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邱十裏老老實實地被大哥領着往家回,沒有圖快坐飛機,因為時湛陽怕氣壓變化刺激他的鼓膜,兩人連帶一大串夥計居然浩浩蕩蕩地買票乘了橫跨東西的火車,和一群高中生擠在一節車廂裏連天晃蕩。
不湊巧,坐在他們倆對面的還是一對年輕的亞裔男女,一看就是尚且處于熱戀期,背着大包小包出去慢速旅行,黏糊起來旁若無人,兩只手差不多一直牽着,動不動還用帽衫半遮半掩地親個嘴。
畢竟是面對着面坐,一對小情侶,還有一對說不明白算什麽的大男人,怎麽也不好互相幹瞪眼。邱十裏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于是翻開報紙擋在面前,卻又不自覺地往對面瞥,當然,他這般羨慕好奇左右不是,時湛陽都看在眼裏。
“想喝嗎?”時湛陽問,用的是意大利語,估計這車廂裏也就兩個人聽得懂。
邱十裏立刻回過神,這才發覺自己的報紙翻到了廣告,不知在這頁停了多久。整整半張版面上,赫然有個約莫兩三歲的小孩,胖手臂抱着一大桶奶粉,望着報紙外的他,一臉純真又滿足的表情。
奶粉廣告?
想喝嬰幼兒奶粉?
“……不想!”邱十裏壓低嗓子道。
每次時湛陽用此類低級趣味逗他,他都一定會上鈎,也一定會覺得自己很丢臉。他只得氣哄哄地拒絕轉頭去看大哥,可一時間連翻頁也不好意思,更不願再把目光挪到對面的卿卿我我上,正動着眼睫不知看哪才好,他的報紙突然被時湛陽從手裏抽了出去。
他跳脫地想,大哥居然搶我的報紙……難道真的對奶粉感興趣?
下一秒,他的眼睛就被遮住了,一只溫暖的手掌,不輕不重,帶着薄薄的煙草味,還有一股不易察覺的奶香,大概是剛剛端咖啡奶杯的時候沾到的,腕表碰到臉頰,繭子熨帖地按在眼皮上,邱十裏甚至可以感覺出哪裏是指腹,哪裏又是虎口。
眼前就這樣黑下去,縫隙裏又有微光,他忽然生出一種極大的踏實。時湛陽從前總愛這樣擋他的眼睛,在他還被當作小孩看的那些年,當電影進行到親密鏡頭,又或是電視紀錄片中的野馬野牛正在發情繁殖,好一派狂野生機,時湛陽總會皺眉,一邊眼疾手快地把他兩眼蓋個嚴實,一邊在他旁邊盯着所謂的“少兒不宜鏡頭”,坐得氣定神閑,仍是那種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大少爺做派。
放下溫度觸感不說,連這股味道都是熟悉的。
帕特加斯雪茄味。爆米花味,冰激淩味,奶香味。
于是邱十裏也像多少年前那樣,熱着臉蛋眨了眨眼。他的睫毛蹭在時湛陽手心,有種輕微的阻塞感,又宛如時湛陽正在撫摸他的眼睛。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邱十裏也說起了意大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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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會害羞。”時湛陽笑道。
邱十裏心說,我害羞是因為對面正在親嘴?大哥你清醒一點!
“兄上就不會害羞嗎?”他反問。
時湛陽捏了他鼻梁一把,這就要把手收回去,卻立刻被邱十裏抓住。他抓得相當使勁,不過時湛陽也沒有像他預想中那樣去掙脫,只是扭臉看着他。
“ナナ。”時湛陽道,叫得還挺莊重。
邱十裏不搭理,側睨回去,眼神精準地追着大哥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同時雙手捧起那只修潔的手,用鼻梁蹭了蹭,接着他微微張開嘴,親了那手背一口。
時湛陽挑眉,目光一跳,邱十裏滿意地欣賞。
再接着,他又找到無名指的位置,照着空空如也的指根咬了下去,沒用勁,但持續地啃,牙尖抵着皮膚鈍鈍地磨碾,還是那樣專心致志地望着時湛陽。而時湛陽仿佛從肩膀到指尖都是僵硬的,當邱十裏終于挪開虎牙,那指根已經被他磨出了完整的一圈紅痕,不太均勻,帶着濕漉漉的水印子,映着陽光。
“現在兄上害羞了嗎?”邱十裏松開時湛陽的手。
時湛陽卻沒有急着把手收回去,而是順勢搭在兩人間的扶手上,指尖若有若無地碰到邱十裏的衣袖,“你報仇成功了。”
邱十裏一臉“我就是記仇”的表情,狠狠盯着時湛陽,又道:“回家之後,兄上,我想和你上床,這是無理要求嗎?”
雖說用的是偏門外語,但他說得格外字正腔圓,實在是義正辭嚴,時湛陽聽了差點驚呆,卻不等他回答什麽,只聽邱十裏自顧自地說:“算了,我管它是不是!”說罷他就強硬地給時湛陽箍上眼罩,要他睡覺,拒絕聽他回答。
時湛陽十分配合,還真就不再說什麽,邱十裏一邊無端暗爽,一邊又莫名憤憤。他故意說了驚人的話,也算将了大哥一軍,可他想上床不是假的呀!早知道就該刨根究底,問出來到底行不行,而不是因為怕不行就強行搶話,宛如不想看到得分就燒掉試卷,反而給了大哥閉口不談的絕佳空間。
不過,方才那一出也不是全無好處,邱十裏突然能夠直視對面黏在一起的二位了,盡管他們此刻似乎忘了戀愛,正在悄悄打量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在他身上一鑽到底,看看說着奇怪語言舔吻同性指節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邱十裏則微笑地回望他們,傲然坦誠如步入寶殿的狀元郎,完全沒了之前的偷偷摸摸。
他忽然發覺,自己方才不忍直視的不是別人的親吻,而是自己心上那位就在旁邊卻還是沒人能親的境地。現在似乎是有了,不對,一定是有了——他剛才不但親了,還用牙尖兒給人戴上了指環呢!
邱十裏放松地側身枕在靠墊上,看看大哥搭在一起的雙手,看看自己剛才留下的印痕,還沒淡,還是很深,很紅,在指根蒼白細膩的皮膚上。他又去看時湛陽雕刻般的側臉,在絮絮日光中,在過于柔軟的布朗熊眼罩下,時湛陽是如此明晰又安靜。
哥,你一定沒有睡着,但你也不想看我,所以我擋住了。他想。
回家之後和我睡吧。他又琢磨。
他覺得自己最近有點瘋,并且驚喜地發現,臉皮好像也變厚了不少。
然而,幾番勞頓過後,回到了自家莊園,初夏的月季已然開始盛放,他卻沒有如願以償地和時湛陽睡成,甚至沒有真正被綁起來。
時湛陽說:“沒必要。”
邱十裏道:“我想試試看。”
時湛陽又說:“你沒有犯錯。”
邱十裏道:“我犯了!我自作主張,我還——”
時湛陽卻笑了,打斷他說:“我舍不得。”
邱十裏就一句話也胡扯不出來了,時湛陽堵他堵得太熟練,溫柔和疏離是泾渭分明的河,它靜靜地淌,而他終究不是臉皮夠厚的人,撐不起船渡。當然他也沒到那種上杆子的地步,他不想再逼着時湛陽幹什麽了。
本以為要住很久的院,工作都提前準備得足夠充分,邱十裏不太忙得起來,一到晚上就精神抖擻,整夜整夜失眠,戴上降噪耳塞也不頂事。
暑熱不動聲色地一天天堆疊起來,邱十裏每晚在自己的大床上翻滾,汗越出越早。
他再也沒跟時湛陽提過一次,無論是綁,上床,還是睡眠的離奇失蹤。時湛陽要他去賓州看看廠子,他就去了,要他上剛收購的車隊看看老弟和老同學,邱十裏也百分百完成。但無論是出去幹什麽,總是要回家的,每每回到這個家裏,邱十裏都會去想自己絕口不提的事。
與其說他是在想那些具體的幼稚的東西,不如說他是在想曾經,過去,那些自己有的,那些大哥送給自己一個人,而他也能等同地交給大哥的,怎麽就忽然從指縫裏漏下去了,看也看不清,拿也拿不住。
好吧,這種疑問本身也是幼稚且無聊的。
西海岸的盛夏往往漫長如一條被曬得滾燙發白的鐵軌,那個盛夏卻尤為短暫,轉眼過到九月末尾,邱十裏又一次風塵仆仆打道回府,舊金山下了一整天雨,落寞連綿,等八仔在門口停好車子,邱十裏拎傘下車,這雨又停了。
空氣是一塊濕潤的海綿,兜頭捂在邱十裏臉上,初秋的深夜又似黑木耳般順滑,冒着森森的泥土氣。
那棟四層小樓燈火通明,時湛陽那邊也是才到家不久,邵三領着一群夥計,蹲在客廳的地板上整理東西,居然是一堆特産,鋪滿了中世紀雕塑到壁爐之間的整塊地面。有甜食,有漆發雪膚的木質娃娃,有酒,也有時湛陽在最愛喝的那種綠茶。
“去的是日本?”邱十裏略有詫異。
邵三“嗯嗯”地應着,帶着種刻意的含混,他跟邱十裏說大哥在樓上休息,邱十裏則心如明鏡,他知道邵三本人是不會想去瞞自己什麽的,再者,要是時湛陽想秘密地做點事情,那邵三也頂多是幫忙跑腿,關鍵信息不會知道多少。
于是他沒多問,洗了洗手,吃了一塊抹茶麻糬,兀自上樓。
邱十裏方才下車就聽到隐約的樂聲,如今越來越近了,他來到陽臺,只見時湛陽就在陽臺坐着,在搖椅上,花架前,周圍很寬敞,格子地磚上灑進來一層細細的雨滴,映着不知從哪照來的銀光,像是月色。
老式唱片機擺在茶幾上,黑膠正在悠悠轉動,咖啡冰冷,可時湛陽睡着了,一動不動,呼吸沉重,像那種重壓在腦門上的睡眠,看得出來,他是筋疲力盡的。邱十裏鮮少見到自家大哥累成這樣,即便是累,大哥也總是把精神好好地卯着,在任何人面前。
他走路沒聲,挪開擋路的輪椅,琢磨着是誰把大哥連着輪椅擡上來的,在熟睡的人身邊站定,垂頭看他好久,目光适應了黑暗,時湛陽也沒醒。
“兄上。”邱十裏開口。
一有動靜,時湛陽就立刻睜眼了,上身也随之彈坐起來,他甚至有個下意識拔槍的動作,“ナナ,”看清邱十裏,他就笑了,“幾點了。”
邱十裏瞟了眼腕表,“兩點二十七。”
“兄上怎麽不去屋裏睡覺。”他又問。
“我記得你大概十一點到家。”
難不成是沒看到我,在等我?邱十裏差點憑空噎了一口,他快恨死這種關心了,可他又着實感謝,時湛陽肯把這關心展露在自己面前。
“下雨延誤,轉了好幾圈才降落,”邱十裏頓了頓,“兄上去日本了?”
時湛陽捶着膝蓋,道:“他們買了好多特産回來。”
“買特産,”邱十裏笑了,“不是去做生意……不忙嗎?”
“還好,”時湛陽卻坦誠得出乎意料,“只是去找一個人。”
莫名地,邱十裏卻沒勇氣再問了。時湛陽沒有帶他去,只是專程為了什麽人出發。他甚至在想,大哥誰也不要去找就好了,每天留在家裏,他自己也留在家裏,絕不出去,只要能看見對方,不用總是說話也沒問題……那最好!
邱十裏為自己鬥志的迅速喪失以及精神的迅速變态而感到惶恐。
“麻糬很好吃。”他幹巴巴地說,“我小時候就喜歡那種口味。”
時湛陽扭亮了臺燈,揚臉看着他,自然而然地問:“ナナ,你還記得什麽小時候的事?”
“什麽?”
“比如你做過一場手術。七歲的夏天。”
邱十裏略感莫名其妙,但還是如實答道:“奶奶說,我生了病,然後做了一個手術,不讓我出房間,一直留在鳳凰村。那段時間心髒會疼。”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隔着襯衫,按到一枚硬邦邦的戒指。
時湛陽的目光忽然極度聚焦,銳利一如以往,“是手術前疼,還是手術後?”
邱十裏怔怔地說:“不記得了,”想了想,他又道:“我生病,應該就是心髒方面的吧,後來就好了,現在也沒有事。”
的确,他每年都會被時湛陽趕到醫院去做全身體檢,健康非常,各項指标都标準,甚至不像是上過手術臺的人。
而看着他這副篤定模樣,時湛陽的心髒倒是被攥了一把,“你奶奶騙了你!”他多想大叫,為邱十裏想法的簡單,為自己這次的無功而返,可最終忍住了,事到如今,他還怎麽能讓邱十裏知道自己的身世?讓邱十裏明白,正是自己的親姐姐,自己那個姓氏的家族,一手參與謀劃了上次的慘案?
他又怎麽能說你的童年都是欺騙,你最親的長輩也把你當作家族的容器?一個我打不開藏不好的容器。
“好,”時湛陽波瀾不驚地平複下心中的洶湧,輕聲道,“回去睡吧,明天陪我見個客人。”
“誰?”邱十裏小心地觀察着他。
“榮格·費舍爾,明天中午過來吃飯,說是要看看我。”
邱十裏心生為難,這位榮格他可太熟了,不過時湛陽更熟,二人年齡相仿,在邱十裏來到時家之前就已經認識了,算得上是童年玩伴。
榮格是費舍爾家族最小的兒子,費舍爾則是典型的美國老牌大家族,主要搞石油的,論財大氣粗,大概和時家不相上下,當然這種大財團相互勾結也是常事,于是時湛陽自然而然地要和他成為朋友。年紀小的時候還好,一起騎騎馬泡泡妞随便厮混,大概二十歲之後,榮格的享樂主義和時湛陽的自視清高造成了二人的漸行漸遠。
但榮格似乎從未死心,仍舊常來找時湛陽一塊消遣,并且對邱十裏也相當感興趣,似乎和誰都想交個朋友。雖然近期許久未見,但他那種油滑和自來熟還是讓邱十裏感到麻煩。
不過,當務之急,似乎是趕緊好好睡一覺。
邱十裏從抽屜裏扯出條毯子撣了撣,搭在手臂上,二話不說往時湛陽的搖椅上擠,時湛陽叫他,他還是悶頭拱,“我就在這裏睡,我就在這裏睡。”他重複道,自覺徒勞地往大哥和自己身上掖着毛毯。
時湛陽居然真給他讓了地方,在這窄窄的椅面上不怎麽方便地挪身子,邱十裏扭臉看他,他就扭暗了臺燈,“睡吧,音樂用不用關掉?”
這是一首西班牙小調,女聲冷淡又輕快,讓人眼前浮現巴塞羅那的紅屋頂和帆船。時湛陽以前就常聽,一張黑膠只有這一首,在爐火畢剝作響的雪夜,把唱針搭上去,然後他帶着邱十裏赤腳踩着羊毛地毯,去跳舞。
邱十裏小小的,輕輕的,那時真的只是個小孩呢!頭發睡得炸起來,也不到他的肩膀高。邱十裏踩在他的腳背上,嚴肅地跟着他拙劣的舞步,腰杆挺得筆直,肚子往他身上挨,蔥白似的指頭糾緊他的指縫。
于是時湛陽也用力握回去,把指尖捏成紅色。
于是邱十裏臉也跟着紅了,緊張地忽閃着睫毛,生怕跟不上似的。
的确,雖然跳得很爛,也說不清自己用華爾茲步法踩的到底是什麽節奏,握着小弟那把順溜的腰,又到底在胡亂搖擺什麽。但他以前是跳舞的人。
他和邱十裏都是同樣愛跳舞的那種人。
邱十裏對音樂的敏感程度似乎跟不上大哥,耳畔的旋律是熟悉的,他卻很難把它從記憶中拽出來,“不用關……”邱十裏傻傻地看着午夜中時湛陽模糊的臉,和自己隔了不過一拳遠,小調停止了念白,正唱到那句最輕的旋律,意思是“我保存着你的回憶,猶如最寶貴的秘密”。
邱十裏聽得一清二楚。
“兄上,你不走。”他說。
“不走。”時湛陽拍拍小弟的肩膀,我也走不了啊,他又笑了,卻沒說出口。
女聲仍然在唱:“我費力打開雙眼,一點一點,盡管看見你不在附近。”
在啊,怎麽不在,邱十裏緩慢地琢磨。所以把眼睛閉上吧,你旁邊是他啊。他告訴自己,随即全身就這麽松軟下來,沒有洗澡,身上帶着舟車勞頓和秋雨落寞的味道,在冷冰冰的陽臺上,大哥沉穩的呼吸聲中,邱十裏緊巴巴地蜷着身子,睡了近幾個月最熟的一覺。
他這一覺就睡到第二天臨近中午,雨後的天空藍得刺眼,而時湛陽居然還在他身側躺着,正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機上的掃雷游戲。
“收拾一下,人快來了。”時湛陽垂眼看他。
邱十裏全身酸痛,想爬起來好歹沖個澡,可有塊磁石吸在他和時湛陽之間,似乎還是一次性的,他怕把自己拔走之後就再吸不回來了。也不知自己抽什麽瘋,他跪起來,壓在時湛陽身上,先是從領口拽着衣襟,動作十分粗暴,直接把自己的扣子都崩了,然後敞着衣裳按緊時湛陽,開始解他的紐扣。
時湛陽被他吓了好大一跳,“ナナ!”他去攥他的手腕,邱十裏卻紅了眼,狠咬嘴唇,拼命和他別着力氣,幹脆騎在他身上,用打架的力道夾住他的腿,常人根本動彈不得,如今的時湛陽似乎亦然。搖椅被兩人扭得瘋狂地前後晃動,咯吱咯吱,風吹在欄杆外的榉樹上,也是瘋狂地沙沙響。
“哥……哥!”邱十裏沙啞地吼,歇斯底裏。扣子都被他扯開了,時湛陽也不再抵抗,只是靜靜地望着他,連瞳孔最深處都被秋陽照得透亮,邱十裏卻忽然覺得自己一敗塗地。
他瞧着大哥起伏的身體,那些刀口,槍傷,雜七雜八,新的舊的……比他多,比他狠。他竟不懂自己下一步要怎麽辦了,雙手撐在大哥的肋骨上,他惴惴地顫着眼睫,氣喘籲籲。
是管家打破了這一場茫然的僵持,他極有分寸地站着卧室外敲門,隔了一整個房間,通知他們榮格的車子已經到了山下。
邱十裏立馬從大哥身上下來,他想蹲在地上抱頭不動,卻還是鎮靜地扶着大哥坐上輪椅。從衣櫃拿了幹淨襯衫換好,洗手臺前,一高一低,兩人映在鏡中,沉默地洗漱,沉默地梳頭。
“兄上,”邱十裏放下梳子,艱難地說,“我有沒有壓疼你?”
“沒有,那裏現在沒有感覺。”時湛陽也放下刮胡刀,又從下眼睑上摘下一根脫落的睫毛。
邱十裏下定決心不道歉,他還是不甘心的,似乎說了對不起,就做實了他願望的不正當,做實了他的永久失去,甚至放棄了追問的權利。這一大捧的不甘一直兇猛,持續到他和榮格握手問好,持續到三個長大的人坐在桌邊,一道道佳肴被端上來,又持續到他蠻橫地搶過矮玻璃杯,給時湛陽擋下一杯又一杯的高濃度白酒。
最後這不甘倒是停了,轉為一種對自己行為的迷茫和失控感,宛如隔岸觀火——邱十裏在某個瞬間回過神,發覺自己周身黑了下來,榮格的聲音在遠處,似乎在打電話,而他自己則跪在馬賽克地磚上,縮在飯桌底下,面前是西褲柔滑的面料,是時湛陽的腿。
青絲絨桌布被撩開,光打進來,他對上時湛陽的目光,沒去想自己到底是怎麽爬到地上的,也沒去想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這舉動都是壓了太久的本能,他喝醉了,他醉得愉快萬分,謝天謝地。
麻利地解開那皮帶也拉開那褲鏈,把臉蛋拱到大哥腿間,邱十裏半眯着眼,輕輕嗅着鼻子,舔了一口,好比主菜開始前的那第一口嘗試,接着是第二口,很多很多口,硬挺的觸覺已經抵在唇間,他的唾液也完全濡濕內褲的布料,榮格挂了電話,朝向餐廳的腳步聲傳入邱十裏格外靈敏的耳朵,可他沒有停,可時湛陽也沒有推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