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改完就放第四章……避免東主又寫亂了到時候再鎖文…… (1)
☆、魏餘歡
白天時還風和日麗,到了晚間,卻是狂風大作,暴雨傾盆而至。
溫莊和覺得有些冷,就讓焚琴和煮鶴關好了門窗,自己窩在美人榻上懶洋洋地看着今天在街上随手買的一本話本小說。不過這些文人啊十年前那麽無聊,大概再過十年也還是那麽無聊。胭脂骨,胭脂骨,他們居然做夢說什麽胭脂枯骨化作畫皮美人兒,意圖報複天下薄情書生,卻不料自己堕入情網,為了救愛郎最終魂飛魄散……溫莊和嗤笑,如果她是那個枯骨美人,八成兒也不和那些薄情郎說那麽多廢話,只管一口咬上他的脖子,喝幹他的血,再丢到亂葬崗子上喂禿鹫野狗也就完了。
她頗覺無聊地随手将那本《胭脂骨》扔到了一邊兒的矮幾上,這時候煮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小姐,襄王府有人來了,說想見見您。”
溫莊和眯起自己有些稍顯狹長的鳳眼,“襄王府的?男的女的?主子奴才?”
煮鶴想了想,“是個女子,帶的人不多,衣着也不算很華貴,但不知為什麽,感覺就是個主子。”溫莊和一皺眉,想了一下,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到裏屋的妝臺前攏了攏有些松散的頭發,“請她進來罷,大雨天兒的也怪不容易的。”
過了不多時,煮鶴就領了那女子進來,然後自己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來人穿着一條水色繡桃李紋的蜀錦長裙,裙擺處有被雨水洇濕後的痕跡。梳起的高髻上只戴着一支銀鍍金碧玺花卉簪[1],寬大的衣袖下隐約可見一串兒珊瑚手串兒。
“我道是誰不辭辛苦雨夜前來。原來是魏側妃。溫氏見過襄王側妃。”溫莊和帶着一絲嘲諷之意,竟真的拜了下去。魏餘歡自然不肯受她這一禮,忙便去扶,“溫姐姐跟我行禮,那便是罵我呢。”溫莊和本就不是真心行禮,被她一扶也就順勢起來了,“側妃此時來此,可是有什麽指教麽?”
“我想請姐姐看在咱們過去的姐妹情分上……只複家,不報仇。如果姐姐願意答應我,那魏家願在朝堂上為溫家張目。”
溫莊和笑着看着她,“側妃憑什麽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有必要呢?”
“憑我知道溫大哥一定不希望因為報仇,而此生再不能回歸故裏。”魏餘歡看上去倒是很有把握,而且她說的也是對的。溫莊和抿嘴一笑,理了一下并不淩亂的衣裙,“那側妃該去跟我哥哥說,怎麽反而跟我說呢?我哥哥這麽想,我可不一定也這麽想,對不對?”
魏餘歡抿了抿嘴,臉上微紅,頗有些窘迫之意,“這……恐怕不妥,畢竟是……”她還沒說完,就聽溫莊和道:“畢竟是差點兒做了夫妻的人,這種時候見面也太尴尬了,對麽?”
魏餘歡沒說話。溫莊和輕輕哼了一聲兒,“怕什麽呢?早就恩義兩絕,如今相見不過是因勢利導,難不成還怕你家王爺吃醋麽?”
“姐姐,你別這樣說,當初魏家……并非不想幫溫家,只是……只是天威所在,任誰也不敢拿着身家性命做賭來幫別人。”
溫莊和說道:“我沒跟你說那個。魏側妃,溫家三族之內無一人幫我們兄妹說一句話,所以我也不指望有兩姓旁人能張嘴。但既然那個時候你沒幫過,那現在也就別跟我談條件,我說的有道理麽?将心比心,如果今日你我異位,你會答應這種要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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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也不會。人都是一樣的,你敬我一分,我讓你一尺,這個叫做禮尚往來。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便從此只當不認識你,這個也叫做禮尚往來。以德報怨的事兒,菩薩都不幹。何況是我這等俗物呢?”溫莊和見煮鶴過來送茶,便閉上了嘴。等她放下東西出去了,才又道:“側妃,我不是什麽好人,這點我從不否認。但我也從不以怨報德,所以你放心,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你都擁有我一個承諾,那就是我絕不對魏家不利。”
“但姐姐如果要報複王爺,那就是在對魏家不利了。”魏餘歡有些失魂落魄,“姐姐,我知道姐姐心裏頭其實怨王爺,也知道當年是王爺對不住姐姐。但我想求姐姐看在當年的情分上,讓過去的事兒就都過去罷。說句心裏話,當年溫家樹大招風,即使沒有王爺這麽一出兒,溫家可能也是保不住的。”
“魏側妃這話說得真是強詞奪理到讓人無法辯駁呢。”溫莊和看了魏餘歡半天,突然笑出聲兒來,“怎麽?就因為沒有他也會有別人來害溫家,所以就能說他沒錯兒?側妃覺得自己這話說得通麽?我知道側妃是想給你們王爺開脫,沒關系,但你好歹想個好點兒的說辭罷?這麽說,我只會更生氣啊。再者說,魏家是魏家,襄王府是襄王府。你別覺得我糊塗了,分不清這兩家不是一回事兒。你也別跟我說因為有你,所以兩府休戚相關,就算是夷三族,夷的那個也是妻族,跟側妃有什麽關系?”
魏餘歡低着頭沉默了半天,“怎麽會沒有呢?如果這樣的關系不夠休戚相關,不夠唇亡齒寒,那還有什麽關系夠呢?姐姐修成正果,能做到太上忘情,但我不能啊,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族因為王爺而一蹶不振,也不能眼睜睜看着王爺被人報複。姐姐,你沒有過丈夫,所以你不知道那個被稱呼為丈夫的男人對于一個女人而言意味着什麽。”
溫莊和心中一陣刺痛,以至于立刻就變了臉色。但魏餘歡卻沒注意到,她只是低着頭看着自己手上那串兒珊瑚串兒,恍恍惚惚地說道:“姐姐,他在你看來可能不過是這世上無數男人中的一個,不過是你最恨的一個。但對我而言,他卻是我的天,我的命。你能想象有一天你的天要被人捅破了,你的命被人捏在手心兒裏的那種恐懼麽?我現在就是這樣害怕你的,我怕你做撞倒不周山的共工,怕你做要我命的匕首。姐姐,當我求你了,你答應我罷,只複家,不報仇。”
“我的确不知道丈夫對于一個女人而言意味什麽。但魏側妃,你覺得是什麽造成了這種局面呢?難道我願意被人說是個殺夫求榮的主兒?難道我願意被人說是蛇蠍心腸歹毒婦人?如果不是退無可退,我何必要殺我的丈夫,何必要用他的項上人頭去讨好梁國君主?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的丈夫抄了我的家,讓我和我哥哥身如浮萍,無可依靠?還不都是因為他,害得我們兄妹連和別人談判的本錢都沒有了?如果溫家屹立不倒,我何不靜觀其變?如果事成,我就是梁國的皇後,即使不成我也可以以不知情為名,靠着溫家的財力實力把自己從渾水裏弄出去。我大可以不必殺夫,不必孤注一擲,想着借此為溫家贏得一點兒本錢!我十年的苦難,都是拜你丈夫所賜,如今我只不過剛剛回來,你就急不可耐地要找我,讓我不向他尋仇?魏側妃,餘歡妹妹,你未免把當年那點子情分,看得太值錢了罷?”溫莊和震怒起身,“你可以走了,今兒的事兒我不會告訴梁國使臣你是來威脅我的,但你以後如果再來,就別怪我不看魏家的面子了。”
“威脅?我哪一句是在威脅姐姐?我不過是希望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別找王爺的麻煩,我這難道不是為了姐姐好麽?姐姐怎麽不想想,你們一介布衣,如何能撼動襄王?對你們而言最好的結局也不過就是兩敗俱傷罷了。我是擔心王爺,但我何嘗不是在擔心姐姐呢?”
溫莊和略穩定了一下心緒,緩緩地問道:“你如果非要這麽說,那好,我問你,你既然篤定我不能怎麽樣你家王爺,又何必雨夜前來,和我說這些廢話呢?”
魏餘歡突然說不上話來,只是愣愣地看着溫莊和。
她總不能說,因為我知道王爺還喜歡你,喜歡到可能願意為了贏回你不計手段,不計後果。她也不能說,我不願意在因為你而被迫屈居側妃之後,再眼睜睜地看着你殺回來,奪走屬于我的那份寵愛。她不能說,也說不出口。
溫莊和微微側着頭專心致志地看着她,過了很久都等不到她的回答。溫莊和知道自己猜對了。
溫莊和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裏屋,從那只妝奁裏找出了一枚木雕十八羅漢的香囊[2]交給了魏餘歡,“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兒。拿走罷,這是你家王爺當年給我的,你告訴他,從前的恩愛今日兩清了,以後他不必顧及我,我也不會再顧及他。妹妹,我最後叫你一聲兒妹妹,我只能做到這兒了,剩下的我答應不了你。”
魏餘歡拿着那枚木香囊,不知怎麽突然便悲從中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人不作死枉少年……
魏姑娘的人物性格小修了一下
[1]度娘清宮實物
[2]度娘實物,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有木頭香囊……
☆、又相逢
兩國和談和溫家兄妹沒什麽關系。溫端成就只管踏踏實實地繼續去外頭找合适的宅子,而溫莊和在他的脅迫下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驿站,暫不外出。
但任誰也沒想到,本該出現在談判桌邊的鴻烈會在中午由梁國使臣帶着來到了驿站。
聞得鴻烈來,溫莊和也不得不在使臣派來的随從的暗示下換了衣服出來迎接。
鴻烈一進院子就看見她穿着一件黑色繡孔雀銀紋的長裙,戴着三支銀點翠嵌藍寶石簪子,耳上配着一對兒毫不起眼的珍珠耳釘。那樣素淨的顏色,就算是在宮裏的老太妃們身上也幾乎看不到。鴻烈只是看一眼,便生出一種憐愛和疼惜。他走到她面前,“這兒的桃花極好,小姐可願意陪我同看麽?”
溫莊和目光一跳,像十一年前一樣微微福了一下身,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有那麽一瞬間,鴻烈幾乎以為當年的那個自在佛寺後山桃花林中相遇之後,待他一往情深的溫莊和又回來了。
然而可惜,這處驿站院子裏那幾樹已近凋謝的桃花和當年那後山的粉紅雲霞到底不同。
“你願不願意聽我解釋?”鴻烈看着溫莊和耳上戴的那對兒珍珠耳釘,輕聲問道。溫莊和似乎有點兒不自在地退開了一步,微微側過頭去,“我知道襄王要說什麽,也知道那不會是真話,所以不想聽。”鴻烈似乎笑了一下,“那你怎麽就知道我說的一定不是真的呢?”
溫莊和淡淡地道:“凡是我不信的,都是假話。至于它和真相之間差了多少,其實我不在意。”
其實就連鴻烈自己都因為自己聽見這句話後居然沒有勃然大怒,而感到震驚。但說實話,他的确僅僅是覺得有趣,他甚至還發出了輕松的笑聲,“好,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如果你不在意,那這事兒對我來說也就不要緊。不過,有一件事兒,無論它對你來說要不要緊,對于我而言都是如今第一要緊的事兒。你得答應我,會老實回答。”
溫莊和面無表情地垂眼看着他袍子上張牙舞爪的五爪龍紋,用一種近乎于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王爺垂問,我自然知無不答。”
鴻烈專心致志地看着溫莊和,柔聲道:“莊和,十年來,你可曾有一日是惦記我的麽?”那聲音溫柔得幾乎能溺死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除了溫莊和。
溫莊和露出了一個完全可以被形容為尖酸刻薄的笑容,冷冷地答道:“我不是說過麽?您可是我朝思暮想的襄王啊。我每天醒來之後,睡下之前的每一刻,幾乎都在想您。”她忽然擡起頭來,“因為,襄王殿下……”鴻烈突然伸出一只手指輕輕按在了她的唇上,驚得溫莊和一把打掉了他的手,退開了好幾步。鴻烈卻不以為忤,反而帶着一絲暧昧意味地将那根手指又按在了自己的唇上,微微勾起了嘴角,“別告訴我為什麽,就讓我以為你是因為喜歡我。”
其實不得不說,有那麽一瞬間溫莊和幾乎要被這種不要臉的調|情感動了,她畢竟也是個女人,有個男人對着她說出這種話,還讓她無動于衷,這個要求實在太苛刻了。但很快,她就在心裏提醒自己,你眼前這個人是鴻烈,是那個三言兩語就毀了你十年的鴻烈。她沉默了一會兒,“襄王喜歡怎麽想,就怎麽想罷,反正也不關我的事兒。”
鴻烈心中得意了一下,但也沒再在這個上頭繼續糾纏下去,轉而問道:“我剛才就想問你,你如今怎麽就戴這些銀首飾?也太素了。”說着,他又看了看溫莊和穿的那件黑色長裙,忍不住皺了皺眉,“這衣服也是。年輕女子哪兒有穿成這樣兒的呢?”
溫莊和看了看鴻烈,然後轉開目光看着身邊的桃花,淡淡地道:“只有穿成這樣兒,我才能時時提醒自己,我是什麽身份。”
鴻烈随手擺弄了一下低垂到他眼前的一枝未落的桃花,随口笑道:“怎麽着?你是什麽身份?”
“喪家之犬,和未亡人。”
便如兜頭一盆冷水,澆得鴻烈的笑容都凝固在了嘴角,擺弄花枝的手也忘了動作。有那麽一會兒,鴻烈忘了所有初衷,一顆心都被一種熟悉但也陌生的情緒漲滿了。過了很久,他才收回了手,重新換上一個看上去不那麽勉強的笑容,“我以為你心裏沒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所以才會……才會殺了他。”
溫莊和盯着鴻烈的眼睛,直到鴻烈有些不自在地躲開了她的直視,她才緩緩地道:“我殺不殺他和我有沒有把自己當成他的妻子沒有關系。我殺他,不過是為了我一家人的榮華富貴罷了。這件事兒是我對不起他,沒有他對不起我。所以我這輩子都是他的未亡人。”
鴻烈發出一聲兒短促的嗤笑,“是麽?兇手為被害者守節,真是聞所未聞的千古奇事。”但當這句話說完之後,鴻烈卻又後悔了。這句話太尖刻,幾乎可以抹殺掉之前的所有甜言蜜語。
“因為他不像有些人,口口聲聲如何愛我,想對我好,但最後做出來的卻都是害我的事兒。他什麽甜言蜜語都沒說過,但他的頭顱卻給了溫家起複的希望。”溫莊和語氣溫柔,就如一陣春風吹拂而過,“王爺,您讓我如何不懷念他呢?”
然而鴻烈非但沒有大發雷霆拂袖而去,反而表現出一種愧疚之情。
“當年的事兒……是有誤會的。不過我不推卸責任,那件事兒說到底也的确怪我。我不敢說請你別生氣了,但也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你。”鴻烈重新對上她的雙眼,柔聲道。
補償?你是能補償我十年光陰,還是能補償我們所失去的一切?溫莊和心中冷笑,口中卻對這些只字不提,她甚至只是帶着些軟弱意味地避開了鴻烈的目光,“王爺如果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有的沒的,那我就要回去了。王爺自個兒看桃花罷。”說罷,她竟然真的抽身要往回走。
雖然她如此無禮,但鴻烈卻還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在我心裏這些不是什麽有的沒的。莊和,你留下來陪我多說幾句話罷,我會去求皇兄特別照顧溫家一下。”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然後口氣突然變了,“但如果你走了,我也會去求皇兄特別照顧你們一下。”
只不過前一個照顧,是優撫,後一個照顧,是苛責。
溫莊和也愣了一下,顯然鴻烈這個表态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并怒極反笑,“王爺好重的威勢,真是吓死我了!”她掙脫開鴻烈的手,“如果我走了,王爺打算怎麽辦?這回是要滅我三族還是要誅我九族?不過沒關系,王爺只管殺罷,我的三族也好九族也罷,早就因為當年抄家一事而幾乎親朋散盡!王爺要是能找到那些趨利避害的我的‘親朋’,那就殺了他們罷,只是小心些,我不想跟他們死在一個刑場上!”
溫莊和這樣的反應明顯也是鴻烈始料未及的,他呆呆地看着她發脾氣,直到看見她似乎轉身要走了,才又拉住了她,任憑她怎麽掙紮都不松手。鴻烈此時也有些後悔自己嘴快,“你看你,又說這樣的話。我不過是随口一說罷了,還不就是怕你走麽?罷了罷了,我鬥不過你,我認輸了,你就只陪陪我罷。十年了,不管你怎麽樣,我可都是想着你的。”
溫莊和看了他一眼,只是盡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王爺自重,您是有家室的人。”她想再度告退的時候,卻聽見鴻烈發出一聲兒輕笑,“家室?本王還沒有王妃呢,再說就算有那又怎麽樣呢?男人三妻四妾難道還少見麽?不過莊和你放心,即使三妻四妾,本王心裏也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王爺的心裏只有我,想必應該解做‘此時因為只有我在此處,所以才心裏只有我’,對麽?”鴻烈卻對這樣的譏諷不以為意,“你如果介意這些女人,那也沒關系,只要你答應做我的人,我就把她們全趕出去。你說好不好?”
“趕出去?被王府掃地出門的女人,王爺讓她們離開後如何和自己的家族交代?即使家族重新收留她們,她們以後又如何生活?難不成一輩子看家族裏其他人的臉色,靠着別人的憐憫過活麽?将心比心,若換作是我,我寧可一頭撞死。”
鴻烈一愣,皺了皺眉,他從沒想過這點,或者說他從來沒關心過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節。但他很快又笑了,“我的莊和到底還是仁慈,不忍心她們受苦。那好罷,換個說法兒,你只要願意做我的人,這些人就随便你處置。你看這樣可成麽?”
那是一種孩子式的殘忍和随心所欲,這也是溫莊和痛恨他的理由之一——換作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可能痛恨這種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何做錯了的兇手。而最不可原諒的是,這個兇手在這一切之後可能還會做出一副寬容的受害者的姿态,瞞騙所有後來的觀衆,以一種隐忍退讓的姿态騙取他們的同情,從而把真正的受害者推上斷頭臺。
“王爺……她們中有些人甚至比我認識您還要早,這麽多年的陪伴,難道王爺就可以毫不顧忌麽?看到王爺今日如此待她們,我才算真的明白當年我何以被置于那種境地了。”溫莊和自回京以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悲哀和軟弱,但這種情緒只是一閃而過,她很快又戴上了那副尖刻的面具,“不管王爺心裏有多少人,又打算怎麽辦,這些都與我無關,王爺不需要跟我說。”
鴻烈卻只是拿出那枚木雕十八羅漢的香囊塞到溫莊和手中,溫溫柔柔地一笑,“你不必急着回答,你可以再好好兒想想。大不了我再等你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意難平
“不必了,王爺和舍妹不會再有一個十年了。”
鴻烈皺皺眉,轉過身去果然看見溫端成帶着一種顯而易見的憤怒大步向自己二人走過來。和十年前一樣,溫端成将妹妹拖到了自己身後,“孤男寡女私相授受,于王爺名聲不利。”他說着從溫莊和手中拿過那枚香囊,雙手捧還到鴻烈面前,“請王爺為了彼此的臉面,收回此物。”
“本王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有收回來的。”鴻烈冷冷地說罷,又放緩了聲調,對溫莊和道:“這香囊你要的話就留着,不要就只管扔了。反正都是你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收回來了。”
溫莊和将自己大半個身子都藏在哥哥身後的陰影裏,背側着身子并不去看鴻烈,“那就請王爺替我扔了罷。我既然将它給了魏側妃,那自然就是不會再要了。”
鴻烈笑了一下,“那裏頭有我要送你的東西,你好歹看過了再告訴我也不遲。”說罷也不再給溫莊和機會拒絕,便徑自離開。
溫莊和到底有些好奇,便在他走後打開了香囊,從香囊裏倒出了十顆相思豆。
潔白如玉的手掌上,那十顆豆子愈發顯得殷紅如血。
————————————
魏餘歡這日趁着鴻烈不在,便命人将自己在吏部任職的哥哥魏景陽請到了王府。
魏景陽今年也才三十出頭,但看着卻有超過其年齡的穩重,“側妃叫臣過來可有什麽事兒麽?”
魏餘歡擰着手裏的帕子,吩咐只留下自己兩個陪嫁的丫鬟,然後才對哥哥說了自己那天去見溫莊和的事兒。魏景陽沒顯得太吃驚,顯然他已經從別人那兒聽說這個消息了,只是之前不知道妹妹跟溫莊和說了什麽罷了。他想了一會兒,拱拱手,“臣以為,首先側妃去見溫氏的做法就十分不妥當。其次,溫氏說的沒錯兒,您的籌碼也是她的籌碼。側妃無非是想說當初咱們家對鄰家舉動視若無睹,等于放了他們一馬。但說句實在話,這件事兒真說起來,也大可以作為罪名,治魏家一個知情不報。”
魏景陽雖然沒明說,但話裏責怪之意已經很明顯了。魏餘歡也知道自己做的不盡妥當,但還是說道:“可是我也實在沒別的辦法了。哥哥,王府如果真有什麽事兒,那魏家一樣不得好,再說,我說錯了麽?他們兄妹呆在京城,性命還不都是握在別人手上的?”
“側妃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梁國會怎麽辦?梁國會不會借機尋釁?會不會借此提出什麽無理的條件?而如果真如此了,等梁國心滿意足地離開之後,倒黴的會不會是咱們魏家?陛下會不會因此讓魏家從此一蹶不振?那這個家族罪人,是側妃來做,還是誰來做?”魏景陽的不滿之意已經足夠明顯了。
魏餘歡畢竟是長于內院的深閨婦人,這些東西自然是想不到的,讓他這麽一說自己也覺得心慌,但還是強自鎮定為自己說話,“哥哥別危言聳聽,溫家姐姐說了,她不會告訴梁國使臣的。”
“她會不會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去見她就是錯的!梁國使臣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立刻告到陛下那兒去,說是襄王側妃找到了溫莊和要脅迫她。他們根本不需要什麽證據,也不需要想到一個借口來說明襄王側妃要用什麽來威脅溫家,因為他們光憑一張嘴就能說死側妃!畢竟,襄王側妃去見襄王心心念念之人,那能是什麽好事兒?說好聽點兒叫做女人家争風吃醋,小家子氣,說難聽點兒就是嫉妒成性,不識大體,不顧兩國關系!而且,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溫家兄妹不可能否認梁國使臣的說法——無論他們曾經怎麽答應過側妃!除非他們不想要自己這十年來費盡心機在梁國建立起來的一切了!側妃別忘了,溫家兄妹雖然不是梁國人,但眼下他們還是梁國使團帶來的人!任何人對他們的威脅都可以被當做是對梁國使團的挑釁!”魏景陽冷冷地道,“我們現在只能巴望着溫家兄妹能念着舊日的一點點交情,在梁國人打算用這個把柄的時候,勸說一二。側妃,眼下可是我們兄妹的性命系于他人一念之間!你我如果不想做家族的罪人,從此就該自行遠離溫氏兄妹,再也不提及此事。”
“可是……”魏餘歡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句話來為自己開脫。魏景陽嘆了口氣,“側妃,溫家的事兒您就不要管了。他們現在身份特殊,碰不得動不得。但相應的,他們才剛剛回來,只要咱們不惹到他們頭上,他們也不會無緣無故就和魏家作對,給自己多樹立敵人。”
魏餘歡一手緊緊攥着那條繡着鴛鴦紋的雲錦帕子,一手不停地擺弄着幾案上的白瓷茶盞,“可是……可是這種事兒哪裏說得準呢?世事瞬息萬變,真有個什麽的時候,恐怕未必來得及啊……哥哥,幫我一回罷,幫我想想辦法,別讓王爺再去見溫莊和了。我……我實在放心不下啊。”
“這不是我們想不想辦法的問題,也不是我要不要幫側妃的問題,而是我們沒有辦法,我也沒法兒幫。如果是十年前,這事兒簡單的很,幾句威逼利誘,溫家就必須得退讓。但眼下不同了,他們有梁國人做依靠,而且現在兩國和談,陛下雖然不會怕了梁國,但也未必就想為了區區一點子争風吃醋的破事兒,就和梁國人鬧出什麽矛盾來給自己添堵、壞事。”魏景陽臉色一沉,明顯帶出了些不悅。
“那該怎麽辦?難道就讓我眼看着王爺去和溫莊和再攪和在一起麽?哥哥,為了我,就不能拼一次麽?王爺的安危也是我的安危,也關系着魏家的榮華富貴啊。”
魏景陽很想說魏家雖然不才但也不至于就要一家子人都攀着女人的裙帶往上爬,但看看這個和自己分享同一個姓氏的女人,這樣不留情面的話卻也說不出口。他猶豫了片刻之後,道:“我知道側妃不放心王爺,怕王爺再……但我要勸側妃一句,男人三妻四妾後院佳麗幾人,這都很正常,大可不必過分擔心,畢竟,側妃地位所在,無人可以動搖。”
“可是溫莊和不一樣,她和別人不一樣。王爺對她是什麽意思,我看得清清楚楚。哥哥可知道王爺在她還回來的那個香囊放了什麽麽?”
魏景陽實在沒什麽心情跟一個女人猜這種謎,當下便有些不耐煩,“臣怎麽會知道?側妃要說就直接說,不說的話臣就告退了,畢竟臣還有別的差事要辦呢。”
“是十顆相思豆!”魏餘歡有些失控地顫抖着聲音說道,“哥哥知道為什麽是十顆相思豆麽?因為十年!十年,一年一顆相思豆!我本以為王爺對她也不過是求而未得的遺憾,本以為将那個香囊拿回來王爺就會就這麽算了!但我沒想到……”
魏景陽煩躁地擺擺手打斷了妹妹的話,“側妃沒想到什麽?側妃早就該想到!你嫁給襄王八年了,你連他是什麽脾氣都不知道麽?就算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麽不想想,這世上有幾個男人能眼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從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側妃不但不該去見溫莊和,更不該把那個木香囊交給襄王!燒了、砸了,怎麽不成?怎麽就非得給襄王看一眼?”
魏餘歡看自己哥哥發怒,心裏也有點兒沒底,頓時就着了慌了,“哥哥……你別生氣,我也是……我也是沒法子了。因為她的緣故我做不了王妃,那也罷了,我只當是我沒那個命也就是了。但如果溫家姐姐進了府,即使她也做不了王妃,那恐怕王爺眼裏也從此就沒我這個人了……沒我不要緊,但我的裕兒呢?他是哥哥的侄子,一個做襄王世子,能襲王爵的侄子,難道哥哥敢說你就不想要麽?哥哥,只要溫莊和不回來,我便是這王府裏實際的女主人,便是最尊的側妃,裕兒來日也必能成為世子!但如果她回來,我就什麽都沒有了,裕兒也就什麽都沒有了。到時候,魏家當年的籌謀,也就是一場空!”
魏景陽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之間的關系本就不算很好,當初魏餘歡未嫁在家時兩人也就只是偶爾碰到了互相客客氣氣問個好的交情,談不上什麽兄妹情深。再加上魏景陽作為一個男人對這種女人間的争風吃醋毫無興趣,更不覺得魏家真就要靠着女人做大,因此,此時聽魏餘歡念念叨叨更是不耐煩,竟也絲毫不給妹妹面子,站起來便要走。
“你要走就走,但是你要想清楚,如果攔不住王爺,那這回溫莊和就真要做王爺的女人了!”魏餘歡突然站起來對着哥哥的背影高聲說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這個差點兒做了你未婚妻的女人是什麽心思!魏景陽,你要是個有本事的,就在十年後把她搶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東主接下來幾章全部都是重寫的節奏……加上準備存稿……更新會慢下來……
求客官們原諒
☆、報恩意
魏景陽是個戀舊的人,這點很多人都知道。比如說他第一次吃的時候覺得第一樓的荷葉雞好吃,那他以後就不會吃別的館子做的荷葉雞;第一次聽《牡丹亭》聽的是柳香玉柳老板的,那柳老板不唱了之後,他也不會再聽別人唱的;再比如,他第一次覺得一個女子美了,那以後即使萬花叢中過,也依然會覺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超過她……
這種人說雅致點兒叫除卻巫山不是雲,說通俗點兒就是死心眼子一根筋。
不過魏景陽并不是一個特別介意別人的評價的主兒,所以他依然故我。他就像十年前一樣在佛閣要了碧螺春配上一碟子豌豆黃,點名要用青瓷杯盤、用鎏金香爐焚金猊玉兔香[1],并且提前了一刻時辰到了地方,等着溫莊和。
但當他看見溫莊和穿着一條繡着孔雀銀紋的黑底長裙從外頭進來時,不知怎麽突然就意識到,無論他如何費盡心思地留住過去的習慣,時間都的确已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