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血玉(十四)
艾凡對着柯克調出的地址找過來時非常不湊巧,屋主正在家裏接待着另一位客人——貴客——霍格菲斯。
艾凡沒有料到同這位外交部長的第二次碰面竟然會是這種形式。
屋主打開門後,甚至還是霍格菲斯幫他做的介紹,他能明顯感受到屋主不歡迎的目光。
“安德魯前輩,我很抱歉沒有提前打招呼就不請自來了。”艾凡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安德魯是個長相斯文的男人,見來人是艾凡,便是一副冷着臉不欲多談的模樣:“跟你沒什麽好說的,你走吧。”
這可以說是艾凡預料之中的情形了,只是現在屋裏還坐着霍格菲斯,被拒之門外的狀況讓他有些尴尬。
霍格菲斯笑着替他解圍:“安德魯,艾凡會找過來,應該确實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長者端莊的臉上全是親和,艾凡忽然覺出眼前的兩人是上下屬關系,原來安德魯離開情報組以後并沒有徹底走出編制,他現在是外交部的人。
像是礙于上司的話不好發作,安德魯只得不情不願地将人讓進了屋裏,今天是工作日,他的妻兒都不在家。
艾凡謹慎地往前挪了兩步,安德魯這才發現他的眼睛看不見,一時皺起了眉頭:“你是瞎子?”
毫不客氣的口吻讓艾凡露出一絲不自然的苦笑:“是。”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安德魯坐在沙發上冷眼看着艾凡不知所措的站在玄關處,一點上前幫忙的意思也沒有。
這次依舊是霍格菲斯幫艾凡解的圍,他起身扣上了自己散開的西裝扣,親自将艾凡引到了自己剛剛坐的位置上,對安德魯吩咐道:“別為難人家孩子了,找到你這裏也不容易,你們聊吧,正好該說的我也都說完了,先走了。”
安德魯要送,被霍格菲斯一個擺手攔下了:“你客氣點,就當是給我個面子了。”
安德魯沒吭聲,僅是僵硬地點了點頭,直到目送霍格菲斯出門,屋裏的局面才有所改變。
艾凡長長舒出一口氣,誠懇地道出了自己的謝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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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魯擡了擡眼鏡,幾個呼吸間便像是換了一個人,輕松道:“你能來我很高興。”
雖然艾凡在門口一見到安德魯時便明白了他的本意其實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他其實一點也不排斥自己,這一點和傳聞大相徑庭讓他很意外。
艾凡:“為什麽要在霍格菲斯面前裝作關系不好?”
“那個老東西也不是什麽好鳥。”安德魯低聲道,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口中的“老東西”現在正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艾凡遲疑了:“所以……當年的傳言……”
“大家會離開其實并不是因為你和老莫的傳言。”說到這裏,安德魯忽然話題一轉,“這個以後有時間了再詳說吧,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麽,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相視沉默過後,兩人異口同聲道:“是尤爾。”
艾凡翻過自己父親所有隊員的檔案,他深知每個人的拿手好戲是什麽,比如安德魯的透視——時不時的,他也能透過肚皮看看人心。
安德魯都不等艾凡的下一句出口便轉身去了書房:“你等我找找,當年那份卷宗的原底在我這裏确實備份了複件。”
艾凡點頭:“局裏的卷宗不允許任何意義的外傳,尤爾想要完整的卷宗,也是他告訴我你這裏有備份的。”
安德魯一哂:“老朋友總是讓人懷念,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所不知。”
“當年那起案子有什麽特別的嗎?為什麽尤爾點名要它?”艾凡不解。
安德魯搖頭:“我們也一直猜不透尤爾到底想要什麽,他就是個普通人,卻堅持這麽多年都圍着神秘學打轉。”
塵封已久的卷宗被安德魯從保險櫃裏拿了出來,那裏是滿滿一櫃子的文件,裏面從未存放過一分錢。
那是十四年前有關尤爾的第一個案子,比起他後來的“光輝事跡”,這第一起案子實在太不起眼,是個不會引起任何人重視的小熱身。
“當時還是瓦倫丁前輩,也就是你爺爺掌管着情報組,你知道,我很早就跟老莫關系很好,也是被他第一個招進隊裏的人,那個時候我們誰都沒想到尤爾會是伴随着我們、直到老莫離開的那個人,他還太年輕了。”一說起當年的事情,沉穩如安德魯也打開了話匣子,最後一句話也不知道說的是他英年早逝的兄弟,還是活躍多年的尤爾。
在安德魯介紹卷宗的具體內容前,艾凡想要做一個嘗試:“能讓我自己先看看嗎?”
同樣作為靈媒,安德魯自然明白艾凡的意思。
在他的注視下,艾凡将雙手按到了卷宗上,一雙冰藍的眸子無焦點地固定在了虛空的某一處,手上虛虛實實地在卷宗上方挪動着。
“簡潔、微不足道……甚至讓我覺得沒什麽威脅性,比起犯罪,我想這大概更像是一次惡作劇。”艾凡盡可能地描述着自己的感受。
要知道最難的往往不是探尋一個遙遠的過去或者未來,而是把握當下——看清那些已經被自己握在手心,或是明明白白擺在眼前的東西。
安德魯了解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作為前輩,他适時地作出了引導:“你的感知能力偏感性,你可以嘗試撇開那些情緒化的東西,單純的回到起點,想起你最開始眼睛看不見的時候,那個時候在你眼裏的世界是怎樣的。”
那個時候……艾凡才剛剛覺醒不久,他甚至還沒能明白過來自己的能力到底意味着什麽,自己又到底能拿它們做到什麽。
起初是溫度、固體、液體、動物、植物、人體……後來慢慢豐富了起來,他漸漸能分辨出形狀、密度、顏色……到最後才是情緒。
艾凡嘗試着抛開自己在工作中常用的慣性思維,回到最原始的懵懂,不再沉浸在那些迷霧裏剖析風向,而是跳出來直觀地觀察着最尋常的表象。
“是盜竊。”沉默了很久的艾凡忽然一語中的。
但安德魯沒有讓他有喘息的機會:“時間、地點、人物。”
一般來說,靈媒習慣于将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都說出來,但強者不會,他們擅長抽絲剝繭,直擊要害。
艾凡:“冬天、深冬……辦公樓裏的盜竊、尤爾。”
艾凡在這一行裏絕對算不上強者,可他也沒有這個習慣,因為父親的對他的教導便是如此,同樣,普利莫的所有隊員都沒有。
安德魯:“起因、經過、結果。”
艾凡:“只是單純的謀財,偷的是工作上的文件,尤爾被開除了。”
但饒是如此,艾凡也還是沒能達到安德魯心中的預想:“或許我不該對你期望太高,你覺醒的時間确實還是短了點。”
其實艾凡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對,只是他沒能看出案件的關鍵——十四年前尤爾被第一次寫入卷宗,他的身份并不是行竊者,而是受害者。
當時他在一家軟件公司上班,公司研發出的新成果被人洩露給了敵對公司,并且嫁禍到了他頭上。
年輕的尤爾當年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反駁也不是為自己搜集證據平反,而是在第一時間删除了自己在互聯網上的一切私人信息,成了一個真正的黑戶,找不到頭,也看不見尾。
“他當時在公司幾乎就是個透明人,大家除了知道他長的好,其他一律不了解,後來行竊者也坦白這是他選擇嫁禍給尤爾的最重要的原因,沒有人了解他,哪怕是一丁點都沒有,我們後來去走訪他曾經的同事時也都一無所獲,以至于到了現在我們也确定不下來他的真實年齡。”安德魯如是道。
可無論怎麽看,這都像是一個小插曲,艾凡前前後後向安德魯确認了好幾次卷宗的內容,依舊沒能得出它的特別之處,甚至于這份描述簡單至極的案卷會被單獨保存下來,也僅僅因為這是“範尤爾劉易斯”這個名字第一次入庫存檔而已。
将卷宗裝回密封袋後,安德魯問起了其他的問題:“那是你的情人嗎?”
這麽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艾凡領悟的很透徹,他搖頭道:“我也希望是,但我這前腳才把人給氣跑了,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安德魯失笑:“明白的,年輕人收着點脾氣吧,尤其是我們這種。”
艾凡深以為然地,感慨自己終于找到知己的同時好奇道:“前輩不會覺得我這樣不太好?”
大概是跟紀川呆久了,艾凡說話帶着更多東方人的委婉,對比安德魯就很明顯了:“什麽不好?同性戀?以我對你父親的了解,他都不介意,我介意什麽。”
艾凡卻非常放不開:“話是這麽說,但每次想起來也還是會覺得有些對不起烏圖。”
安德魯意味不明地牽了牽嘴角,模樣甚至有些冷酷:“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相信我,你們兩個的事情絕對是衆望所歸,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沒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