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吵架也沒有用
那一天,應龍回到山澗中時,譚知風發現,他一向平靜而冷峻的臉上隐約閃動着一絲不安。他喃喃道:“……時辰已到,你可願與我同往人間?輪回十世,你将修為大增,也有機會,見一見生而為人的悲歡離合。”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你不想去,我就将你留在這裏。你就要化成人了,到了那時,你可以自己去世間走你的修行之路,你身上有我所給你的靈力,誰也不能傷害你。你只要多行善事,一樣可以成仙成神。”
一陣風吹過,白的近乎透明的薄塵浮起,悠悠環繞在那巨大的青色龍翼四周。薄塵在空中上下浮動,好像是在點頭應允一般。
應龍面容稍變,帶着一絲微微笑意,低聲道:“好吧。”
他對于這個答案仿佛并不意外,他已經化回原形,準備着将自己和譚知風的原身封印在山澗中。他低下頭,叼住自己右頸邊一片龍鱗,将它扯下,化為粉末,灑入了白色的微光中。
譚知風頓時感到魂魄發熱,仿佛要燃燒起來。他想要詢問,應龍卻道:“不過是個小法術,保護你的安全。”
譚知風不說話了,他有點緊張。他眼看着自己熟悉的那條巨大的,青綠色的龍盤起身體,和他等待着那一刻的來臨。
譚知風輕輕靠在龍神強壯的飛翼下,纏繞在龍爪上。他多麽希望自己已經化成了人,就像那些他所見過的“人”,這樣,他就可以和應龍肩并着肩,手握着手,一起面對這一切……
峽澗上空,驟然響起一陣巨大的隆隆雷聲,緊接着便是從未見過的傾盆暴雨,無數道如空中劃過的強光一樣的光芒在群山之中回環激蕩。當一座座山巒眼看就要如沙土般崩裂傾散的時候,一道青色閃電裹挾着點點盈白的微光,透過萬丈金色閃電從山澗中射了出去。也就在那一刻,山中萬物歸于寂靜,就如同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
譚知風發愣的功夫,徐玕已經把一碗面吃的幹幹淨淨,他吃完後也沒出聲,就這麽看着譚知風在他對面發呆。
譚知風回憶中的場面有點太過震撼,他回過神兒來之後,雙眼仍然有點茫然的瞪着徐玕。徐玕看着他的模樣,忽然臉上露出了個難得的笑容。
譚知風看得心情大好,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沒有了,他仿佛卸下了心頭重擔,也不再畏首畏尾,開口問徐玕道:“你不會再去角抵了,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徐玕臉上仍然帶着淺淺笑意,道:“先搬過來再說。”
譚知風心裏仍然奇怪,巷子裏住的都是讀書人,徐玕一個打鐵的,還帶着個小孩子,到這裏來怎麽生活呢?他試探着問道:“那你爹的鋪子呢?”
“我不會打鐵。”徐玕道:“小時候爹娘疼我,沒讓我幹這個。打鐵也賺不了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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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又道:“我打算把鋪子賣了。找點別的事做。”
譚知風有點心動,他真的能像灼灼說的那樣,把徐玕留下替他打工嗎?那樣他就可以天天見到徐玕了,當然,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方便保護他的安全。萬一博找他麻煩,自己可以馬上出手救他。
“算了,告訴你也無妨。”徐玕忽然道:“我爹先前想讓我考功名的,後來他們一死,家裏頭沒錢,讀的書都荒廢了。”
說罷,他的臉好像有點發紅:“好久不讀書了,我怕明年考不中,讓你笑話。”
“不不,”譚知風趕緊擺手:“我怎麽會笑話你呢?”幸虧自己剛才沒說出口,不然,徐玕該怎麽想他?況且,自己連租店面的錢都賺不出來,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多發一個人的工錢。
“你平日裏的生意挺興隆的。”誰知,徐玕竟然打量着譚知風的酒館,對他說道:“萬一哪天缺了錢,到你這裏來打幾天短工成不成?”
“當然。”譚知風這回真有點受寵若驚。趁着猗猗不在,他趕緊答應了下來。至于猗猗,等他回來之後再商量好了,況且,徐玕只是說短工,想來他就算是來,應該……也不會來幾天的……吧?
徐玕點點頭,站起了身。看着譚知風仰頭看着自己,他忽然心中微動,把手伸了過去,在譚知風肩上輕輕拍了拍。
同樣正要起身的譚知風一愣,徐玕的唇角又挑了挑,道:“有時候看你,就像淩兒。改天帶他來見見你。”
譚知風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徐玕的手沒有拿開,反而又往前走了兩步,兩人面對面站着,徐玕繼續道:“對了,那天的錢還夠嗎?”
“什麽?”譚知風完全想不起徐玕曾經給過錢的事。徐玕見他不回答,走到賬臺邊,低下頭開始掏錢。
譚知風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制止道:“哎,不用、不用給錢,你上次說有空來我們店裏吃東西,可你從那之後都沒來過,這碗湯餅才三十幾文,你上次給我的錢我數了數,七八十個大錢,你一個月也來不了兩次,這錢一年半載都用不完……”
“我回來了。”譚知風正說着,就見猗猗拍拍身上的薄薄一層雪片,在門口蹭着腳上的泥土走進了門。他一擡頭,看見了眼前的徐玕和譚知風,嘟囔了一句 “稀客啊。” 就加快腳步走到後面去了。
不論是他還是灼灼和裳裳,在徐玕面前都似乎有點畏懼,不像平日裏面對那些書生甚至是展昭時那麽随便。徐玕見譚知風拒絕,也不再堅持,把手收了回去。
“知風……”譚知風剛想跟徐玕道別,門口卻又傳來了聲音。他往門邊一看,原來是展昭不知為何又回來了。
他換了一身暗紅色的官服,頭戴墨色官帽,比起他穿藍衣時多了一份威嚴,比起他穿黑衣時卻又多了幾分昂然正氣,顯得挺拔潇灑,氣宇不凡。從後廚伸出個頭來的灼灼兩眼放光的往外看着,招呼道:“茶馬上就來!”
展昭應了一聲,走進了屋子,他看徐玕也在,神色好像微微變了變,沒有坐下,而是快步朝賬臺邊走了過來。
徐玕回頭看去,見來人是展昭,他面色有些發冷,拱手行了個禮,卻沒再多說話。展昭竟也如江湖中人一般回了一禮,道:“坐下來說。”
徐玕雙手抱在胸前,似乎對展昭這四品官的頭銜沒有一點畏懼,也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展昭誠懇的又一拱手:“徐玕,前些日子展某也是奉命查案,多有得罪了。”
徐玕見展昭沒有半點架子,神色放松了些。譚知風趕緊打圓場道:“都、都坐吧,你們二位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我給你們備茶去。展護衛,你要吃什麽,我這就準備。”
“知風,不必麻煩了。”展昭一擺手:“不用費心備飯,我用些茶就好。”
一下子譚知風帶着三個人進了後廚,外面徐玕和展昭面對面一聲不吭的坐着。最後還是展昭先開口道:“徐玕,我就不說些客套話了,如今,你想必也想查清事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吧?”
徐玕冷冷的道:“是你們誣陷于我,我何罪之有?!”
展昭知道徐玕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他也并未因此退縮。他繼續道:“徐玕,你讀過書,應該比展某更明白事理。我聽說古人有雲:‘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也。’此事并非僅僅關系到你的清白,也關系到在大宋邊境浴血奮戰的千萬将士,還有他們所保衛的西北百姓們的安危,你若是知道什麽在下所不知道的,一定不要隐瞞,還是早早說出來的好。”
徐玕道:“是麽?古人還說——‘君子素其位而行。’那些居其位,無其言,有其言,又無其行不以為恥的‘君子’,反而把責任推脫到貧賤‘匹夫’身上,不覺得汗顏麽?”
展昭臉色一變,卻聽徐玕又接着說道:“……展昭,說起來,我倒是很欽佩你的為人。你辛辛苦苦,為了這個案子費了不少心思。可你真的覺得,你找到了證據,劉将軍就能洗清冤屈?劉将軍洗清了冤屈,西北戰事就會有所改變?”
展昭目光越發暗沉,并不是因為徐玕出語冒犯,而是,他也認同徐玕所說的這些事實。
徐玕接着道:“……此事已拖了大半年,朝堂上仍然争吵不休,吵、吵、吵、只怕他們還沒有吵出個青紅皂白,李元昊的大軍又要打過來了!”
“可是……”展昭還想再分辨兩句,譚知風已經端着兩杯點好的茶走了過來:“好了,知道吵架不對,幹什麽還要争來争去的?不管怎麽樣,案子早點破了對誰都好。展侍衛,我知道的我都對你說了。這兩天你們又查到什麽線索了嗎?”
“你為什麽來問譚知風?這和他有什麽關系?”徐玕的臉色忽然又沉了下來。
“我搬進巷子那天晚上的事,你後來去角抵那晚在這裏暈倒的事……”譚知風道:“我都告訴展侍衛了。他也相信,你是清白的。”
“沒錯。”展昭點頭:“徐玕,我一直相信害張善初的不是你。尤其是後來知風告訴我你那天晚上受了傷……”
徐玕神色又變了:“果然,你救我那晚之前,我們還見過。”
譚知風一愣,他第一次救下徐玕的事徐玕是否有記憶,這點他并不确定,他還曾經一直怕徐玕當時見到了他施展法術,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博抹去了徐玕的記憶,順帶着把和自己有關的那一部分也抹去了。但博的法力對徐玕作用有限,所以他還有一點模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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