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殺豬巷
譚知風道:“順便買一下吧,除了你,咱們這裏誰還能算得清賬?讓灼灼去,你不怕她十個錢當成一個錢花?你不怕她拿你的血汗錢去買胭脂、買水粉、買漂亮衣服?……”
展昭在外面看着譚知風和猗猗吵了半天,最後猗猗昂首闊步的一個人走了出來,譚知風在後頭拿着個擀面的木杖追着,猗猗對展昭熟視無睹,展昭也早已習慣了猗猗的态度,自己來到賬臺前,将銅板丢進了猗猗平時放錢的那個青布袋子裏。
譚知風沒過一會兒就垂頭喪氣的一個人回來了,他嘆了口氣,叫來灼灼,讓她把新蒸好的蒸餃端出去,一邊和着面粉和蘿蔔絲開始調味兒。晾幹的蘿蔔絲去除了蘿蔔的澀味,加了蔥末和一點醬料,在譚知風手中散發出了不同于羊肉餃的鮮美氣味的清香。譚知風把湯團揉圓,丢進昨夜就熬好的濃白的大骨湯中一滾,很快就用大木杓連湯帶蘿蔔團子一起撈了上來。
眼看一個個碗內都盛滿了香噴噴的蘿蔔湯團,譚知風活動活動揉湯團揉的發酸的手腕,把火弄小了些。“送出去吧。”他囑咐裳裳:“用木盤托着,小心別燙着了手。”
裳裳哎了一聲,端着木盤走了出去。譚知風剛以為他終于可以歇會兒了,外頭又有人叫道:“掌櫃的,結賬了,你的賬房哪兒去了?”
譚知風趕緊出去一看,原來陳青那一桌人裏,那個姓李的書生吃完了,站起來要走。周彥敬挽留道:“明旌你怎麽又走了,這麽早?”
“該不會是和雙蓮約好了吧?不對呀,這才大清早呢?”另一個姓呂的書生笑着道。“就算她肯見你,人家樂坊未必開門做生意呢。”
“四十五文。今天羊肉蒸餃貴一些。”譚知風對前來結賬的李書生道。這段時間下來,他和陳青還有他的幾個朋友都熟了,這個姓李的名叫李惟銘,字明旌。聽說早周彥敬一年考入了太學,現在和周彥敬也在同一個齋房讀書。
他人瘦瘦的,看起來有點嚴肅,但其實脾氣不錯。另一個胖乎乎的姓呂名揚,字錄長,經常拿李惟銘和那叫雙蓮的樂娘開玩笑。
“你們幾個,別尋我開心了。”李惟銘一邊掏錢一邊回頭嘟囔了一聲。
譚知風仔細觀察,李惟銘也和展昭一樣,有點黑眼圈,看樣子,最近他過得也不怎麽順心。
他掏了半天,臉上露出了幾分尴尬的神色:“譚掌櫃……我帶的錢好像不夠,下次送來成嗎?”
“得了,都算我賬上。”陳青走過來道,“你去吧。”
看來陳青常幹替人結賬的事兒,李惟銘松了口氣,跑出門去了。“這家夥,整天神出鬼沒的,快趕上徐玕那小子了!”周彥敬搖搖頭:“酒色財氣,都得節制,尤其是你們,別以為自己年紀輕輕就不打緊,小心被掏空了身子!”
周圍的書生都呵呵的笑。呂揚也道:“是啊,下次咱們得一塊兒勸勸他。”
譚知風把目光挪回到眼前的陳青身上:“陳公子,你也要結賬嗎?其實你留下的錢還沒用完呢。”
Advertisement
“哦,不是。”陳青看着譚知風,剛喝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團的他臉頰紅的很:“知風,那個姓展的官差,他沒找你的麻煩吧?”
“展護衛?他沒有啊。”譚知風不知為何陳青對展昭總是有種敵意,“他只是讓我們幾個認了張善初的畫像,僅此而已。”
陳青哦了一聲,慢慢轉身往座位那邊走去,剛邁了一步,卻又回過身來,低着頭道:“嗯……知風,過一陣子冬至了,學館都放假,京師也有不少好看的,好玩的地方,比除夕、新年還要熱鬧。聽說今年,皇上會乘坐玉辇前往太廟青城,前頭有七頭大象引路,從宣德門一直走到南薰門,你見沒見過大象?要不要去瞧瞧?”
譚知風還沒說話,方才不見蹤影的灼灼忽然靠了過來:“陳公子,知風他可不一定有空,他得開門做生意啊,你要是想找個伴兒,我和裳裳跟你去吧?”
“啊……這,”陳青愣了愣:“要不大家一起去?知風,你也不能總是呆在店裏,我就沒見你出去過。開封有意思的地方多得是,你不想到處去走走看看?”
譚知風一擡頭,裳裳也渴望的趴在賬臺上看着他,他只得道:“好吧,等猗猗回來了,我跟他商量商量,韓公子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小店的開支都握在猗猗手裏,關一天店,也得經過他的同意才成啊。”
陳青見譚知風松了口,臉上露出一絲喜悅,高興地坐回桌旁去了。灼灼不滿的瞟了一眼譚知風,道:“你們能不能給人留條活路?這年頭,稍微順眼點的男的都喜歡男的,老娘空有花容月貌,連個欣賞的人都沒有啊,太可悲了點吧。”
“怎麽沒有。”譚知風趁猗猗不在,低着頭開始數錢,看能不能早點還上房租,把他那幾件衣服贖回來。聽見灼灼抱怨,他剛想安慰幾句,裳裳卻在一旁道:“是啊,誰說男的都喜歡男的,那個李書生喜歡姑娘,可他也不喜歡灼灼姐你呀。”
灼灼頓時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一巴掌拍在了裳裳頭上,“啪”的一聲響亮的很,裳裳沒什麽反應,四周的人們卻一下子安靜了,随即響起了一陣陣竊竊私語:“哎唷,這姑娘看着柔弱可人,原來是個母老虎啊。”“啧啧啧,這麽老實的孩子她也下得去手。”
灼灼一看自己的名聲已經無法挽回,悲憤的把裙擺一甩,昂着頭走到後廚,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譚知風只好頂上,替她收拾碗筷,為客人斟茶添飯。在他的忙碌中,酒館裏很快又恢複了熱鬧,人們一邊吃着東西,一邊繼續談天說地。
西北的烽煙、朝堂上的争吵、還有龍津橋邊随風而逝的冤魂就像盛世中幾個不太和諧的音符,即便是茶餘飯後,也再沒有人議論,沒有人願意去為這些離自己很遙遠的事情煩惱了。
……
就在離麥稭巷不遠的地方,另有一條幽靜的巷子。這條巷子曲曲折折,可比麥稭巷幽深窄小得多。
不過,巷子裏非常整潔,兩旁那帶着陣陣香粉味兒的精巧雅致的一座座小樓,朦朦胧胧的帶了幾分神秘,讓人從巷口一望就已經有些神魂不定,浮想聯翩了。
這就是遠近聞名的殺豬巷,裏頭一間間都是令附近的書生們“心向往之”的妓館。
宋人素愛風雅,妓館裏的女子,不少都以“才藝”而聞名于士子之中。一到晚上,這巷子裏飄蕩着陣陣樂曲聲,悠揚而綿長,其中漾着滿滿的情思,身處其中的人樂不思返,不在其中的人心馳神往,雖然表面上殺豬巷永遠都平平靜靜的,但每晚,每一座樓裏其實都熱鬧得很。
一大清早,巷子裏頭一間間妓館都樓門緊閉,因此,當有人走進巷子的時候,他的腳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來人徑直往裏走着,一直到了巷子中間的一座并不算起眼的兩層小樓門口,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那門馬上吱呀一響,裏面的人把他讓了進去。
在這人身後,似乎還有閃過了一個身穿藍袍的身影,這第二個人顯然已經在此處等了一陣子了,但當他也向那扇暗紅的樓門靠過去的時候,他懸挂在腰側的那一串碎玉卻忽然猛地一震。
這人疑惑的停住了腳步,又左右查看了一番,雖然并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但他思考片刻,還是轉過身,小心的走出了這條巷子。
“……不要廢話!……”樓上的暖閣裏傳來一個低沉而憤怒的吼聲。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對窗子坐着,他寬厚的背透過窗棂射進屋內的晨光,整個屋子陰暗而壓抑。
這男子正是幾天前親自上陣和徐玕角抵的博,或許,叫他野利長榮更加恰當。此刻,他正啞着嗓子低聲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只管寫,剩下的你不用管……”
博的手上,攀着一條,雙目死氣沉沉的雙頭黃蛇,這蛇歪着頭一動不動,四只渾濁的眼珠緊緊盯着屋裏的另外兩個人。
“不……”屋裏響起了另一個年輕而不安的聲音:“我、我嘗試着按你說的做,可、可年關近了,且明年要考解試,恐怕我寫了也沒、沒多少人買來看。”
博陰恻恻的一笑,道:“有‘落魄山人’這個名號,還愁沒有人買你的書?先前那書坊的老板已經換人了,你只要寫了,我替你交給他們……到時候,你寫的話本就會傳遍開封,這不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
他又道:“況且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讓瓦子裏的說書人按你寫的,說給那些不識字的老百姓聽。陳餘萬那個見錢眼開的東西,不會放過讓說書人講說落魄山人所寫的話本這個絕好的、吸引客人的機會!段鐵塔的角抵擂臺已經過時了,他還要想辦法掙錢呢……你這個懦夫,怎麽到了這個檔口又推三阻四的不肯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