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試營業
幾天過去,開封飄起了第一場小雪。開封的酒家和百姓都開始忙碌起來——冬臘風腌,蓄以禦冬,天氣漸漸變得幹燥,正是腌制臘味的時候,就連太學附近的這條深深小巷裏,都飄蕩着一陣陣濃郁的香氣。
住在兩排邸店裏的書生們漸漸發覺,巷子盡頭有了新的住戶。一位瘦弱、清秀的少年帶着一名漂亮的丫鬟,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小厮租下了那間窄小破舊的店鋪,趁着雪後天氣清爽,裏裏外外的不住忙活着。
邸店裏住的都是進京趕考落榜的士子,不少人家鄉遙遠,一次沒考中之後索性留下來“複讀”到下次再考,以免在路上來來回回耽誤時間,還能拜拜名士,見見世面,和京城的士子交交朋友。
附近這幾條巷子離國子監、太學和其他幾大學館都近的很,因此少有空房,向來都住的滿滿當當的。
“譚知風?譚知風你別假裝聽不見。你摸摸這桌子椅子牆和地板上的油比開封城牆還厚呢,你就打算讓我們在住這兒?這就是你一個月花三貫錢租的地方?”
譚知風一臉無奈的走了出來,身後跟着那個高個子的青衫少年。他好說歹說把全部家當都押給了房子的主人,還在那人面前露了一手,才讓那人答應暫時把房子租給他一個月。到月底若是不能交上半年的租金,他們就得馬上卷鋪蓋走人。
譚知風和那少年兩人齊心協力,在門口豎起了一塊木頭招牌,對着巷口。敞開的門裏頭少女挽着雙鬟,大冬天穿着一件桃紅色的紗衫,咬牙切齒的拿着把刷馬的刷子在牆上蹭來蹭去,看模樣恨不能把那堵牆拆了。
“灼灼姐,這麽大火氣對肝不好。”少女身後是那個敦厚的男孩兒。他也在努力沖刷着地面,但地上污漬太多,一桶水潑下去,流到門口就變得黑乎乎的:“猗猗他說,小心你到明年春天掉光葉子,這樣的話,你變成人的時候就會沒有頭發……”
這一句話說的這名叫灼灼的少女暴跳如雷,轉身奪過男孩兒手裏的水桶往門外潑去。門外譚知風正對那少年道:“猗猗,這東西怎麽看怎麽別扭,再加上這個支撐的底座,上邊寫着知風兩個字,感覺有點像……”
“……有點像個墳。”猗猗瞟了一眼,真誠的回答道。
他話音剛落,一盆冷水兜頭潑了過來。這一潑裏帶着少女灼灼數日來恨鐵不成鋼的憤怒,把門口的譚知風和少年都澆了個透濕。
“啊!灼灼你個神經病!”猗猗終于也不淡定了,甩着一身的水沖進屋,全武行上演,屋裏響起了僅剩的幾張桌椅框裏哐當碎成木塊的聲音。
“請問……”譚知風正在一邊粗略估計着自己的損失,一邊猶豫要不要犧牲一點靈力把身上的衣服烘幹,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們是……新搬來的?”
譚知風吓了一跳,心想幸虧剛才忍住了,不然對方看見自己一身水瞬間蒸發,不知道會不會轉身就跑,然後到大相國寺喊人來捉妖……
他回頭一看,身後站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披着一件織金緞的厚袍子,裏面的長衫用絲縧胡亂一系,睡眼惺忪的站在門口。他皮膚不算白,一張方正的臉,兩道劍眉,眼睛又大又黑,他的個子很高,五官也長得挺端正,就是面色有些發沉。
少年看到譚知風的時候明顯一愣,頓時沒了睡意。他站直了身子,很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先是行了一禮,然後側身往後面指去:“我叫陳青,字子衿,是廣文館的學生,就住在斜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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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知風抹了把臉,還了一禮,道:“我姓譚。”說罷拍了拍身旁滴答着水的木牌子:“名叫譚知風。”
“早上起來,聞着對面很香。”譚青說着臉又有些發紅:“還以為這兒開了個腳店。以前是賣油餅的,後來張老頭死了,好久沒人住了。”
“什麽?!”灼灼從屋裏沖了出來:“還是個兇宅……咦……知風,這是誰?”
“不不,”陳青趕緊解釋:“他不是死在這兒,是死在老家,回老家的時候沒回來,後來就聽說他已經走了,六十多了,人上了年紀,算是壽終正寝了。”
“這位是陳青陳子衿。”洛知風見灼灼不知道又要說什麽,趕緊向門口站了一排的那三個人介紹:“是廣文館的學生。這三位是我的……”
“呦呵,陳公子!”灼灼見了俊朗的陳青兩眼放光:“我們都是店裏頭幫忙的,我叫灼灼……”說罷,又沖着那青衫少年和男孩兒一指:“傻高個兒叫猗猗,這孩子是裳裳。”
陳青一頭霧水:“譚公子,你家奴仆的名字,倒很是特別……”
陳青話音未落,肚子裏卻發出了“咕”的一聲。
譚知風想象着慘不忍睹的店裏,一邊着急的想着辦法,一邊道:“其實,這店還沒開張,不過後廚裏有吃的,你……你若是願意,就進來吃點東西吧,我不收你錢。”
絲絲縷縷香氣飄來,陳青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有一口熱飯就行,填飽肚子,我還得去廣文館聽先生講課。”說罷,又把袍子一裹,疑惑的看着他們:“這天氣,你們都不冷的麽?”
猗猗率先回過神兒來,拉了拉自己那件青綠色的飄逸透風的長袍,昂着頭,一語未發,轉身進了屋。
裳裳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褐色短打:“謝謝關心,我不冷啊。”
灼灼眼珠一轉:“我忽然覺得好冷……韓公子你這件棉袍借我披一披……”
譚知風深深吸一口氣:“韓公子你別見怪,我們方才在店裏幹活兒,這地方太久沒人住了,收拾起來很累,都出了一身汗。”
陳青正在猶豫要不要把棉袍脫下來遞給灼灼,譚知風已經制止了他:“不用不用,快進來吧。”
陳青随着譚知風踏入這間從外面看矮小破舊的屋子,門口的木牌滑稽的矗在那裏,上面的水差不多都凍成了冰。可一掀開深藍色的棉布簾子走到屋內,他徹底呆住了。這屋裏十分暖和,感受不到一絲寒冷。這下子陳青似乎為自己的問題找到了答案:“原來裏頭這麽舒服?”
譚知風擡手一指,只見這間不大的屋子中間隔了半面牆壁,牆上挖了個洞,中間的火燒的正旺。加上早上的陽光從屋前屋後照進來,整個屋子又清爽,又亮堂,陳青當即就出了一層薄汗,順手把棉袍解了下來。
四周的牆壁已經不複早上灼灼拼命擦洗時油津津的模樣,而是幹幹淨淨,賞心悅目。上面挂着一個個木牌如同風鈴,被開門的風吹的輕輕搖晃着。
左手邊圍了一個收賬的臺子,右邊則靠着牆放了四五張木桌。木桌的形狀都不太規則,但表面很平,刷了一層清漆,仍然保留着木頭原有的形狀和紋路,帶着一股林間的清香。一張桌子四把椅子,椅子則是一個個木樁,截斷處還能看見清晰的年輪。
桌角牆邊,擺着一小盆一小盆各式各樣的花草,叢叢的碧綠點綴,整間屋子不像是酒館,倒像是一個小小的花圃。屋子盡頭還有一截窄窄的樓梯通往樓上,想來上面是住人的地方。
陳青滿眼驚訝,仍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正在往後面走的譚知風回過頭來盯着三個坐在桌子旁邊托腮看着譚青的“夥計”,終于有點忍不住了:“灼灼、猗猗,起來招待客人呀!裳裳,跟我到後面來幫忙!”
“哦!”三人如夢初醒,趕緊慌慌張張從桌子旁爬起來開始幹活。
譚知風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傑作,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來到竈前,他掀開那大圓木蓋子低頭看去,只見鍋裏的粥咕嘟咕嘟冒着小小的泡,米一粒粒都爆開了,卻還沒有煮的稀爛,水米交融,軟糯滑膩,最上面還浮着一層薄薄的米油,香噴噴的,看樣子是火候剛好。
譚知風挽起袖子,開始一勺勺把竈上煮好的粥舀出來。然後,他擦了擦手,把一碗粥放在木盤上,剛想讓裳裳端出去,忽然想起前幾天晾了筍脯,于是便吩咐裳裳找出來,自己動手将筍切成細細的絲,盛了一小盤。
為了表示對頭一個上門的顧客的重視,譚知風親自将木盤端了出去,走到桌旁一看,陳青正倚在牆邊,皺着眉頭,明顯有點神情委頓。除了肚子餓,似乎還有什麽事情在困擾着他。
粥和筍一端到陳青面前,他眉宇間的沉郁瞬間消散開來,抱着粥碗揮舞湯匙狼吞虎咽的在灼灼驚奇的注視下喝了下去,喝完之後把碗往桌上一放:“掌櫃的,能再來一碗嗎?”
譚知風早已回到了後廚,在前頭聽差的裳裳連忙跑進去端第二碗粥,陳青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筍脯,夾了一箸一嘗,微鹹中似有一股花蜜的芬芳,他頓時兩眼發光,沒過多會兒,就将這一盤筍脯一掃而空。
于是,裳裳放下粥,又跑回去拿筍,剛盛了筍,陳青一碗粥已經見底。來回到第三趟上,陳青終于接過灼灼遞來的白棉布擦擦嘴:“飽了。”
譚知風從後面走了出來,見譚青面色微紅,額角冒着點汗,一張臉恢複了少年人應有的精神氣兒和光澤,笑着道:“好啦,這下子可以安心讀書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