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回到學校,已是零點的樣子。
要不是蘇茜說餓,死活賴在校門對面那家深更半夜仍兢兢業業做生意的小攤上吃夜宵,不然她們早回寝室躺床上睡安穩覺了。
“現在……安心了?”蘇茜上氣不接下氣,腿軟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癱成一攤泥,被田笑稀裏糊塗地拉着逃命似的飛奔了一路,她差點兒把腸子吐出來,“幸好我胃堅強,不然今晚白吃了。”
……
“小心使得萬年船。”田笑接了兩杯水,遞她一杯,自顧自地灌了大半下去。
從坐在露天下的小攤上喝西米露椰子粥開始田笑就坐立難安心神不寧,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她們,直到進了學校她還有這種感覺,像陰魂不散一樣,沒來由的毛骨悚然。
“哎……”蘇茜痛快的一把抹掉嘴邊的水漬,“就你那比小學生還小學生的生活作息規律,是體會不了我們這些一身是膽的夜貓子。哪那麽多跟蹤狂,你不是把調酒師小哥哥都吓得落荒而逃了嗎?這會兒倒疑神疑鬼……”
話沒說完,突然嘩——的一聲,雨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打在地上啪嗒作響,動靜還不小。田笑愣了愣,神叨叨地說:“多虧了我疑神疑鬼,才躲過了這場雨……”
蘇茜:“……”
夜深人靜,雨打在地上簌簌作響。寝室只開了靠近陽臺一邊的燈。
蘇茜閉着眼睛,像丢了魂兒一樣要死不活地爬上床。兩只腳還懸空在外,就一動不動了。
直到鼻息漸起,田笑知道她睡着了。
蘇茜這一流的睡功,就算上課坐第一排也照樣能睡他個昏天黑地神志不清,連認識的專業課老師在提醒過她幾次後,也是兩眼一黑任其自生自滅。
田笑打了個哈欠,換了雙拖鞋去陽臺洗漱。
風夾着粗大的雨點一陣席卷,粗暴地攪亂了她一頭短發。來自淩晨暴雨的問候,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在她加快速度想要早點完事兒的時候,恍然間,瞥見一抹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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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視角望出去,正好能看見公寓門口。
田笑使勁兒閉上眼睛,像詐屍一般突然睜開,透過密集如柱的雨幕,就着橘黃色的路燈,想要看個清楚,卻無奈于被雨色朦胧了的燈光也變得模糊不清。
學校公寓是紅外自動感應門,刷卡進入,沒有門禁。這個時間點還有人在外面游蕩不足為奇。
不過在這樣的暴雨天氣裏仍堅持在外面鬼混的,多半是遇上事兒了。在田笑淺薄的認知裏,不是失戀就是失戀。
失戀遇上這種天氣,似乎也蠻應景的。
也沒想太多,簡單洗漱完,她關了陽臺上的門,一覺睡到天亮。
田笑是被歡快得像過新年的鬧鐘吵醒的,她頂了一頭雞窩,打着哈欠關掉鬧鐘。
手機消停了,但有人不開心了。
“大清早的你想鬧哪樣啊?”很明顯蘇大小姐的起床氣要出來了,蒙着被子翻個身,“試都考完了,還讓不讓人睡覺。”
“給你買早餐啊!”田笑半挂在床梯上,閉着眼睛懶懶地說,卻不小心踩空一腳,吓得她剛還睜不開的眼睛,瞬間炯炯有神放光彩……
她驚魂未定,連口大氣還沒出,卻聽:“我滴個親娘嘞,吓死我了!”
田笑:“……”
這臺詞不是應該我說嗎?
一夜過去,雨還在繼續下,只是雨點變成了雨絲。在清晨洋洋灑灑,也有幾分悠閑。
“難得的涼爽天氣。”田笑邊擠牙膏,邊愉悅地感慨。
收拾完畢後,她擡頭望了一眼又睡死過去的蘇茜,拿上鑰匙飯卡出門,從過道的欄杆上取下一把粉嫩嫩的雨傘,便輕手輕腳地下樓去了。
雖然昨晚睡眠不足,但也絲毫不影響她現在元氣滿滿的精神面貌。
撐開傘,心情不錯,邊走邊哼着歌,時不時還伸出手去感受雨絲的清涼。
卻沒注意,公寓對面的廊檐下還坐着一個人。
剛走到一個路口,猝不及防吹來一陣妖風。傘一下子偏離頭頂,清冷的天空罩下來,頓時明亮許多。
田笑縮起脖子,死死跩緊傘柄。卻不及一只修長白淨的手突然從身後伸了過來,穩住了搖搖欲飛的傘。
大腦短暫當機,她沒了呼吸……
等風過後,順着收回去的手,她才略顯狼狽地回頭。
好看的五官像早起透過五指看見的陽光一般,叫她歡喜。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點漆珠眸深沉透底,似乎有黑色的空洞在無限的延伸擴展,看進去,就難以收回來。
是他。
一樣的polo衫,黑色休閑褲,褲腿卷邊。只是此刻被雨水打濕了幾處。
臉色也略顯蒼白,像是風餐露宿了一夜。
青皮光頭依然很搶眼。
田笑回過神,表情驚疑不定:“是你,好巧!”
見他沒打傘,又是一身濕漉漉的樣子,出于贈人玫瑰,手留餘香以及報恩的好心,田笑唔的一聲,象征性地問:“你怎麽不打傘?”同時挪了挪腳,将傘罩在了兩人頭頂。
由于身高差距和短傘柄的設計,她像只長臂猿猴一樣不得不伸長胳膊,關鍵是……傘還是翻過來的。
額……尴尬了。
在田笑讪讪地準備收傘前,他先一步俯身退了出去,無所謂的态度:“多大點雨,沒你們女生嬌氣。”
田笑不是個自來熟,但也不怕生,待人處事皆以禮為先,對于不熟的人她都是客客氣氣。所以她客氣地哦了聲,邊把傘翻過來,邊問:“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男子淡淡的目光停留在她翻傘的指節上,難得随和的聲氣:“來逛一逛校園。”
田笑瞅了瞅冷清清的四周,微微笑道:“你還真是有雅興,大清早來逛校園。”田笑不是刻意地在嘲諷他,只是純粹地沒話找話。
但男子卻不這麽認為。
像是聽出她言語外的那麽點好笑,他扯扯嘴,語氣意外的多了幾分戲谑:“我說我是路過的,你信嗎?”
要是蘇茜在旁邊,絕對會斬釘截鐵地回道:“信,怎麽不信?沒看見她那張與生俱來我傻我好騙快來騙我吧的臉嗎?”
當然,田笑的回應是——噗嗤一聲。
言外之意是——你真搞笑!
……
小雨淅淅瀝瀝,豆大的雨點從杜英樹上落下,打在傘上啪嗒作響。
腦門上青筋突突地跳了兩跳,像是嫌自己說了幾句廢話,男子暴露出一臉的不耐煩。
左手探向褲袋,又很快退出來,握着什麽東西就朝田笑丢過來:“你拿的是我的筆。”
倉促間,田笑單手接不住,只能“胸手”合用,才堪堪抱住,傘都差點掉地上。
瞧她那手忙腳亂的樣子,男子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
田笑抿起下嘴唇,略帶些不悅,顯然是不滿他這簡單粗暴的舉動,從懷裏抽出一支要手感沒手感要長相沒長相的黑色自動鉛筆。
“我的小黑妹怎麽會在你這裏?”她擡眼看他。
小黑妹?男子挑了挑眉,沒吭聲。
循着他剛剛說的話,田笑後知後覺,自個兒摸索着昨晚的記憶……
那時她走得匆忙,也沒仔細看,拿起吧臺上的本子和筆就往包裏塞,那猴急樣與趕着去投胎別無二樣。
見她有開悟的表情,男子也不着急,雙手插進褲袋就往身邊濕漉漉的路燈柱上靠。
“啊,不好意思,是我拿錯了,我我我……我這就回去給你拿。”
田笑心眼直,腦子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一股腦兒地把責任全攬在身上,理虧到連說話都磕磕巴巴。
拿錯了別人的東西還讓別人親自送過來,她只能十分狗腿地跑回寝室,倒騰了半天才從包裏摸出一支鋼筆。
鋼筆通體黑亮,握在手中絲絲沁涼,如外邊小雨的涼度。
她喜歡這觸感。
一定很貴!抱着這樣的念頭,田笑又火急火燎地往回趕,連蘇茜不在床上都沒發現。
由于人行道砌的瓷磚太滑,她走的寬闊柏油路。經過長時間的洗刷碾壓,路面或多或少有些凹凸不平坑坑窪窪。再加上人在匆忙的時候,眼睛一般都長頭頂兒上。
所以當田笑一腳攏進水坑的時候,水花四濺得那叫個歡天喜地壯觀無比。
要是再配上一段唯美背景音樂,畫面太美,都不忍直視喏!
她慶幸今天沒有穿長褲,而是穿了一件黑白相間的格子連衣裙。
不然,絕逼濕倆褲腿。
但是……裙子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啊!
男子靠着燈柱,盯着灌木葉尖上要落不落的水滴出神。褲兜裏的打火機被他拽在手裏,勒出了血印子,像是在極力壓抑什麽,他有些煩躁。
突然的一聲響動,讓他下意識轉頭,眼神警惕戒備。
看清了那磕磕絆絆的人,他皺眉,脊背霍地脫離了燈柱的支撐,站直了身,似乎想要上去扶她……卻忍住了,站在原地恁是沒動。
“你的……筆。”一步半的距離,田笑微微佝偻下背,氣喘籲籲。
就這來回不到五百米的距離,生生讓她跑出了個馬拉松的感覺。
男子依舊蹙着眉,一聲不吭地接過,看都沒看一眼就将筆揣進了褲兜。視線像無處安放一樣朝四下随意掃去,現在才不過七點,校園走動的人少,望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你還好?”
一副生怕她一口氣沒喘過來暈死過去而惹他一身麻煩的口吻。
田笑是個貨真價實的運動絕緣體,喘了半分鐘,依舊有些吃不消,只點點頭,省去了說話的力氣。
似有點心不在焉,隔了一會兒,男子又說道:“那就吃飯,我餓了。”
說完,擡腳就走。
沒有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側過頭,不耐煩起來:“走不走?”
傻眼在原地的田笑頓時回過神來——不是,有你這麽不把自己當外人的嗎?
她跟他很熟嗎?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素未謀面,卻拔刀相助,救她于小流氓糾纏之中,卻又不想承認他是在幫她,而且态度時而疏遠冷淡,時而輕佻流氓。
這一大早,老天爺還像個小女孩似的哭哭啼啼,傘也不打,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她面前,就為了一支鋼筆?
好吧!她也很珍惜她的小黑妹。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兩人面對面,坐在空落落的食堂,靠近窗戶的地方,喝着粥,啃着鮮肉包,吃着油條,就算他頂了個光頭,依然帥得飛起,就是那雙眼睛太過深沉與冷漠……
但,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她連他叫什麽都還不知道呢!
田笑像是終于下定決心,咽下那一口快被她嚼成渣,恨不得在口腔裏就消化個幹淨的包子皮,醞釀了好久的話剛到嘴邊,低沉微啞的嗓音先一步傳了過來。
“高越。”隔了幾秒,又補充道,“高山難越。”
田笑面上雖笑意盈盈,心下卻有一瞬被他看穿的無措感。
“田笑。”她禮尚往來地報上大名,猶豫了一瞬,問,“你是怎麽找到我……不會真是湊巧遇上吧?”如果說沒有拿錯筆這件烏龍事,這個說辭還是有那麽丁點兒可信度的。
又看他年齡比她大不了多少:“難道……你也在這裏讀書?”
高越頭也不擡,驚悚地答了一句:“人肉搜索。”
田笑:“……”
他突然擡頭,嘴唇油麻水亮,臉色也不似剛才那麽蒼白,多了幾分血色。
他吃飯的樣子還好,不粗魯但也說不上優雅,算是正常。但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吸引力,比如剛剛走過去的食堂阿姨就一直盯着他看。
難道是他吃得太香,饞得阿姨也想來一口?
他眼睛仍是極亮:“你吃飯可以啊!”
“啊?”田笑被他這句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還帶了點兒嘲諷意味的話說蒙了。
“啊什麽啊。”他戳戳下巴,示意她看餐桌上,田笑遲疑地木楞地微微低頭垂眼——
稀飯還是一碗,包子只啃了一口,南瓜糯米餅從頭到尾都沒動一下。與對面幾乎空空如也的盤子形成鮮明的對比……突然視野裏多了兩根指節分明的手指,擱在雞蛋上一探,田笑下意識擡眼,看到他的眉頭輕且淺地皺了一下,仿佛如他料想的一般,涼透了。
他挑眉笑了:“是我太帥了,比這早飯還秀色可餐,讓你吃得這麽心不在焉?”
田笑對他假不正經的調戲視而不見,卻一本正經道:“秀色可餐不能這麽用……”
高越:“……”
眼前這姑娘看着文文靜靜,單純好說話,卻頻頻不按套路出牌,随時都有調錯頻道的可能。
不知道是她傻,還是自己傻。
田笑茫茫然的目光追随着高越直奔打飯窗口的背影,不一會兒又看着他一雙大長腿幾步懶散地踱回來——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了陽光明媚的下午茶時間,慵懶而又惬意。
高越放下碗,将雞蛋啪的一聲,不輕不重地拍在她面前,二話不說拿起筷子,插上南瓜糯米餅就往嘴裏送。
田笑都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愛吃的甜餅進了他唇紅齒白的嘴裏,微微張開的嘴合上又張開,張開又合上,最終還是默默地喝她的稀飯吧!
這一系列小動作被高越看在心裏,無視在眼裏,善意提醒在嘴裏:“早上不宜吃油炸食品。”
“那你還吃?”這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說實話,不好吃,太甜了。”高越微微皺眉。
“你不喜歡吃甜的?不是,不好吃也得吃,不能浪費。”
“那你還不吃。”
你來我往間很有那麽點鬥嘴的意思,田笑為他隐隐帶了點威脅的語氣妥協了,好像她再不吃,他就不客氣了似的,吓得田笑趕緊剝殼兒吃起來。
不過雞蛋握在手裏,卻很熱乎,她才記起食堂有提供免費的微波爐。
平常她很少去加熱,也不是懶,只是沒有那個習慣。
想不到他還挺貼心的。
看她吃得着急,高越蹙了一下眉,嘴角動了動,卻也沒說什麽。
田笑卻越吃越覺得不對勁兒,抽空擡起頭,問道:“你沒吃飽?”
高越呵笑一聲:“你當我是飯桶?”
“難道不是嗎?”原諒她腦子直通了大腸,有啥通通放了。
走之前高越似乎有話要說,卻又礙于什麽原因不好意思開口硬撐着,但又不得不說,很是猶豫不決——他臉上的表情大概就是這樣。
田笑直覺這表情應該很少在他臉上見到,盡管他們不熟。
就是因為不熟,所以她要努力地克制着不笑。
“那個……你身上有沒有錢?”一分錢逼死英雄漢,這話走哪兒都不會錯。高越實在是沒法子,還是開了口,見田笑疑惑不解,他又解釋,“我沒錢回去。”
想他打車過來的時候還欠着出租車司機幾塊錢了。
田笑一臉恍然大悟,但她身上也沒錢啊,學校有一卡通,出門在外有支付寶,她似乎很久沒用過現金了,想了想:“這片區域的公交車大都有電子碼,你可以用手機掃碼支付……”見他眉頭微皺,仿佛聽不懂她說的電子碼是個什麽東東,像電視劇裏從小到大養尊處優慣了而不幸有一天落魄到民間不識柴米油鹽的公子哥……額,蘇茜一天沒事兒在她耳邊叨叨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狗血劇情。
她猶豫了一下,又問:“你沒帶手機?”
“手機沒電了。”
“哦,沒電也沒錢……那你是怎麽過來的,又是從哪裏過來的?”田笑一臉狐疑地盯他,越盯越覺得不對勁兒,猛地幡然醒悟,“你該不會是昨晚……”跟蹤我們過來的吧?田笑擰眉,昨晚回寝室的路上她一直覺得有人尾随,難不成是他?不會這麽荒唐吧?
田笑還沒想明白,高越就像被她唐突了一樣,不耐煩地暴躁道:“一句話,有沒有錢。”
昨晚和今早田笑都見過他不耐煩,卻沒見過他這麽不耐煩地發脾氣,明顯的做賊心虛啊!
看破不說破,保小命要緊。
田笑正經搖頭:“沒有,如果你不轉車,我可以送你上公交車幫你掃碼,不然我回寝室一趟給你拿錢……哦,對了,我有天府通。”說着手摸向胸前,卻摸了個空。
“糟糕,鑰匙串兒又忘拿了,你等一下啊!”說完她一頭鑽進食堂,再回來時,脖子上挂了個藍色卡套。
“公交地鐵都可以刷,好像還有五十多,應該夠了。”從卡套裏抽出一張熊貓卡,田笑突然遲疑起來,“這個……”
“給我,下次還你。”高越直接道,頓了頓,“手機也給我。”見她猶猶豫豫,又補上一句,“留個電話號碼,方便聯系。”
與高越分道揚镳後,田笑才松了那根緊繃的弦,但心裏總硌得慌,似乎落下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這感覺一向很準。
直到她準備将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寝室門被人貿然打開,蘇茜活像一副被人那啥了的樣子戳在門口,田笑才猛然想起——我滴天,忘帶早飯了!
她抿了抿唇,讪讪道:“茜子,我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蘇茜面無表情,眼簾似有若無地微垂,掃到她那雙略顯空蕩的手,嘴角一記冷抽。
只聽砰——的一聲,門被無情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