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劍修的便宜兒子
這頭段故事演得活靈活現,贏了個滿堂彩。
喻識瞧着,那花魁娘子也無任何異樣,除了把他一劍砍十人的師娘演得過于柔弱可親,沒有一絲不妥之處。
第二幕戲演的是喻識于仙門大比上初次露面的情形。花魁娘子演了位胡謅門派裏胡謅出來的絕世美人,同少年喻識一見鐘情。
這段戲純粹瞎編,喻識同堂下諸人一樣,嗑着瓜子喝着茶,看得津津有味。其中一段小調編得頗為上口,他還跟着哼了兩段。
崔淩悄悄扯了扯陶頌:“不過是個故事,過眼就忘了,你上什麽心?”
陶頌黑着一張臉,望着那花魁同臺上的第一劍修纏綿調情,猛灌數杯苦茶。
好不容易挨過了第二幕戲,第三幕戲卻更為胡說八道。說這喻識于小蠻山除妖時,與此女修私定終身,然這女修的門派遭賊人所害,她一朝流落風塵,輾轉賣藝為生。
那花魁香肩半露地偎在“喻識”懷裏時,陶頌手裏顫顫巍巍的杯子,終于咔嚓一聲,碎了個幹淨。
喻識被驚得一回頭:“怎麽了?被小蠻山這不要臉的妖怪氣着了?”又安慰他:“別急,第一劍修馬上砍死它了。”
崔淩笑笑打圓場:“前輩別見怪,當年小蠻山除妖五派聯手,阿頌和我也在。這段唱詞過于假了,阿頌有些看不過眼。”
小蠻山妖邪橫生,昔日除妖時,确實有讓各家小輩跟着長見識。
喻識實在想不起來了,好奇道:“你先前說的救命之恩,就是在小蠻山?”
陶頌緩和了些神色,點點頭。頓了一下,又不滿道:“雲臺門的文漆前輩分明将小蠻山一役,寫了話本又畫了冊子,世人卻非喜歡些不着調的說辭。”
文漆便是喻識的小師弟,平素喜歡寫話本子,還喜歡畫畫。都不是些正經事,昔日在雲臺,都數不清燒了多少,又因此挨了多少手板子。
大師兄孟弋倒是幫着藏了不少,只是師父看得嚴,連喻識都沒怎麽見過,自然流傳不廣。
喻識倒對當年之物頗為懷念,又問道:“這麽說,當年的話本你有?”
陶頌眼神躲閃:“我沒有。”
喻識不信:“別小氣嘛,拿出來給我看一眼呗。”
陶頌理直氣壯:“我真沒有。”
貼身的一本小冊子被他翻來覆去摩挲了許多年,皺皺巴巴的,他才不好意思拿出來。
再說了,我家劍修憑什麽給你們看!
陶頌愈發有底氣:“當年的話本畫冊本就不多,我沒那個本事能弄到一本。”
這話在理,喻識品了品,又驚覺:“那你在河邊,原來真看的是那...那種書?”
居然忘了這茬,陶頌心下一急,長瀛突然擡頭:“那種書是什麽書?”
陶頌與喻識一齊開口:“別問!”
長瀛委屈巴巴地咽下一塊核桃酥,又扒拉了一下崔淩:“是不是阿淩平時看的書?”
崔淩慌亂不已地解釋:“你們別誤會,我看的是醫書,書上有講男......”他面色緋紅:“不是前輩說阿頌看的那種書。”
“我沒看!”陶頌簡直百口莫辯。
封弦忙端着和藹可親的架子打圓場:“沒事沒事,年輕人嘛,血氣方剛的,看兩眼多正常吶!理解理解。”
就這破事兒還說不清楚了!陶頌憤憤塞了口點心,索性閉了嘴。
戲臺上已不知演到何處了,似乎是久別重逢,花魁娘子哭得聲淚俱下,一張俏臉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這花魁跳了一晚,連個迷魂術都沒動過,陶頌越發擔心,怕是後招兇險。
正想着正事,雅座隐蔽的入口忽然鑽出來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時與陶頌大眼對小眼。
陶頌一愣,那小娃娃突然嘤嘤哭起來,撲過來抱着他的腿:“爹爹,我總算找到你了!”
陶頌拿着點心的手一頓。
五個人同時一怔。
喻識最先回過神,悄悄觑了一眼崔淩驚疑不定的神情,心道我家傻兒子真是好運氣,少一個勁敵!
還沒等他開心上頭,那小娃娃就兀自抹抹眼淚,偷偷瞧了瞧陶頌始終冷俊的一張臉,害怕地縮回了手。
小孩打量了一圈這五個人,瞅準了最溫和的臉,一模一樣的架勢,又撲入喻識懷裏:“爹爹,我總算找到你了!寶兒好久沒見過爹爹了,寶兒差點認錯了人!”
五個人又是一怔。
這次換長瀛驚疑不定了:“這就是你新養的小狐貍?”
不是,兒啊,你聽我說,你爹我真沒背着你在外面養狐貍!
喻識正要解釋,這明顯碰瓷的便宜兒子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對長瀛炫耀道:“我是爹爹的正經兒子,才不是什麽小狐貍!”
長瀛目瞪口呆,嘴角點心屑啪嗒掉了。
喻識忙一把将小孩從懷裏扯出來:“呸呸呸,誰是你爹爹,我只有小狐貍,沒有兒子!”
寶兒抱着他胳膊不撒手:“爹爹你不要寶兒了嗎?爹爹你居然不認寶兒嗚嗚嗚...爹爹你知道寶兒等你等得有多苦嗎......”
這一口一個“爹爹”叫得喻識頭有兩個大。
封弦忽然生了些猶豫,使了個傳音術:“你不會...真和哪個花魁娘子有兒子吧?”
“我呸!”喻識連傳音術也沒使,急得脫口而出,“長瀛傻你也傻啊!我連手都沒拉過,上哪兒生兒子去!再說了,我生兒子也不能起名叫寶兒啊,這什麽爛大街的名字!”
寶兒抽抽涕涕地蹭他一袖子眼淚:“爹爹你居然嫌棄我...娘親給我取的名字,爹爹也嫌棄娘親了是不是!爹爹不來看我們,一定是嫌棄我們了.....”
喻識心道,我一身清白還能毀在這花月樓不成,揚聲就喊人前來。
有一容長臉蛋的婢子垂頭進來:“公子有何事?”
喻識拎着小孩後領:“這哪兒來的小毛孩?快領走!”
那婢子應了一聲,寶兒突然掐着喻識手臂往他懷裏躲了躲。
“來別害怕,我帶你出去。”那婢子輕聲慢語,緩步走上前來。
寶兒猛然滿面驚恐,身子抖如篩糠,一閃身緊緊抱住喻識:“公子快帶我走!她逼我進來纏着你們的!快......”
梁上銀鈎一動,珠幔寶簾四下散落飛揚,那婢子獰笑着擡頭,一張血色盡失的素面,驟然裂開一條縫來,自頭至腳裂成無數血肉碎塊飛散出去,數十道怨靈交纏着飛出。
封弦眼疾手快地祭出納海鐘,捏了個訣,雅間內金光四射,交雜着山月的寒冽劍氣,連收帶斬,霎時将怨氣清理殆盡。
變故陡生,喻識一手抱着寶兒,松開捂住他眼的手,深深皺眉:“怎麽回事?”
寶兒緊緊摟着他脖子,慌忙朝着樓下大喊:“大家快跑啊!都是壞人!全是壞人啊!”
他這一嗓子并方才擦出的碎肉驚得堂內一陣混亂,烏壓壓一衆人還未回過神,人群中便突然炸開數十個人影,惡靈怨氣瞬間升騰而起,濃烈的血腥氣充盈滿室,哀切哭嚎同奔走求援摻雜一起,不絕于耳。
花團錦簇的閣樓,瞬間自人間天堂化為修羅地獄。
怨靈數量實在太多,納海鐘封住花月樓上下,浩然清氣只震收了十之有一的怨靈,若不速戰速決,這數萬惡靈沖出道法封印,潛入人流湧動的臨安城,是遲早的事。
山月已然出鞘,陶頌略帶擔憂地回過頭,喻識只叮囑:“不用管我們,救人要緊!”
陶頌一道清冷劍意斬殺面前怨靈,回身道:“你快帶着孩子走!”
喻識示意他安心,随即一怔,這話怎麽聽着怪怪的?
崔淩也将長瀛推了過來:“長老,長瀛是妖族中人,極易被怨氣惑心,勞你也帶他先走。”說罷也拔劍飛身下去。
喻識一手抱着娃,一手牽着娃,頓時滿心淩亂:我堂堂第一劍修什麽時候成這種角色了?
封弦問道:“你怎麽樣?”
喻識運了一回真氣,距離開燕華至今,竟一絲都沒有好轉。
他微微蹙眉:“納海鐘撐不住,這裏需要人手,你看着他倆,我要下去。”
封弦正要想旁的對策,忽然自對面缭繞黑影間躍出一人,瑣碎衣帶飄飄散散地随周身真氣拂動,環珮微響,額間一點黑氣,正是咿咿呀呀吊着嗓子唱了半日的花魁娘子。
二人同時警覺,那花魁忽然反手捏咒,撕碎了一道惡靈,腥重血氣散了一身。
“雲臺門的破風訣?”喻識大為疑惑。
寶兒轉過頭來,驚喜道:“花魁娘親!”
那花魁衣袖飄忽,連殺數道怨靈,揚唇一笑,眼角盡是柔和慈愛:“聽話,你跟着公子先走,娘親馬上就去找你。”
寶兒十分乖巧地環住喻識脖子,那花魁鄭重行了一禮,飛速道:“我誤入魔道,承蒙正道雲臺門相救,此事說來話長,長老若信得過我,快帶着這孩子走,城北二十裏餘氏山莊相見。奴家還有要緊事托諸位長老相救。”
說罷轉身就奔向缭繞怨靈叢中。
封弦略一沉吟:“若是計謀,單憑我也殺得了她。你先走,這兩個孩子留下來只會越來越危險。”
喻識看了眼寶兒驚惶神色,留了句“你們多保重”,便帶着兩個小家夥自窗子飛奔而出。
花月樓通體被金色符咒團團纏繞,生人可出,惡靈受阻,團團纏繞着撞擊着樓身,悲切呼號聲響徹繁華安寧的臨安城。
自花月樓跑出來的驚慌百姓丢鞋棄冠,手忙腳亂地一頭紮進人潮中,連帶着四下商戶跑出來探看者,臨近巷道登時亂作一團。
喻識繞着幾道巷子燃了數道清心符,見繁雜場面大為好轉,花月樓臨近之處皆已無人,他又下了幾道阻生人的禁制,便帶着兩人朝城郊北方跑去。
細雨初歇,城郊林木深深,搖曳出一陣凝神靜氣的新鮮芬芳。
喻識一路奔至樹林深處,尋了個粗壯枝幹,确認無虞才停下。
他坐下還不到一刻鐘,忽遙遙傳來一震天巨響。臨安城內金光乍亮,花月樓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