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有賢內助
“丞相大人說的對,君輕民重,君舟民水。如若長纓将軍抛下舍身救父的妻子,一直守着已平定下來的長陽關就是對的?”受禦史大夫啓發,衛尉令也加入辯論:“李大人和古大人都說重禮教,那麽臣想問,抛妻不顧,是不是可視為喪盡天良?喪盡天良者沒有情意可言,更談不上敬重天地,那麽,啓用這樣的人為官,能對皇上有多敬重?蔣相,您說是與不是?”
蔣祯冷哼一聲沒理他。
尚書令古大人臉都綠了,馬上推說自己并無這個意思,禮學之廣,涵蓋多方面,反駁衛尉令強詞奪理扣字眼兒。
禦史大夫不為所動,繼續引經據典開嘲諷,将各個學說的弊端炮轟一個遍,使局勢愈發混亂,眼看幾位古稀大臣快要動起手,就在這時,暖閣外小太監唱報道:“皇後娘娘駕到,昌譽老王爺、定國公夫人及家人觐見!”
皇帝陛下眼睛一亮:“宣。”
蔣丞相皺眉:怎麽這麽快就來了?昌譽王可是住在東城邊的,而且風敬威又是怎麽請到皇後娘娘一起過來的?不好,難道這一切都是風敬德提前安排好的?
他擡眼去看風敬德,發現他也是一臉詫異。
皇後與昌譽王兩人在前,定國公夫人與風敬威扶着趙元嵩跟在後面,朝臣們退讓兩側,給他們讓出空間,待他們向皇上行過禮後,衆人又向皇後娘娘與昌譽老王爺行禮。
皇帝陛下一臉震驚望着趙元嵩,少年眉眼竟與那人有七八分像。李公公站得高,見到趙元嵩也是瞳孔一縮,再掐指細算,不得了,真有可能是那位的子嗣。他馬上轉頭去看皇上,皇帝陛下此時滿眼震驚中帶着懷念。“咳,皇上,老王爺年事已高,恐怕不能久站。”
皇帝陛下被喚回神志,馬上收拾好心情,沒讓其他人發現端倪,點頭道:“嗯,是了,快賜座。”
趙元嵩一介草民,沒有皇上命令,根本沒有得見天顏的資格。相較于皇上,他更在意他家男神,甫一進門,他目光全在風敬德的背影上,見到他平安無事,才悄悄松了口氣。
趙元嵩病情不宜移動,他也是求了白大夫半天,被他紮了好幾針才能出來的。原本他只有五成把握能救下風敬德,可當他在外間聽到衆朝臣們的争吵議論後,這把握便增致到八成。不管是學派,還是黨派,他們之間的矛盾遠比他想象中的深,只要選擇好利益的投放,他們不亂才怪。
皇後娘娘待皇帝陛下與昌譽王寒暄後,深深福禮道:“皇上,本來後宮是不可幹政的,但今日臣妾得知一件事關我北軒社稷的大事,不得不請昌譽王叔一起前來,向皇上禀報。”
“皇後快請起。”皇帝陛下示意李公公快去扶起皇後,迫不及待問道:“什麽大事?”
皇後娘娘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長纓救妻另有原因,而且無诏回京是迫不得已的。然這個原因,臣妾不知該講不該講。”
皇帝陛下見皇後娘娘頗為慎重,心中更是疑惑,皇後娘娘用眼神示意,她要悄悄告訴他。皇帝陛下默許皇後上前,在聽完皇後所言,當下擡手趕人,“除定國公府人外,昌譽王叔、蔣丞相、禦史大夫、尚書令留下,其他人跪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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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位大臣在驚疑中退出崇明殿,各自出宮,又私下聚會等待消息。
皇後娘娘早被美麗的愛情故事洗了腦,她對臉色蒼白的趙元嵩多了幾分憐惜。“皇上,這孩子昨日才從昏迷中醒過來,身上還傷着,您看這禮節上……”
“免禮,賜座。”屋內空下來,皇帝陛下更能看清趙元嵩的外貌,他目光定定的,無法從趙元嵩臉上移開。
趙元嵩并不懼前方灼熱視線,他發髻中與後頸處埋有銀針,只要頭偏上一偏,那些地方就如被針貫穿一樣的疼。與其坐着挺直背脊,還不如跪着用後腳跟墊着屁-股來得輕松。“草民有罪,不敢坐着。”他先謝過皇上,緩緩走向風敬德身邊跪下,他的頭與肩頸都不能動,動作僵硬,直挺挺跪地,在膝蓋撞地前,被眼疾手快的風敬德扶托住,才沒讓他摔趴在地上。
趙元嵩輕聲對風敬德道謝,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而且力道越來越重,雖看不見将軍大人的臉,他也知道男神這是發怒了。趙元嵩輕輕掙了掙,小聲道:“将軍,皇上看着呢,你先放開我。”
“咳咳,長纓,你先放開他!”皇上也聽到了。
風敬德用大拇指在趙元嵩手背上搓了搓才将人放開。
皇後娘娘被他們的互動感動了,眼角閃着淚花,贊道:“這兩孩子感情真好!”
皇帝陛下又咳了咳,詢問道:“趙元嵩,你何罪之有?”
“草民萬死,邊關大戰,草民卻因私情千裏尋夫,給将軍添了麻煩。之後,将軍無诏回京是真,為救草民也是真,不過,将軍卻不算渎職。”他說話速度緩慢,夠不到底氣,看上去挺可憐。
皇帝陛下想先召禦醫給他看看,卻被蔣丞相搶了話頭。“皇上,他這話說的前後矛盾啊,不會是病糊塗了吧?”
“草民并沒有病糊塗,這位大人您聽草民慢慢講。因草民在去邊關尋夫途中,得知制藤甲的秘法,那藤甲制作簡單,防禦力較一般藤甲高,據草民所知,士卒絕大多數穿麻衣戴帻巾,只有将領才能分得一件铠甲,而沖殺在前的卻是士卒。草民發現的藤甲如能廣泛用于軍中,幾乎可武裝全部軍隊,減少士兵死亡。”
“什麽?”衆人皆驚,皇帝陛下追問道:“那是什麽藤?”
古大人自認學識淵博,也不相信:“那藤長什麽樣?”如果真有這種藤,對北軒來說可是件好事。
蔣丞相目光深邃,不屑道:“連古大人都不知道的,他怎麽又能知道!他這是脫詞,什麽藤甲的防禦力還能抵得過青銅鋼鐵?”
昌譽王将手伸向禦書案,扒拉下禦筆架,給自己造勢,大喝道:“你們急什麽,不給人家機會,怎麽能說得清。一個個标榜自己是有才之士,通古博今,哼,本王看你們連小娃兒都不如。”
“王叔莫氣,榮錦上茶。”皇帝陛下也覺自己心急了。
“莫氣?呵,明明是皇上在問小娃娃問題,他們這些飽學之士不好好聽着,喧賓奪主挑刺,還把不把你這皇帝放眼裏啊?本王聽說他們參風敬德不敬君王,那他們這樣是否也算不敬君王?哼,該殺,全都該殺!”昌譽王擡起枯枝般的手,指向蔣丞相他們。
“臣惶恐。”兩位一品大員齊齊跪地,“請皇上恕罪。”禦史大夫也都跟着躬下身體。
昌譽王看自己威懾的效果挺好,背着皇上無聲裂嘴大笑,給現場唯一不能低頭的趙元嵩使眼色。趙元嵩用餘光看到了,快速對老王爺擠眼睛。
風敬德似有所感,微擡頭看向昌譽王,老王爺迅速收斂,還是那位德高望重的皇族長輩。
“好了,下不為例。”皇帝陛下發話道:“兩位愛卿平身。”
“謝皇上。”
皇帝陛下讓趙元嵩繼續講,這次兩位大人乖乖立于一邊,不敢再多言。
“這藤名為金剛藤,如何制甲,只有草民一人知曉。長陽關戰事吃緊,草民沒空向将軍禀報。”
“你可以告知其他人呀,就那個誰……對了,代統領周剛。”皇帝提出自己疑問。
趙元嵩抿唇,尴尬道:“草民發現了特殊藤甲,當時除了将軍,草民誰也不想告訴。”
古大人小聲冷哼:“真是個纨绔,自私自利,見識太淺薄。”
趙元嵩默認:“草民真沒多大見識,那日抵達長陽關,将軍正與匈奴人大戰。關外近萬匈奴大軍壓境,城內只有兩千多士兵把守,長陽戰事吃緊,草民又急又怕,根本沒空與将軍說這事。後來大元帥及時趕到,可敵我雙方人數太過懸殊,長陽将士們在不眠不休戰鬥。那天,敵寇用搶來的投石車攻城,大元帥教導草民:‘人在城在,城破人亡!身為風家人,死也要死在戰場上!’草民覺得自己嫁入定國公府,也算是風家人,怎奈人小言輕,便擅自跑去動員城中百姓幫忙守城,當時,草民也是抱着必死決心的。抽空與管家提了幾句藤甲之事,并沒時間詳述藤甲制作法。”
趙元嵩從袖袋裏抽出記載制藤甲的紙張獻出,不好意思嗫嚅道:“等戰事平息,草民受了傷,昏迷不醒。聽說将軍一開始并沒打算帶草民回京求醫,而是讓全城的大夫為草民診治,當他從管家那裏聽說草民知曉制藤甲秘法後,才決定帶草民回京。皇上明見,将軍此舉多一半是為了江山社稷,少一半是為了救草民。”
趙元嵩輕輕闡述所有經歷,沒賣慘,也沒脫罪,更沒提風敬德帶他回來全無私心。半真半假的話,配上他病弱樣子,和他臉上閃過的害怕與悲傷,倒是讓人信了多半。禦史大夫在聽他說起風朝晖教導時,心生觸動,吟道:“男兒要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是啊,這是風家人乃至所有軍人的終極意志,可在生死面前,又有幾人能做得到?
“長陽只有兩千多士兵駐守?韓易白呢?”皇帝陛下眯起眸子,危險目光在尚書令與蔣丞相身上來回打量。韓易白帶着藍巾軍,只晚風敬德五日從京都出發,按理來說應比趙元嵩先到長陽關才對。
尚書令管軍需糧草,大元帥不在,丞相監察軍事調動。韓易白如有故意拖延,追究起來他們這群人也會跟着倒黴。尚書令臉色一白,丞相更是心下一沉,他飛速想應對之策。
趙元嵩不能擡頭,不知皇上沒問他,他繼續回答:“草民不知韓易白這位大人,草民昏迷前只見過長陽守軍和大元帥親衛。”
“混賬!”皇帝陛下真怒了,他拍案而起,吩咐李公公道:“榮錦,派人速速去查。”
昌譽老王爺也跟着附和:“皇上啊,你看看這些人,為了争權争功都幹了些什麽?他們這是至江山社稷于危地,放百姓死活于不顧啊。皇上,如果長陽關被破,匈奴入關南下,北軒将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作為一代君王,你這臉要往哪擱?韓易白固然有罪,但這史書上留下的罵名,你可是首當其沖的。不過還好有風長纓在,有朝晖在,這長陽關算是守住了。”
得,老王爺又開始胡攪蠻纏,無差別攻擊了。蔣丞相等機要大臣連同皇後娘娘與定國公夫人一同請罪道:“臣等,罪該萬死!”
“是啊,你們都萬死,不好好為皇上效命,整日勾心鬥角,險些讓匈奴破了關。皇上,不是本王危言聳聽,這次你可要好好管管,至少來個‘殺雞儆猴’,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都不帶害怕的。”事關北軒江山,昌譽老王爺很不客氣。
皇帝陛下點頭,“七王叔放心,待查清,朕定嚴懲不待。”
昌譽王滿意點頭,枯枝手指指向風敬德與趙元嵩,“本王看這兩孩子到是一心為國的,皇上覺得呢?”
尚書令叩首道:“皇上,王爺,法不容親啊!不管何原因,風敬德都是無诏回京,此罪不罰,如何正法?”
“臣附議。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才能長治久安。”蔣丞相跟着道。
皇帝陛下深深看了兩位大臣一眼,颔首道:“好,該罰的罰。風敬德無诏回京,視為渎職,應處以斬立決,但,念其妻獻計有功,死罪可免。自今日起廢除風敬德軍中所有職務,罰俸一年。欽此!”
皇帝陛下一邊說,一邊用朱筆在奏折上批複。寫完,直接将折子丢到蔣丞相腳邊,陰沉沉問道:“朕如此判,蔣卿可還滿意?”
“老臣惶恐。”
就這樣,在趙元嵩交上金剛藤制甲秘法後,風敬德被暫時貶除所有職務,回家吃爹娘,別說死罪,就連去大牢裏小住幾日,小懲一下都沒有。蔣派與尚書令等人的安排成了泡影,還因韓易白沒準時到達邊關一事受到牽連。
皇帝陛下派車辇送昌譽老王爺回府,在上車前,老王爺看了看被風敬德扶着的趙元嵩,低聲對相送的定國公夫人道:“外甥媳婦兒,這小娃娃不錯。”
趙元嵩事先送了昌譽王制甲秘法,并言明皇帝陛下不會将這事交給丞相辦,老王爺可以讓兒孫們向皇上請職,攔下這活計。之前昌譽王還不信,但今日崇明殿中,從皇上對蔣丞相的态度上看,還真不會将這事交給丞相了。
昌譽王撫須而笑,好一個小纨绔啊,什麽都讓他算到了。
定國公夫人恭謙道:“舅舅謬贊。”定國公夫人也沒想到趙元嵩如此聰慧,她只和他說了一遍朝堂局勢與官員關系,這孩子就能準确找到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在沒毀掉之前她演的苦情戲的前提下,完善計劃,把她家德兒重情重義的形象,上升到忠君愛國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