。重新投入工作的父母,天南海北滿世界地飛,就是不肯在他身邊待上講一個童話故事的時間。
“為了留他們在我身邊多待一會兒,我就經常讓自己生病,可是小把戲耍多了,也不管用。”高越苦笑道。
小時候他最喜歡的是過生日,因為爺爺奶奶會來家裏做客。而他們一來,不管再忙,爸媽都會提前下班,至少也得有個能操持家務的主人在家。
他最讨厭的是開家長會,唯一一次沒有落空的座位,還是高舒的媽媽頂上去的。
“考了年級第一又如何?每次上臺領獎,看着下面黑壓壓一片的人頭,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高越問。
“當衆孤獨嗎?”想什麽田笑不知道,但她理解那種處境,因為有時候她也有這種感覺,越熱鬧的地方越覺得孤單。
高越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想撕掉手裏的獎狀……”
受奶奶的影響,他也喜歡畫畫,且天賦異禀。只要手上握筆,任何地方都可以成為他的白紙畫布,由樹枝成森林,由星點變夜空。就像那位立志成為作家而非畫家的詩人維克多雨果的畫作一樣,筆下的天馬行空恣意想象,都不過是自己随心所欲的消遣娛樂罷了。
高越苦笑着說,“以前一個人沒事做,就拿筆寫寫畫畫,也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麽,就是一直畫個不停。”他盯着田笑問,“是不是很傻?”
他的眼神很淡,淡得就像一切都無所謂了似的。這樣的無所謂看在田笑眼裏,就像黯然失色了的星點。但,他的眼睛明明很亮。
上了初中之後他就擱筆不畫了。至于緣由,田笑聽得沉默。
初中開學的第一個晚上,他失了眠。至于為什麽失眠,他已經想不起了。總之,他的腦袋異常的清醒,清醒到淩晨一點輕微的開門聲一絲不落地被他聽進耳裏。
他想,不是爸爸就是媽媽回來了。他睡不着索性翻身起床,剛要摁下臺燈開關的手,卻在一個極低的女聲中打住了。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受,他覺得那聲音不像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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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媽媽又會是誰呢?”他淡淡道,聽不出任何情緒。
摸索到門邊的他開了一條門縫,客廳裏只亮了一盞燈,兩個身影剛好從他房門前經過。
他能分辨出來,其中一個是爸爸,而他身邊的女人,卻不是媽媽。
那一年他才十二歲,卻窺見了不該他承受的悲傷。
不知道過了多久,爸爸和媽媽大吵了一架。再後來,他們不出意外地離了婚。
高越說這一段時,口氣很淡,甚至是漠不關心。田笑不能參透他此時的心情,但她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應該很難過吧!似乎也有些理解他為什麽不喜歡去醫院——之前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讨厭。
田笑不太擅長勸解人,她也不想勸解。畢竟,有些情緒不是什麽大道理都可以說得通。
後來高越莫名其妙地跟她講了契诃夫的一篇小說《遲開的花朵》,他講得随意,她聽得認真。
“太陽沒有把他們從黑暗中拯救出來,而且,晚秋已經開不出花了!”是他作的結尾。
沒能解救出來嗎?
是他,還是他父母?
晚秋開不出花了嗎?
是開不出,還是找不到?
雖沒有遭遇過大風大浪,但田笑從小就情感細膩。他說的話越是不明白,但她好像就越容易理解。因為她知道花開在晚秋, 相依是殘根。他在尋找晚秋綻放的花,也在尋找解脫。
至于解脫什麽,冥冥之中她有所感悟,是他避而不談還未完結的故事。
他有所保留的心事,田笑不強求,畢竟有些事情說不出口就是說不出口。就如那個無意中從他爸爸口中得知的女人一樣,也許一碰,就痛。
不知不覺又轉到了操場,突然一陣不合時宜的咕嚕聲像是看不慣這低沉的氛圍,搞笑一般地響起在兩人耳邊。情緒不高連帶着腦子都慢半拍,田笑微微愣了會兒神,才逆着從側後方射過來的橘黃燈光擡頭看他,想到他還沒吃晚飯,便強打起精神建議道:“不管在哪兒,飯還是要吃的。”
高越沒什麽胃口,但被她隐隐擔心的眼神盯着,便一臉苦笑地點頭。
田笑帶着他抄近路,邊往後校門走,邊問:“你想吃什麽?”
高越張嘴想說個随便,但是随便太敷衍了,聽起來就教人提不起勁,又轉口道:“面吧!”
“你經常來這裏吃飯?”高越問。
“偶爾。”田笑搖頭。
“看你跟老板很熟啊!”高越接着道。
“也不是很熟,就是之前來這裏吃飯……幫了點小忙。”
“哪裏是小忙,你可是救了一條命。”老板笑眯眯地端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面出來,放高越面前,繼續道,“醫生可說了,要不是你及時做心髒複蘇,我現在就不在這裏站着了。”
“老板福大命大。”
“那也是托你的福,慢吃,就不打擾了。”老板說完,扔下一個意味深明的眼神便識趣地進了後廚。
“很好吃的,我這個不愛吃面的人偶爾也會來他們家吃一回。”田笑邊說,邊抽了雙筷子用茶水清洗。
“不用這麽麻煩。”高越嘴上這樣說,卻也沒有阻止。
“洗一洗幹淨些。”
“幹淨,我也幹淨不到哪裏去。”他玩笑式地自我調侃道。
“我發現你總是對自己有一種偏執的看法。”田笑把清洗好的筷子遞給他,“人吧總會犯錯,畢竟這個世界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滿意。但是了,犯了錯,依然有人選擇相信……”
“要是錯的離譜,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呢?”高越打斷她,語氣突然犀利地發問。
田笑也不示弱:“心灰意冷還有一線生機死灰複燃,只要還活着,總有機會重新來過。”
“你不知道死灰複燃的結局大都是重蹈覆轍嗎?”說完高越将頭埋進碗裏,嗦了一大口面。
田笑盯着他快遮住眼睛的頭發絲想了會兒,端起茶壺給自己倒水:“反正你沒有我想象的壞,卻意料地比我想像的好。”
高越拿筷子的手愣了一瞬,緊而不明所以地哼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田笑問他。
高越擡頭,盯上她的眼睛,風馬牛不相及地說:“應該叫老板多加點香菜。”
考研時間正式敲定,考研大軍像被下了絕症通知書般,121天不容置疑的死亡期限倒計時,正在以不容抗拒的分秒速度倒退。
孔夫子說未知生,焉知死。但有些時候,不經歷一下死亡的驚心動魄,又哪知道生命的誠然可貴?
大四的課程安排最輕松,像田笑所學專業就只剩下一門必修課還在那裏垂死掙紮地吊着。但并不意味這一學年好過,這只是身心疲于奔命的起始而已。
田笑有早睡的習慣,十點從圖書館折回寝室,準備睡前的洗漱工作。洗完澡,套上粉嫩嫩的睡裙,半幹的頭發被她攏起在腦後,翹起個小揪揪,俏皮又可愛。
一邊刷牙一邊想着該去剪頭發的時候,門突然被人粗暴地一腳踢開。
“累死個人啦!”電腦書包像燙手山芋一樣被蘇茜甩上桌,本尊則四肢八叉地攤在椅子上要死不活,“這日子過得,感覺一天就耗盡了我一個月的精力。”
正在玩手機也是寝室最後出場的妹子瞥她一眼,一心二用搭起話來,“家裏安排的留學路你不走,淹死人不償命的渾水池你偏要趟。這叫自作自受呢,還是咎由自取呢?”
陽臺上傳來田笑一如既往地神批注,“這兩個成語意思相近,沒有可選性。”
許是近兩月的久違,那妹子聽了忍俊不禁。
蘇茜嗤一聲,偏過頭抗議,“人生滋味的品法精髓在于你明知道前面有個火坑還往裏跳,這叫無—所—畏—懼。”
“是愚昧無知吧!”妹子拆臺道。
“所以你懂個屁!”
“屁我是不懂,但今天校微博下活躍度最高的那個‘小蠻腰’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妹子向她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蘇茜理直氣壯的膽氣瞬間漏了半截兒,不過嘴還是一樣的死硬,“勞逸結合才是上上策。”
抓住關鍵字眼,田笑當即吐出一口白沫。楊貴妃一回頭是百媚生,她一回頭是書香氣。
“唐朝詩人白居易,晚年有兩個寵愛的女伎,樊素與小蠻。樊素唱歌清麗,小蠻舞蹈姿美,腰肢纖細,所以有了‘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被濫用的小蠻腰就出自于此。”
……
……
311寝室整體文化底蘊是一年比一年深沉,以至于寝室一幹人等自認為可以流傳坊間的千古名句幾度橫空出世,就是一直流傳不出這塊四方之地。比如……
“寝室安定,重在學霸。寝室動亂,重在學渣。”
“安定者,無嘉獎。動亂者,殺無赦。”
諸如此類朗朗上口又簡單粗暴的即興創作。
“看到沒,這就叫做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那妹子繞頭一圈,向田笑捧去一個受教了的真誠眼神。
這一提點倒是讓蘇茜想起什麽,她扯着嗓子有氣無力地指名點姓呼喚田笑,為了傳達那還算是喜訊的消息。
“那什麽比賽的名單出來了,你不負衆望的又上榜了。”
整句話說得毫無感情波動,淡得如飲白開水,甚至比白開水還無味。
随之而來的Congratulations也是一樣的興致平平,毫無喜感。而當事人更是一臉風輕雲淡,一個“哦”字就轉身繼續刷牙漱口。
大學三年,田笑一大樂趣就是熱衷于各大文學賽事。她有随寫記事的習慣,累積成堆的素材全是她的生活點滴與靈感觸動。厚積薄發促成的一揮而就,讓她無一例外地囊括大大小小的榮譽獎勵。
當初還有一個雜志編輯問她願不願意簽約,她不是走這條路的打算,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只能敬謝不敏。
對于田笑獲獎的事情,在接二連三的刺激下,大夥兒的免疫抵抗力再上一個制高點那是水到渠成的事。
其實大家一直都好奇,像田笑這樣缺心眼的人,是怎麽修煉出一身文藝氣的?實在想不通,向本人取經,也是茫然無解。
網上有一句話,說世上最難走的路,不是套路,而是女生的腦回路!
田笑的腦回路,也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透徹明白。
收拾完畢,爬上床的田笑躺得中規中矩,想起一件事,随口問道,“明天晚上我想去剪頭發,你們誰要去?”
“其實我蠻想看你留長發的樣子,幹嘛非得留短發?”
“贊同。”
田笑剛欲張嘴就被蘇茜堵住,“不要用‘我習慣了留短發’這樣的弱智借口來敷衍我們。”
“贊同加一。”
田笑吸吸鼻子,睡前沒來由的玩心大發,套用了一句昨天路上接到的宣傳單上看到的話,“我怕長發的我太美,國家要收我稅。”
……
……
然而陪她去剪頭發的人,是出乎預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二十分鐘的洗剪吹裏,甜甜圈乖巧地坐在沙發上啃泡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被玻璃圓桌上支起的手機屏幕死死地鎖住。一紅一黃兩只蟲子被突如其來的屎殼郎吓得落荒逃命,逗得她咯咯笑個不停。以至于咬進嘴裏的泡芙從小嘴滑落,撞入懷裏,再被她抓起重新塞進嘴裏。
這一幕通過巨大落地鏡反射在田笑眼裏,竟有點不忍直視。
因為叔叔阿姨工作上的問題,不得不将甜甜圈暫時托付給田笑幾個小時。甜甜圈跟着她爸爸媽媽住,只有寒暑假的時候才回爺爺奶奶那邊,也就是田笑的對門鄰居。甜甜圈剛上幼兒園,與田笑的學校只相隔了一站公交車的距離。
接到甜甜圈後,兩人歡天喜地去外面大搓了一頓,悠哉樂哉地打着飽隔兒,逛了一會兒街,才直奔理發店。
一頭清爽利落層次分明的短發落成,田笑卻無暇欣賞,一心想着怎麽将甜甜圈胸前的那一片污漬清理幹淨。
看來還是甜甜圈适合給她磨牙齒。
夜色像潑在天空裏的黑墨,由淺入深地漸染,是朦胧成熟的美色。仿佛每濃稠一點,世間就繁華一點。田笑拉着甜甜圈沒有貪戀晚夜的熱鬧,直接回學校,卻在路上碰見幾個人。
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哪裏見過,田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而那幾個人也看見了她,卻像看見了怪物一樣,繞道而行。田笑一臉不解地望着他們像極了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心裏納悶兒,“奇怪,我有這麽大的威懾力嗎?”走着走着,她猛地頓住腳,恍然大悟,“是他們……”上次和高越吃啵啵魚遇上的那群人,她立即轉過身,然而那群人早跑沒了影兒。
田笑:“……”
落荒而逃的人不該是她嗎?田笑忍不住皺眉思索。
“田田姐姐怎麽了?你不開心嗎?”甜甜圈仰着小腦袋瓜,乖巧地拉了拉她的手。
田笑蹲下來,扳着她的小身板,笑道:“姐姐沒有不開心。”
“可是你皺眉頭了,爸爸說,皺眉頭不好看,”甜甜圈擡手,軟綿綿地抹了一把田笑的額頭,旋即又咯咯咯地笑起來,“頭發亂了。”
田笑寵溺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瓜,牽起她的手往學校走,卻在後門口與高越不期而遇。
“我來散步。”他的先發奪人,卻是坦白之言。
自從上次與田笑有所保留的袒露之後,兩人之間并沒有進一步,也沒有退一步。沒有刻意的強求,也沒有勉強的不自在。似乎一切都不過是那一句剛剛好罷了。
晚間的操場總是最具生命活力,甜甜圈拉着田笑的手,歡快地蹦跶兩條小短腿。幾撮短發一跳一落,俏皮活泛得很。小姑娘從來都不怕生,嘟着粉嘴,晶亮的眸子四下張望,也有意無意地向高越靠近。
然而她的每次靠近,都會換來高越的遠離,而田笑就會無辜受牽連地被拉過去一點。
本來田笑走中間好好的,甜甜圈卻突然主動要求換一只手拉。走上C位的小姑娘,揚起粉嘟嘟的小臉,朝高越笑得甜蜜兮兮。而不領情的某人便會落後一步,踱步到另一邊。小姑娘懵懂單純,覺得好玩,又馬上換另一只手,樂此不疲。幾輪博弈,高越敗下陣來。
但游戲并沒有結束,只是從換手變成了“我近你退,你退我再進”。高越越是遠離,她就越得寸進尺地靠近。
于是乎,行動軌跡從塑膠跑道可預測性的偏離到了綠皮草坪中心。
田笑看着這一大一小暗下較勁兒,竟有點哭笑不得。不過她看得出,高越好像不是怎麽喜歡小孩子。在她和甜甜圈邀請他一起散步時,他就在猶豫遲疑。而且每次甜甜圈對着他笑,他緊繃的嘴角如臨大敵般,不自覺地繃得更緊,讓田笑幾次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田笑拉着安分老實了的甜甜圈,忽然問:“你喜歡旅游嗎?”
高越放慢腳步,保持一定距離走在一邊:“不喜歡,幹嘛問這個?”
“明年畢業,我們寝室計劃去畢業旅行,但是一直沒想好去哪兒。”
“沒想好還是沒想法?”高越問。
“有想法,就是太多了。”田笑不嫌麻煩地一一列舉,“妹子想南下去海邊玩水,室長想北上去敦煌看戈壁大漠,或者去新疆看萬畝杏花。而茜子喜歡刺激冒險,想去沖浪、跳傘,還有什麽……空中餐廳吃飯。”說着她自個兒先笑了,“聽着挺有趣的。”
“沖浪跳傘有趣?”高越觑她。
“嗯。”田笑點頭。
“你不怕?”
“怕肯定是怕,但是沒玩兒過,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怕。”田笑頓了頓,又補充道,“一個人肯定是不敢的,我需要人帶着我玩。”
高越順道問:“那你想去什麽地方?”
“我,“田笑笑了笑,“只要大家一起,開心就好,去哪裏都無所謂。”
“就沒有想去的地方?”高越依舊問。
田笑想了想:“有,但說出來你別笑我。”
“你說。”高越洗耳恭聽。
“其實我特別想體驗一天流浪街頭的感覺。身無分文,在一條有人來往,但不要太多,也沒人認識我的街上,背着我的吉他唱歌賣藝,沒賺到錢就餓一天肚子,賺到錢了……看賺到多少,要是多就到一家路邊小飯館吃飯,要是少,買個面包坐在街頭一邊和我一樣流浪街頭的藝人聊天,一邊啃面包,然後繼續賣藝賺錢,你說是不是特別荒唐?”
“不是荒唐,是天真。”
“我又不叫天真,你幹嘛老叫我天真。”田笑微微側頭,望着他,像是被自己的玩笑逗樂了,笑得像朵搖曳在晚夜的虞美人,燦爛明朗。
高越盯着她的面龐,如癡如醉,移不開眼,下意識輕聲問道:“你會唱歌?”
“田田姐姐唱歌可好聽了,會唱、唱很多的歌。”甜甜圈因為說話太快,都成了個小結巴。
田笑摸摸她的腦袋瓜:“小時候我爸媽總覺得我不合群,他們就送了我把吉他,讓我跟着我爸的一個同事學習彈吉他,培養我點興趣愛好,讓我不至于太沉悶。”
“你不合群?”高越一副看不出來的訝異表情。
“怎麽說了,其實我覺得自己人緣挺好的,只是沒有深交的朋友罷了。大概是嫌我太無趣死板,而且嘴巴笨,情商低……哎,反正就是一籮筐給他們數落。”
“的确。”高越颔首。
“是吧!”田笑也坦然地承認。
又閑聊了幾句,田笑手下一沉,低頭是甜甜圈有話要說的模樣。
高越看着兩人咬耳朵,還時不時向他投來莫名的眼神,他下意識別過臉去,有些別扭。
田笑直起身,挽上一線耳發,看着高越笑而不語。
而小姑娘沒來由地害羞起來,一把抱住田笑的大腿,将臉埋得嚴嚴實實,生怕漏風漏光漏進某人的眼光。
突然手機振動,田笑簡短回了消息,剛想說什麽,就聽高越說:“我,回去見了爺爺。”
田笑知道,從小到大,他最親近他爺爺。
那天晚上回去後,田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睡不着。
有心事的人,長夜終是漫漫難熬。她剛翻了個身,手機屏幕刷地亮起,她愣了一下,這麽晚還有人發消息?
想的時候手已經伸了過去,解鎖點開消息,許是腦子混沌,十幾個字像是一秒一字的浏覽,直到視線停留在蛋糕兩字上時,她才清醒過來。
是江曾發來的消息——
笑笑,不知道你跟越哥說了什麽,他竟然吃蛋糕了。雖然擺了一副臭臉,還只吃了一口,但吃了就好。
靜靜地盯着那幾行平鋪直敘的文字,她能感受出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喜悅。不然深更半夜,江曾也不會為了這麽一件小事跟她發消息。
吃了蛋糕,是不是意味着他心裏有那麽一點釋然的開心呢?
田笑“嗯”了一聲,高越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喜歡短發?”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新發型看,發尾留了些長度,耳後鬓角的頭發漸次縮短,細細碎碎,層次分明,又不失俏皮可愛,且鬓角的短發微微內扣,十分修飾臉型。
田笑微微揚起脖子:“不能說喜歡,就是習慣吧!從我有記憶起,好像就沒留過長發。”她撚起一絲細發在指腹間摩挲。
“你沒留過長發?”高越訝異。
“嗯。”
“那你留長發的樣子豈不是很稀罕?”
田笑點頭:“可以這麽說。”
高越低頭又擡頭,剎那而起的心思浮上嘴角,變成淺淺的笑紋,再付諸于直白而簡短的話語:“可以試試。”
田笑沒有說好也沒有點頭,只是嘴裏鼓了一口氣,被她輕輕吐出。臉上泛起的薄紅被晚風悄悄吹散,她拉着甜甜圈,想起一句歌詞——曲終人散只為你一人心跳。
而他散去的弦外之音,缭繞了又是誰的心弦?
夜雨毫無征兆,從東邊急驟而來。雨點打落,粗大密集。
操場上的憧憧人影,正在被這場過路雨沖刷清理。
高越蹲下身,向甜甜圈伸手展臂。而他的主動邀請,被毫不猶豫地投懷送抱。
甜甜圈很乖,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将頭埋進他的頸窩。沒有過多的猶豫,高越抱緊她,起身彎腰,盡可能為她擋去雨點。
在躲雨的路程中,有人叫住了他們。深藍色晴雨傘下,是兩個慌忙的身影。
田笑還來不及喊人,甜甜圈便被人接過,緊接着是猝不及防的一個巴掌,在驟雨下響亮而冰涼。
田笑被拉到大傘下,隔着肖阿姨,是抱着甜甜圈的蔣叔叔。他們什麽也沒說,也沒打算開口。四人擠在一把傘下,非常沉默地離開。
這突如其來的形勢,是田笑來不及的反應,她只能回過頭,去看那個站在雨中的身影。
落寞,凄涼,悲哀,痛苦。還有很多、很多看不清楚的……
這個場景,讓她突然想起酒吧裏的那個背影,以及無故生出的那份孤獨感。
也許,有些情感一旦被刻入骨髓,即使是身處繁華熱鬧,也一樣無所遁形。
在分別前,肖阿姨一臉嚴肅地勸了田笑一句:“不要跟那種人來往。”
那種人,是哪種人?
他們認識嗎?
田笑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回去找他。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田笑頂着變小的雨跑去操場,卻尋了個空。
不知道是躲雨而去,還是知道她會回來找他,故意躲着她。
田笑想給他打電話,翻出號碼卻始終沒能按下。
打過去又能說什麽呢?
他本來也沒打算告訴自己什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