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仇人
陳青似乎還不太想走,他磨磨蹭蹭的坐了一會兒,灼灼忍不住坐下跟他聊了起來。從他們的交談中,譚知風大概聽出,宋朝的讀書人壓力大得很,原先的國子監,只收那些家世好的孩子,雖然後來降低标準七品官的子弟也可以入學,但老百姓仍然被擋在門外。後來為了養士,又開了太學,這回真正不論出身,把高等教育普及到了平民之中。
但入太學就要通過考試,陳青告訴灼灼,他在廣文館讀書。廣文館和國子監、太學又不一樣,大概像是輔導士子們,幫助他們考入那些正軌學館的補習班,要另外掏錢,飲食住宿自理,不過為了能考上進士,還是有不少人趨之若鹜的想要入學。
看陳青的穿戴,他的家境應該不錯,但又不知道為什麽他要住在這小巷子的邸店裏,身旁連個書童、小厮都沒帶呢?
譚知風看灼灼在那裏拉着陳青聊起來沒完,便站起身來,走過去客客氣氣的問道:“陳公子您還想用些什麽嗎?”
“啊……不、不用。”陳青一面對譚知風的時候就顯得十分拘束。他低頭慢慢站起身,問道:“多少錢?”随即又打量了一遍這間屋子:“往後,我、我能常來嗎?”
“當然了。”譚知風對他笑了笑,但把他遞過來的銅錢推了回去:“剛才就跟你說了,我們現在這叫試營業,這頓只是家常便飯,不能收你錢。反正你就住在對面,等正式開張之後,你以後随時來吃就是了。”
陳青卻死活不肯:“不成!這怎麽行呢!”
說罷,他将那一串錢往坐在賬臺旁的猗猗一抛,猗猗下意識的擡手接住了。陳青拿過灼灼手裏的棉袍披上,紅着臉三步并做兩步跑了出去。
“喂!你幹什麽?拿錢砸我?!”猗猗站起來,卻眼見陳青已經跑了。他氣呼呼的順手把錢抛給了譚知風,繼續坐在賬臺後頭不知道拿了本什麽書翻着。
随着陳青踏出店門,屋子裏的一切漸漸變得暗淡,很快就恢複了原先又髒又亂滿處是油的模樣。
“我不幹了。”猗猗擡起頭來對譚知風說:“你租的這破屋子壓根不具備可改造性,要麽換地方,要麽你們自己打掃,每天跟灼灼吵架已經吵得我精疲力盡,還得陪你演戲……”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就消失了,牆邊次盆裏一株綠蘿微微抖動着滿盆的葉子,迎着太陽,懶洋洋晃了晃,盈盈綠光消散,周圍恢複了方才的平靜。
“消極怠工!”灼灼上前踢了那花盆一腳:“譚知風你什麽時候能管管他?”
“等我能管得了你的時候,我會順便管管他的。”譚知風找了個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方才那一番變幻讓他有點累,他得稍微恢複恢複。要想真正把這個地方變成他想象中的樣子,他們就得真刀實槍的幹活,他們之中任何一個都沒有辦法僅僅依靠靈力來讓這個屋子維持整潔。
裳裳湊了過來:“知風哥哥,要幹什麽,我可以幫你。”
譚知風起身摸了摸裳裳的頭:“來,先把地面清掃幹淨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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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譚知風正在累死累活的做木工,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和說笑聲:“子衿你說的好地方就是這兒?這麽小?”“你一個大少爺躲在這巷子裏幹嘛?”“啧啧,這門可夠破的……”
“來了來了!客人來了!”一瞬間屋裏一片騷動,紅光綠光亂閃,卻在屋門打開的一瞬間,牆壁的火爐中轟一聲火焰燃起,屋裏也重新變得光亮而明快。
“呦呵呵呵,原來是陳公子呀,可讓奴家久等了……”灼灼的開場白讓譚知風忍無可忍,他趕緊咳了一聲,示意猗猗上去招呼。
“拿錢砸我,你還敢回來?!”猗猗一開口,那一衆書生更是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譚知風只得自己上前:“幾位請裏面坐吧。”
“怎麽還有姑娘?”其中一人好奇的打量着灼灼,笑着對陳青道:“從那邊殺豬巷請來陪酒的?”
“老娘不是陪酒的。”灼灼換了一身不太顯眼的暗紅布襖和一條元色粗布裙,冷着臉走過來道:“這兒也不賣酒,來點兒茶?”
“原來是茶博士!”餘下幾人忙拱手施了一禮,道:“那就請先沖壺茶吧。”
灼灼翻着白眼往裏走,陳青在後頭問道:“譚掌櫃呢?晚上吃什麽?”
灼灼頭也不回:“看他心情。他做什麽你們就吃什麽。不過我們剛開張,東西不多,幾位将就将就呗。”
“陳少爺自己家裏頭開着三座正店的都說好吃,肯定錯不了。”灼灼一擺裙子走往後廚,外頭的人還在議論着。陳青的聲音變得有些不快:“別提那些。”
灼灼跑到後面一瞧,譚知風已經把磨好的茶末和幾個黑釉茶盞準備好了。他将壺裏剛燒開的熱水灌入細長湯瓶,往木托盤上一放,囑咐灼灼道:“都是陳青帶來的朋友,好好招待。”
灼灼接過木盤,譚知風猶豫了一下,又道:“如果有可能的話,打聽打聽這附近的稀罕事兒。”
灼灼嘴角一挑:“想讓我給你打探消息,工錢加倍!”
譚知風沒說話,灼灼把他的反應當做了默許。幾個年輕俊秀的讀書人坐了一桌,這本來就讓她心情大好,纖纖素手持起湯瓶,滾燙的水将茶末沖開,烏黑的杯盞暗光沉沉,在茶筅的緩慢攪動下雪白茶湯浮起,一股上好茶沫專有的濃郁香氣在屋裏彌散着。
譚知風在後頭準備餐前甜點,裳裳低頭幫他用冷水調勻幹面,知風将面團揉圓擀開,壓成薄薄一層,往上面抹了點油,開始調蜜。
“做什麽呢?”陳青忽然又探進個頭來:“聞着真香。”
譚知風滿手面粉,頭也不回的道:“後面煙火薰得慌,陳公子回去等吧,這叫蓑衣餅,簡單烤一下,很快就好了。”
陳青仍然倚在那半堵牆邊:“叫我子衿吧。”
看他執着的站在那裏,譚知風也沒有繼續趕他走,而是自顧自的将抹勻油和蜜的薄面片卷好切成小塊,查看了一下旁邊爐子裏的火勢,将那一個個小面塊抹好油一塊塊擺在鐵架子上放了進去。
陳青帶着幾分好奇注視着眼前的譚知風,傍晚夕陽的光輝從牆上那一盞小窗中斜射過來,照在譚知風白皙而神色專注的臉上,他低頭翻動鐵盤上的一個個小餅,長長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映着一小片陰影。
譚青心中一熱,再次感覺到了今天早上在寒風中一掀開簾子踏進屋內的那種暖意。
而前頭的木桌旁邊,灼灼已經點完了茶,趁着陳青不在,一邊喝茶一邊八卦起來。
“你們這小酒館真是好運氣,一開張就碰上個大主顧,陳少爺的慷慨大方可是咱們廣文館裏頭有名的……”
“那他怎麽住這兒?”灼灼趕緊問道。
幾人都沒答話,半晌其中一個年紀稍長書生的半開玩笑的解圍道:“學聖人的高徒顏回呀!‘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
“哈哈哈……”衆人都笑了,灼灼仍不死心,還想接着問,譚知風已經聽不下去了:“灼灼,過來,把蓑衣餅端出去!”
灼灼一起身,那幾個人又道:“哎,這兒确實不錯,真看不出原先是個油餅鋪子!”
另一人道:“張老頭人不愛說話,油餅烤的還是很香的,又薄又脆,喲,這又是什麽餅,來嘗一塊。”
金黃酥脆的蓑衣餅一端上桌,幾個書生頓時搶了起來,陳青回到桌邊坐下的時候,盤子裏孤零零的只剩下了一塊。
“給你留的。”其中一人道:“果真好吃,我以為這餅都是鹹的,想不到也能做成甜的,還有蜜香。”
譚知風重新給湯瓶加上滾水端了上來:“以蜜代糖,怕你們待會兒吃不下,所以特意弄清淡些。”
幾人頓時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掌櫃刮目相看,你一言我一語的誇了兩句。譚知風後面廚房裏沒準備太多東西,方才打發猗猗去買菜,半天還沒回來,他只能自己出門瞧瞧。
今年是個寒冬,冷風不停倒灌進長長的巷子,譚知風雖不怕冷,卻被風吹得有些腳步踉跄。眼看快到巷口,猗猗那不緊不慢的身影終于出現了,譚知風松了口氣,上前伸出手,剛要幫他提手中的東西,忽然耳邊卻響起“铮”的一聲,頸間那水滴墜子光芒閃爍,仿佛燒了起來。
猗猗吓了一跳,忙将東西扔下,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譚知風,譚知風扶住對面的牆站穩了,卻見在水滴墜子的光芒照耀下,眼前凍的發白的磚牆上,一點點浮現出一個黑氣騰騰的手掌大的眼睛。
譚知風對猗猗使了個眼色,猗猗便裝作若無其事:“怎麽,東西掉了?”兩人低頭找了一會兒,抱着袋子,快步往巷尾走去。
兩人驚魂未定的踏進屋內,幾個書生還在談天說地:“周兄你今年考進了太學,你們那齋房裏可有什麽新鮮事兒,說來給我們幾個聽聽。”
譚知風把東西拎進後廚往地上一放,和猗猗面對面的站了一會兒,有些疲憊的擡手揉着眉心:“這兩天你們進進出出,沒留意那東西麽?”
猗猗搖了搖頭:“都沒什麽異樣,也沒見什麽可疑的人。這一帶住的都是書生,那邊新門瓦子殺豬巷附近都是妓館,要麽就是茶坊,白天來來往往的人不多。”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下周上榜前湊夠三萬字,周末這兩天雙更,早上八點和晚上八點,小天使們別錯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