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日之約
對面的年輕男子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心中痛苦的抉擇着,半晌後,他把心一橫,咬着牙道:“我的确有把柄握在你的手裏……可、可如今西北戰事正酣,可你、你讓我重寫遠古諸神之戰……把那西夏蠻族說成天意所歸的中原之主,又讓我影射我大宋皇帝來位不正,兄弟相戮……實在是、實在是太不妥了……”
他停頓片刻,接着道:“即使我寫,恐怕也只能招人唾罵,說是我嘩衆取寵,胡言亂語,更何況那兄弟争奪帝位的部分,若是引起朝廷的注意,你我都要身首異處,這……我不知閣下為何非要這麽做不可。”
博哼了一聲,褐色的臉上冒着騰騰殺氣,他憤怒的道:“蠢材,怪不得你永遠都比不上落魄山人,我已經把這大好的機會送到了你的手上,可氣你的本事,根本配不上他的名氣!”
他頓了頓,又用一種蔑視的眼光看着眼前的書生,繼續道:“我看官府如今也不再盯着徐玕了,估計他們也覺得,殺害張善初的,是另有其人吧。聽說,開封府的展昭在張善初跳河之處發現了你的腳印,正在你那個齋房裏挨個盤查呢。你說,這個節骨眼兒上,若是有人作證當晚見到你和他在一起,不知道那料事如神的展護衛會不會把你叫道開封府區好好問問話呢?”
書生一聽,滿眼驚慌,不知所措的發起抖來,對這他不知來歷的高大男子道:“不、不要去告發我,不是我……不是我要推他入水,我只是想跟着他看一看,他到底要做什麽,我想問問他為何他能入內舍,為何不是我,為何他寫的話本人人喜歡,我卻永遠不如他,他、他明明只是個窮的叮當響的,賣油餅的兒子……”
他說着說着,喉嚨發幹,不禁停了下來,側頭看了看呆呆坐在一旁,打扮整齊,卻兩眼無光的妙齡少女:“……我沒有伸手推他!明明是有個聲音,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了那麽一句……”
博嘶啞低沉的笑聲響起:“那就是你的聲音,我不過是,替你說出了你想說的話而已!”
這相似的聲音如驚雷一般在書生耳邊炸開,他目露驚恐之色,看着博道:“是你!是你用妖術蠱惑了我,讓我伸手推他的,你……你為何要這麽做?!”
博得意的一笑,道:“我為何要這麽做,你難道還不明白?啊,愚蠢的書生,愚蠢的中原人,你為何不肯學學和你同為讀書人的張元?你的本事、你的才華不能被北宋昏君賞識,為何不換個地方施展你的抱負呢?天下之大,還有遼,還有西夏,大宋的國運已經衰竭了,你為何非要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他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角落裏的書生逼近:“實話告訴你也無妨,我姓野利,名叫野利長榮,乃是黨項族人,我是西夏的谟寧令——也就是你們漢人所說的‘天大王’之意!我先前和你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我讓你寫的,并非是篡改,而是真正的史實,自從漢人統治了中原,便把那些過往的殺戮通通說成是自己的豐功偉績,可這些謊話,又如何能騙得了我們這些關外的勇士?!”
博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少女,那少女算不得多麽傾國傾城,但她姿容清新自然,倒是別有一種秀雅的風姿。
博棕色的大手貼近了少女的臉頰,卻沒有觸碰她。他眸光發沉,話音一轉:“呵呵,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
“國師,這邊請。”博靜靜坐着,眼前卻閃動着腦海深處仍然清晰的一幕一幕——
他費盡心機,終于得到了皇上的信任,有一日,皇上請他入宮,為卧病在床的太子祈福,他知道,他的機會很快就要到了。
內侍将他引到了太子寝宮之前,博透過半掩的門往屋內看去,床榻上,宮女太監圍繞中躺着一名臉色略顯蒼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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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自是無法發覺,但他已經感受到了此人三魂中淡淡的龍神的氣息。恐懼、怨恨和一絲激動讓他的面孔有些扭曲,他現在什麽也不能做。但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報仇的機會。
他踏進屋子,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對于這名正在天子跟前得寵,法力高強的“國師”,這些宮苑中的普通人敬畏的低下了頭。
博深吸一口氣,感受着屋內所有不尋常的動靜。瞬間,床帏邊星星點點的白光如同充滿探尋意味的小動物般,小心翼翼的朝他探了過來。
博精神一振,對自己的謹慎十分得意。他早就想到了,應龍輪回十世,他不可能不想些什麽辦法來保護他自己。
這白光中顯然也帶着龍力,到底是什麽,博一時無法判定,但他知道,這光芒是要探探他的虛實,看他是否會對應龍有害。
博緩緩邁着步子走上前去。他擡起手,寬大的袍袖在沒有風的屋內飄蕩着。他将手按在少年的額頭上,感受到的是少年被某種力量壓制住的生機。
他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小把戲,看來,想讓這位太子殿下倒黴的不止他一個人。
他在桌前端坐,寫下幾張符咒,吩咐宮人貼在屋內,又燒了一點符水,令人喂給太子喝下。那白光一直在一旁跳躍,仿佛歡喜,又好像有點着急似的。
太子雙唇緊閉,宮女們着急的道:“國師,太子不肯喝,該如何是好?”
“放着吧。”博仿佛并不在意:“再過一個時辰,他醒轉過來,再喝就是。現在,你們都出去,到外面守着。”
那幾人退了出去,博也跟着退到了屋外。但他仍然通過那些符咒,觀看着屋內的一舉一動。
他剛裝模作樣的準備搭起祭臺做法,卻見屋內白光彙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影,朝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靠了過去。
“有意思。”博冷冷哼了一聲。然而下一刻,那人影越發清晰,他也越發無法挪開眼睛——那是一具非常美麗而讓人驚嘆的軀體,超越了性別和年齡的界限,瑩白的有些透明,卻又蒙着一層盈盈的光,修長、勻稱,帶着一種蓬勃生長,卻又優雅而安靜的力量。
博忘記了施法,他想要專心看看那人影轉過身來到底是什麽模樣,誰知人影卻一心都在榻上的少年身上,他用白光輕輕托起那能夠驅散讓少年昏迷不行的邪術的符水,近乎虔誠的俯在少年臉側,将那符水一滴一滴滴入了少年雙唇之間。
人影稍一回頭,博急切的看去,卻只看到了一個帶着微笑的側臉晃過,他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看清,但那模糊的粲然一笑卻讓他瞬間幾乎停止了呼吸……
……
“……那才是真正的世間奇珍,這些凡人……不及他的萬分之一!你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這些……”
博沉寂片刻,忽然間睜開雙目,方才低沉的聲音變得嘶啞而尖銳,眼中滿是威脅的光芒:“你只要知道,剛剛盛開的嬌豔的花朵,往往都脆弱的很,經不起什麽風雨。即使你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這朵花兒想一想,你也不想讓她過早凋零吧,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年輕書生本來圓睜雙眼,一眨不眨看着博放在少女身側的大手,一聽這話,他騰的站起身來:“別,你別害雙蓮,她、她是無辜的,你說的事情,我一定會好好考慮。求你,求你再給我幾天,讓我再想一想,這話本,該怎麽寫。”
“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在等待上。”博也站了起來,那黃蛇也發出了威脅的嘶嘶聲。博眯起眼睛,盯着眼前二人:“冬至就要到了……那可是個重要的日子啊!開封雖然繁華,但這繁華哪裏有你的份兒?!你若是想通了,将來你和她,可以和我一起回到西北,享受你在這裏享受不到的榮華富貴。你恐怕還不知道,那張元,不過和你一樣,是大宋一名落第的書生,如今重投明君帳下,已經官至中書令了!”
說罷,他又把手在少女頭頂輕輕一按:“記住,你沒得選擇,不要想着去報官,否則……”
他的手按了下去,書生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住手!我、我三天後就回複你!”
“好。”博滿意地點點頭:“咱們走吧。”
話音剛落,他已經快步離開了屋子,屋外只有一團淡淡的黑氣,博那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
“只有你變成花的時候我才能好好跟你說說話。”客人們終于都走了,還不到晌午,譚知風可以休息一會兒了。他坐在賬臺前看着拒絕化成人形,也拒絕跟他交流的灼灼,小聲說道:“我覺得有點緊張,猗猗還沒回來,我是不是應該出去瞧瞧?”
“……我看今天展護衛好像有話要說,你說他會說什麽?……”
“……好久沒見到徐玕了,他還會來嗎?”
灼灼馬上忘記了自己剛才立下的一周不說話不出現的誓言,忽然從譚知風身後探出個頭來,道:“要不然這樣吧,咱們用猗猗的葉子試試,你拔一片,我拔一片……會來、不會來、會來、不會來……”
“別拔了!”譚知風趕緊制止了她:“猗猗是替我出去辦事的,你不怕他回來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