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家有賢內助
萬氏回到自己院子,只留陪嫁心腹丫頭,遣退其他下人。她陰沉着臉,形如茶壺,一手插腰,一手指向靠牆翹頭長案。上面擺放着定國公夫人去年送她的生日禮物,一座象征擁有萬子千孫福氣的藤蘿玉葡萄擺件。她指桑罵槐道:“老東西,膽敢吓唬我,別以為你比我高貴多少?說我搬弄是非,你哪只眼睛看見了?哼,明明你都沒眼睛,不分好賴,将頑石當美玉!”
“就是,這次是老太太過份了。自二房的小纨绔進門,沒少惹禍,老太太訓都不訓一句。說他救大帥受了傷,對定國公府有恩,呵呵,可他也連累了大公子,連累了整個定國公府啊!”心腹丫頭噘着嘴為小姐抱不平。
“是啊,老虔婆還不是仗着他爹是長樂侯,出自武陽趙氏,嫌我出身‘小門小戶’,我那爹又在這時下了大獄。都是勢力眼兒,還裝清高!”
“還真是,自從老爺出事,奴婢發現府裏人對待咱們主仆的态度都變了,今日,明明是馮小姐不知禮,魯莽頂撞老太太,她卻遷怒小姐您。”心腹丫頭嘟囔道:“小姐,正豪少爺說的對,這麽多人想對付定國公府,說不定哪天這府的天就塌了。老太太握着中饋不放,兒子又不是您親生,您說您又能圖什麽呢?定國公府是皇上眼中釘,遲早出事,當初小姐您真應該聽老爺的話,幹嘛非要嫁給大公子這鳏夫呢?”
萬正豪是萬氏弟弟,前幾日上門向姐姐姐夫求助,想救萬博野出大牢,被風敬威拒絕後,懷恨在心,當場不顧顏面開口大罵,最後憤憤離開。
小丫頭與萬正豪有一腿,這時不免為情郎說些好話。
萬氏撇嘴,當初年少慕艾,誰不想嫁個大英雄!風家人有一副好顏色,風家男人只娶一妻從不納妾,而且定國公府人口少,不用費心去維護人際。最重要的是,風敬威貴為公子,将來承一等國公爵,到時候她可就是一品诰命了。就算他是鳏夫,他有兒子,他會随時死在戰場,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她能嫁給他,便是幾世也修不來的福氣。
然而,嫁入定國公府她才知道,定國公屬意二子風敬德承爵,風敬威也無異議,這可把她氣壞了。如今事過境遷,定國公府也真如父兄所言,成為最不安穩之地。她已嫁了人,沒有後悔藥可吃,憤怒道:“別跟我說這些,聽我爹的也沒好。他攀附上蔣氏,不照樣下了大獄!”
“不一樣啊小姐,如果您今日嫁的人是蔣氏大公子,除了有位丞相祖父,可還有位貴妃親姑姑呢,那樣的話,還有誰敢恐吓您?”
“話不能這樣說,唉,你不懂。算了算了,不生氣了,咱們去平安大街上的銀樓逛逛吧。”萬氏比丫頭看得明白。蔣大公子不僅妻妾成群,在外面也是風流成性。蔣氏是個大世家,人口衆多,旁支駁雜,利益關系、人際關系錯綜複雜,一個不小心都不知自己是怎麽死的。丞相府就真的好麽?權貴圈不過是看着外表光鮮罷了。
聽到可以外出,心腹丫頭眼睛一亮,笑嘻嘻應道:“好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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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宮中傳出皇帝陛下召風敬德觐見後,崇明殿暖閣外站了一溜大臣,俨然是聚齊了半個朝廷。
兩位站殿将軍也跟進殿內,負責維持秩序。
不管文武,他們三人一群兩人一夥,靜靜傾聽暖閣內傳出的聲音。神情緊張的風敬威身邊,圍着禦史大夫李大人、鴻胪寺卿許笙、宗正寺張大人、衛尉令、長樂侯,還有因哭得太醜被趕出暖閣的廷尉令。
砰得一聲,随着茶盞碎裂聲,皇帝陛下在咆哮:“風敬德,說話,朕要你自己說。”暖閣內氣氛十分緊張,聽得外面文武大臣們精神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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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李向耀,有本啓奏。”禦史大夫覺得是自己出馬的時辰了,立于暖閣門口揚聲喊道。
守在門外負責遞折子的小太監:“……。”說好的崇明殿內不許喧嘩呀,有事寫成折子交給他們傳進去。
“進來。”皇上有令,無人敢攔,小太監默默收回想要阻攔的手,改成為李大人打簾。
“臣啓陛下,長纓将軍渎職,該殺!”
“什麽?”原本挂着“真拿你這言官沒辦法”臉的皇帝陛下一愣,忍不住想掏掏自己耳朵,“李愛卿,你再說一遍。”
禦史大夫是位耿直漢子,沒事參這個谏那個。他以國法為利器,從江山社稷出發,總能怼得某些人羞慚敗退。雖說他有時讓他這皇帝很下不來臺,但正因有他時刻鞭撻,北軒才能穩固發展。
以皇帝陛下對李大人的了解,覺得他肯定會替風敬德求情。畢竟風敬德從小到大所立功勳無數,是北軒年輕武将中的翹楚,失了他,對北軒有害無利。可當李大人一張口,竟是要治風敬德的罪……
李大人躬身而立,擺出正義臉:“臣覺得蔣丞相所參長纓将軍之罪成立,無诏擅自離關,就是渎職,他回京後只想着救他的妻子,沒有第一時間向皇上您來請罪。臣還要參他目無君主,大逆不道,應立即斬首示衆,以示皇權威嚴!”
皇帝陛下:“……。”霧草,搞什麽呀!朕讓你進來是想找個臺階就坡下驢,免了風敬德死罪,不是讓你出來火上澆油的啊喂!早知道,他就不暗示李公公找諸大臣過來湊熱鬧了,這簡直是拖後腿的節奏啊。
皇帝陛下一臉懵逼,深深體驗了一把拿錯劇本的痛。
蔣祯聽完李大人說詞,心中大樂,他也以為李大人會為風敬德求情。卻沒想到這位見誰怼誰的杠頭,今日竟會站在自己這方。不過想想也是,這位杠頭最重法度,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他看向跪在地上從始至終不發一言的風敬德,喝道:“風敬德,你還不認罪麽?”兩大派系與中立派李向耀都參風敬德有罪,定國公那個護犢子的老不羞又不在京都,蔣丞相堅信風敬德今日是逃不掉一死了。
風敬德态度淡然,雙掌疊放,額頭觸之,恭敬跪伏于地。“皇上,臣有罪。”
“朕要的不是這句!”皇帝陛下拍案而起,覺得有點玩脫了,他煩躁得在禦書案後負手踱步。眼神時不時掃向垂着頭的風敬德,心裏氣得不成,平日看這小子挺精明的一個人啊,怎麽今日變成榆木腦袋了?他之前說的多清楚,朕要聽當面解釋,只要解釋了,就有回轉啊!
尚書令古大人聽出皇帝陛下有反悔之意,抖着白胡子憤然道:“皇上愛民如子,知人善用,對小輩也是寵愛非常。自從您宣風敬德進殿,他沒一點辯解之意,也沒有求您原諒的态度,可見他的确犯了這些罪,辯無可辯。不過,就算無可辯,也應回應皇上問話吧。他如此沉默以對,簡直是目無君上,目無長輩啊!皇上寬仁,但對這種目無君上者,絕不能姑息!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這三禮中并未惠及妻,風敬德以帶妻回京求醫為由,擅離邊關,于禮不通,于禮不容。臣請陛下,嚴懲風敬德!”
暖閣外的風敬威越聽越不好,本想沖進去,被兩位站殿将軍攔下,其他大人也低聲勸慰他不要沖動。風敬德無诏回京是事實,他們無法否認,就算他有救妻理由,可在皇權至上的時代,他的理由又算得了什麽?如果風敬威再沖動沖進暖閣,便是沖撞了皇上,說不定皇上一怒之下,還會連累風敬德罪加一等。
風敬威為自己此時的無能感到羞愧,他紅着眼睛,恨恨得咬着牙。突然,他想到一個人,眼睛一亮,轉頭與和定國公府關系不錯的幾位大人道:“請諸位叔伯幫我拖延一二,我去請昌譽王過來。”定國公府也算半個皇親國戚,他祖母可是聖懿娴致大長公主,昌譽王的妹妹,按輩分,風家三兄弟得叫昌譽王一聲舅爺爺。
“好,好,快去。”衛尉令道:“如有昌譽老王爺勸谏,還真有可能保下長纓。”
鴻胪寺卿許笙附和:“對對,老王爺一來,定能保下長纓将軍。”
廷尉令不将別人的怒瞪當回事,冷哼:“請誰來也沒用,風敬德犯的是死罪,誰也救不了他!”
長樂侯一直墜在人群之後沉默不語。
屋內人多少也聽到了暖閣外騷動,蔣丞相心知昌譽老王爺最會倚老賣老胡攪蠻纏,如果風家人真把這位請過來,礙于皇族現存的大長輩,別說他們做臣子的,就連皇上也不好再說什麽。蔣祯雙眉一擰,剛想出列,卻被禦史大夫搶了先。
李向耀上前一步激憤道:“皇上,不要再猶豫了,正如古大人所言,長纓将軍該殺!”
尚書令古大人忙點頭,看向禦史大夫的目光,竟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和善。
皇帝陛下一臉怒容,他最讨厭別人逼他做決定,明明他才是皇帝。他本以為李向耀還有幾點可取之處,沒成想這人就是來給他添堵的。不氣不氣,風家大小子還算機智,知道去請七王叔過來,現在只要他能拖着時間就好。
李向耀見皇上不接話,接着道:“皇上,天地君親師,主次分明,此乃綱常,怎可違背?別說他妻子算是守長陽關的功臣,也別提他妻子舍身救定國公多有孝心,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地位高于一切,什麽百姓啊,什麽孝道,那都算個屁!”
皇帝陛下被李大人的粗鄙話弄得一愣。這話乍一聽,像是在支持尚書令,可仔細琢磨下來,好像有些不對味兒。
尚書令古大人也在琢磨,李向耀此人一向對事不對人,從來不會落井下石,今日怎麽有點反常?
蔣丞相反應過來他在說反話,開口想攔,卻沒禦史大夫這言官嘴快。
只見李向耀挺了挺腰板,唾沫橫飛地繼續胡扯:“仁義禮智信,救百姓出水火,舍身救父,這些大仁大義又算得了什麽呢?只有知禮、懂禮才可□□,才可定國呀!”之後他又闡述其他學派根本無法與禮儀學說匹敵,如果想要推行禮教,讓它變成真正治國良策,還需要廷尉令與其下司法部門的協作。反正他越說越偏,最後把暖閣外各家學派大人們給激怒了。幾位大人聯合觐見,皇上剛許進,一個個如離弦的箭一樣沖了進來,争先恐後地大罵李向耀與古大人沆瀣一氣,有意打壓其他學派。
風敬德擡眼看了看禦史大夫,這位腆着一張“敢跟我理論,看我不怼死你!”的臉,對着其他大人噴吐沫,從始至終都沒給他一個眼神。
皇帝陛下也回過味來了,他優哉游哉坐回禦書案後,端起茶杯看戲。
蔣丞相深深看了李向耀一眼,氣得高聲道:“争辯禮儀與道德哪個更重要有什麽意義?君輕民重,君舟民水,江山社稷才是重中之重!諸位大人,今日所議之事為風敬德無诏回京一事,可不要弄偏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