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喜宴上出了馮大熊和鄧小雄
建平十二年,農歷十一月初六,嚎叫了一宿的西北風竟然奇跡般地停住了。太陽當空,萬裏無雲,氣溫略有回升,像是老天都在為這場盛大的婚禮慶賀一樣。
白虎東街到青鸾西街沿線商賈們,自發得在店面大門上挂起紅綢,非常熱情招待吃瓜群衆到店裏坐等定國公府迎親隊出現。定國公府世代戍邊,第一任定國公因陳年舊疾,病逝在邊關,第二任定國公年紀輕輕戰死疆場,無妻無兒。京都百姓嘴上不說,全把定國公府的好記在心裏,文人騷客們聚在花樓酒樓茶館等地,等着看熱鬧之餘應景寫首贊美詩詞。
吉時到,風敬德帶着足有百人的府兵,盛裝華服,手執三角旌旗,四角族幡,快馬出迎,一衆羅鼓手唢吶隊落在最後面。
花樓裏的花娘得了信兒,抱起琵琶而歌:“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永安酒樓裏,有幾位常服小文官與店家要來筆墨,潑墨揮毫:“紅毹擁出态嬌妍,璧合珠聯看并肩。福慧人間君占盡,鴛鴦修到傲神仙。”
白虎東街某茶樓中,書生詠道:“三生緣締海之東,兩筱無猜志亦同。事業鴻基今奠定,榮華富貴日如中。”
“啧啧,這排場,風敬德不簡單啊!皇上賜個男妻給他,他也竟這麽受了。”一位面上無須的中年男子,一邊為靠在窗邊看熱鬧的主子布菜一邊小聲道。仔細聽,他的嗓音有些尖細,不似正常男子的醇厚。
靠在窗邊的男子,一身棉錦,頭戴黑貂皮帽,披着同款的貂皮披肩。他手指纖細瑩白,用兩指捏起梅花糕,放入嘴裏吃完,才道:“不娶又能怎樣?抗旨是要殺頭的吧!”不知想到什麽,男子哼笑出聲,搖了搖頭,又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您的意思,風敬德這是在僞裝高興?”
“京都皇城,天子腳下,誰人不裝?”
“喲,這不是世子爺麽?”頭戴褐色圍弁,鼠皮圍領,身穿褐色比肩的男子從樓下而來。這男子身後還跟了幾名大漢,用帻巾半包着頭,像遠行的旅人。
中年男子見到來人,笑道:“呀,這不是洪先生麽?”他看了看男人身後的大漢們,“您這是打哪兒來啊?”
洪先生對中年男子一笑,走過來向靠窗男子行禮,回道:“在下剛從塞北回來。真巧,能在京都遇到世子邸下。”
平南王世子掩下心中驚疑,傾身笑道:“洪先生這次帶回什麽好貨?”
“在下這次帶回的山參鹿茸都是上等品,還有罕見的雪狐皮……”洪先生目光随意在他們兩人臉上掃過,口中說着這次在北方收來的皮貨種類。
平南王世子歐陽卓宇,聽說父王要給他定長樂侯府二小姐為正妻,便以此為借口跑來京都打聽打聽姑娘消息,碰巧趕上風敬德娶男妻。他與面前這位皮貨商洪俞先生認識多年,聽說他是京都人,便想着随便探探他的底。若查實他沒問題,他們平南王府又可多一位合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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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真不錯啊,眼看到年了,洪先生要在京都過年麽?”平南王世子不經意問道。
洪俞點頭,“家裏老母妻兒一直等着盼着,好不容易趕上這個年,在下想暫時留在京中。”
又上了一些茶點,他們山南海北地聊着,直到鑼鼓聲響起,風敬德已經将新媳婦接回。
平南王世子從窗戶探出頭,遠遠看到一隊騎兵舉着旌旗幡幟迎面而來。為首的将軍,一身紅色軟甲,頭戴長雉翎羽胄,身披紅色流蘇繡金披風。腰上青玉扣,挂鑲寶石佩劍,及膝紅褐色鹿皮靴,靴筒上用金線繡着吉祥如意。跨下青骢馬,頭頂大紅花,四蹄飛踏,行至定國公府門前,唏聿聿人立而起。
定國公府王管家叫人準備好火盆等物什,等候車轎抵達。這時,對面街頭有人高喊:“将軍,祝您百年好合。”
風敬德安撫住駿馬,側身向那人一抱拳,“多謝!”
王管家馬上招呼仆人給圍觀群衆送麥芽糖,送松子糖,時不時還要散銅錢給跟着家長來讨喜的小娃娃們,定國公府大門前一時間好不熱鬧。
歐陽卓宇看着新鮮,公侯簪纓之家,娶妻竟與市井人家沒區別,這定國公府還真接地氣!
就在他感慨之時,一雙厲眸望了過來,斜對角線,兩地相距五十餘米。說實話,歐陽卓宇根本看不清風敬德相貌,卻能實實感覺到他射過來的鋒利目光。歐陽卓宇心中一縮,下意識退回窗裏,驚訝于風敬德的敏銳洞察力。
北軒十大俊傑中,風敬德排第一,歐陽卓宇排第二。風敬德因戰功而上榜,歐陽卓宇則是因才情。世人點評風敬德用兵如神,從來沒打過敗仗,歐陽卓宇聽後并不服氣,他在南方多次率軍與水寇作戰,也從來沒吃過敗仗,而且他還會做學問,深受藩地學士們喜歡,文武雙全不過如此。
然今日,只一個遙遙對視的眼神,歐陽卓宇便知自己氣勢不如他。
歐陽卓宇有些心虛,自己沒有皇上召見偷偷上京都,會不會被他看出來。但轉眼一想,風敬德又不認識自己,在京都,除了皮貨商洪俞,誰也不知他是誰,故而他又大膽将頭探出窗口繼續看熱鬧。
風敬德眯眼盯着茶樓二樓窗戶上探出的腦袋,心中殺意一閃而過。如果他沒看錯,那人是平南王世子歐陽卓宇,上一世給他戴綠帽子的奸夫。身邊馬兒躁動不安地打起響鼻,喚回他理智,風敬德收回視線,對身邊人擺擺手表示自己沒問題。
風敬德深呼吸,壓下心中恨意。歐陽卓宇是個人物,上一世,聽說時運不濟,最後被女人拖了後腿,反倒成就了鎮北王。自己暫時沒必要對他出手,那些私仇不過是上一世的積怒。
鑼鼓漸近,王管家叫人将百十來匹馬牽走。鞭炮炸響,紅英缤紛,唢吶聲聲,歡樂美好。
“新娘子到啦!”門口小厮面帶笑容,用自己最嘹亮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向府內通傳。不一會兒,與風敬德同輩的兄弟們蜂擁而出,争着看新娘子。
踢轎門,跨馬鞍,邁火盆,撒豆谷,來到正堂叩拜天地。男子婚配要當衆喝過交杯酒,與夫君一同宴請答謝賓客。
趙元嵩唇紅齒白,黑葡萄大眼睛晶亮,一身紅色吉服,腰束金帶,寬袖窄腰,把他襯得跟仙童一樣。
開席前,新娘子會先回洞房暫時休息,這時一群比新郎小的弟妹子侄們都可以過來鬧洞房。風敬德舅父家尚氏幾位小表弟,湊過來打趣叫趙元嵩二表嫂。趙元嵩抿嘴一樂,大大方方受了,還讓小伍給他們發紅線串成的喜錢。
男妻不是女妻,一般情況下,随夫君稱謂即可,親近之人當然也可叫他女妻稱呼,只要男妻不介意就成。“他這臉皮真夠厚的啊!”站在門口看他們鬧騰的古銅色皮膚男子,對身邊鹿皮靴男子道。
鹿皮靴男子拍了古銅皮膚男子後腦勺一巴掌,“二哥大喜日子,別說不好聽的。”
“好吧,我錯了。”古銅色皮膚男子倒是聽話。
趙元嵩耳朵好使,尋聲望去,發現他們竟是那日堵在典當行外的兩人。估計古銅色皮膚男子沒想到趙元嵩能聽到他們談話,見趙元嵩回頭,吓得睜大雙眼,尴尬擡手撓撓自己臉。
鹿皮靴男子擡腳走過來,輕推開一衆表弟,自我介紹道:“二嫂有禮,我是風敬嚴,風家老三。那邊的大個兒,大名鄧勉,小名黑子,是我好兄弟。”
黑大個趕緊跑過來,擡着下巴傲嬌問候道:“二嫂好。”
大喜的日子,趙元嵩也不生氣,同樣塞了一些喜錢給他們。“你好,喏,拿着買糖吃。”
“哎,你當我是他們啊!”黑大個鄧勉大手一揮,倒是沒敢将手中銅錢丢出去,指了指活蹦亂跳的小表弟們,吭哧吭哧瞪眼睛。
趙元嵩心道:哪來的夯貨!面上卻帶着詫異望向他,“今天給弟弟妹妹準備的見面禮都是喜錢啊,如果你喜歡別的,改日二嫂再送你。”
世家婚俗,流程都是安排好的,送喜錢也是圖個吉利。飽讀詩書的小表弟們都用譴責的大眼睛望向鄧勉,好像在說:這人真不知禮,一句好話都沒講,開口就要貴重見面禮。
“你個……”
“都在這幹嗎,喜宴開始了,找地方吃飯去。”風敬德大步走進來,擡腳踢了鄧勉屁股一腳,“黑子,他是你二嫂,放尊重點。”
鄧勉在一衆小表弟的起哄下,捂着屁股退到風敬嚴身邊,咕哝:“二哥可真夠偏心的。”
鄧勉比風敬嚴還小,身份與馮玉林差不多,算是定國公府半收養的遺孤,他雖沒改口,在定國公府也是等同少爺的。風敬嚴看看趙元嵩,又看看鄧勉,無奈搖頭。推着心靈受創兄弟的背道:“行了,去前面吧,開飯了,聽說有清平白。”
一衆人呼啦啦離開,風敬德也帶趙元嵩去敬酒。
定國公府內高朋滿座,多半武将上門賀喜,就連前幾日在大殿上受了氣的蔣丞相也派人送來賀禮。文官們也有過來的,大多是中立派或是剛入仕的小官,他們為了不引起別人诟病,飲下一杯水酒後會匆匆離開。
馮玉林陪高品階武将們坐在一起,女兒的事沒辦成,他心裏有點堵,多喝了幾杯,看風敬德帶着趙元嵩來敬酒,笑呵呵道:“嘿,二少夫人真俊啊,可惜是個男的,不能下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