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
年輕男子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回答:“徐玕。”
“你是做什麽的,為什麽來幹這個?”中年男子繼續發問。
徐玕沒有回答他的話,又過了片刻,才道:“我能打敗段鐵塔。”
“口氣不小。”中年男人笑了一聲。這時,月影移動,年輕人的臉從一片漆黑中露了出來。
中年男子愣住了。月色仍然昏暗,但他隐約瞥見,年輕人雖然瘦,但棱角分明,輪廓深邃,在月光下的顯得俊美而威嚴。他此時低頭看着自己,濃黑的眉微微挑起,雙目閃爍着淩厲的光芒。
中年男子本是這桑家瓦子的老板,姓陳,名餘萬,他将這桑家瓦子經營至今,自覺什麽樣的人都見過了,可這個叫做徐玕的人周身的氣勢讓他心中打了個顫,身體不覺微微向後傾去。
“有點意思。”陳餘萬回過神兒來,站直了身子,往後退了兩步:“小子,我不管你是什麽人,只要你來到桑家瓦子角抵,只要你想要錢,你就得聽從我的安排。”
“……眼下你不準贏,只準輸。什麽時候能贏,我會告訴你的。打五場,你盡管開個價吧。”陳餘萬把緞袍一甩,轉身走了。
“等等。我要帶個面罩。”徐玕叫住了他。
陳餘萬腳下一頓,沒有回身,只是點了點頭,對管事的道:“好。”
管事好奇道:“我看這徐玕相貌出衆,也算是個招攬客人的噱頭,何必給他戴面罩?”
陳餘萬神秘的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回頭一望,夥計們開始忙忙碌碌,準備讓徐玕上場。彎着腰幫他整理衣袍的那些人在原本就高大的徐玕跟前,就如同一群侏儒一般。
徐玕仍然昂然立着,一動不動任他們擺布,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比初冬空氣更讓人寒冷的煞氣,讓陳餘萬心裏多少有些不安。
陳餘萬又往後看了一眼,快步往角抵場邊燈火輝煌的酒樓走去。
……
“我的天吶,知風你這個白癡你又繞回來了!”
Advertisement
“別轉了,譚知風你今晚就睡橋洞底下吧,再怎麽樣你也會回到這裏。”
過了小半個時辰,譚知風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轉,沒辦法,他不認路,街上又沒人,他簡直都快繞暈了。
“別說了!”譚知風自己也有點抓狂:“你們倒是出來一個人幫幫我啊!”
“麥……麥……巷……”男孩的聲音在一片安靜中響了起來:“麥什麽……知風哥哥這個字念什麽……”
譚知風往身旁一望,這是一條狹長而偏僻的小巷子。對面巷口處,赫然寫着“麥稭巷”三個大字。
譚知風:“……原來就在這兒。”
筐裏叽裏咕嚕一陣氣憤的譴責聲。譚知風卻站在巷口發起愁來——雖然終于找對了地方,但這麽晚了,找誰租房子?一陣陣寒風吹過,他悲切的感到他的同伴們說的可能是真的,今天他們要露宿街頭了。
譚知風記得給他指路的年輕人說過,這巷子裏住的都是趕考的書生,說不定有人肯發發善心,讓他們免于在橋洞子底下中度過來到開封的第一個夜晚。
他走進巷子,往兩邊看着,并沒有一扇門看上去比另一扇門更面善,他閉着眼走了幾步,鼓起勇氣,擡手要敲,沉默了很久的筐子裏,那個冷冷的綠衫少年忽然道:“譚知風,巷口有人。”
“呦,你得小心點,這人晃晃悠悠,不是個酒鬼就是要飯的。”少女加了一句。
“或許……他、他只是想打個劫?”男孩結結巴巴的問。
譚知風回身注視着巷口那一團黑影,那人彎腰站着,扶着牆,好像正在喘氣。“啊……”下一瞬間,筐裏傳來的是少女破壞力極強的尖叫,和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譚知風真切的感受到了危險的來臨,巷子裏除了他和巷子口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外那個衣着破爛,腳步踉跄的家夥之外原本空蕩蕩的,但不知何時,一匹飛奔的馬忽然從他身邊掠過,直愣愣朝巷口那人沖去。
“小心!”譚知風趕緊喊道,巷口那人聞聲猛地擡頭,朝譚知風這裏看了過來。
在昏暗的光線下,譚知風只瞥到了對方的側臉,他頓時愣住了,腦海中徹底一片空白。可不容他多想,已經受驚的駿馬嘶鳴着高擡起前蹄,往對方身上狠狠踏去。
譚知風顧不上平複自己的情緒,他揮動右手,修長手指散出了瑩瑩白色的無數光點,迅速的飄向那匹狂怒中的馬。這些光點靠近那匹馬的時候猛然擴散,連在一起,變成了一張浮動的閃着光的晶瑩的巨網,輕柔的從四面八方包裹住那匹狂怒的馬,将它定格在了空中。
馬蹄下的人迅速的縮起身體,就地一滾,擺脫了危險。而那匹馬雖然失去平衡,卻在光網的牽引下停在半空,然後,一點一點的倒向路邊。
譚知風驚魂未定的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當他再往前巷口看去的時候,自己救下的那個衣着破爛的男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出什麽事兒啦?”旁邊一家窄小的門店吱呀一聲打開,把譚知風吓了一跳。
走出來的是一個趿拉着麻鞋的四五十歲的男人,他一踏出店外就瑟縮着吸了口氣:“嘶,好冷。”
譚知風在對方詫異的注視下,慢吞吞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盡量鎮靜的道:“在下……是頭一天來開封府,想問問這附近可有什麽呃……能投宿,或者是租住的地方?”
對方微微鼓起的眼中閃過一絲狡猾的神色,他吸了吸鼻子,好奇的瞅着譚知風:“怎麽?你要租房子,要考太學嗎?自己住還是……?”
方才的事給譚知風造成的震撼還沒有消失,而這中年人見他不像有錢的模樣,還有些傻呆呆的,頓時沒了興致,剛想進屋,譚知風卻叫住了他:“哎……等等!我……我想長住一陣,最好,最好地方稍大一點,還能做個小本生意什麽的……”
那男子頓時轉過身來,兩眼放光:“好說好說!小官人你有什麽手藝?你看見沒有,最裏頭那一間,原先是個賣油餅的鋪子,能擺個七八條桌椅。我這裏挨着太學、國子監,不少讀書人來買吃食,看小官人你也是個斯文人,租這裏肯定錯不了的!”
譚知風其實還沒想好自己打算做什麽?在漫長的歲月裏,他幾乎什麽事都做過了。他不想抛頭露面,卻又不能太與世隔絕,做個廚子,這是他的老本行,想不到兜兜轉轉,自己竟然又有了重操舊業的機會。
況且,望着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他有種感覺,那人還會出現的。年輕人聚集的街巷中,沒有哪裏比一個小酒館更容易打聽事情了。
“能住嗎?一個月多少銀子?別傻愣着,砍價呀!”一想到那幾個同伴,他們的聲音馬上就從筐裏傳了出來。
“哦,這……這鋪子裏可有住的地方,月租多少?”譚知風照本宣科重複一遍。
“有……有……,上下兩層,人可以住在上頭,寬敞着咧,哎呀,咱們站在這兒說個什麽,呼呼的風灌了一肚子,我帶你去瞧瞧就是了。”男子快步進屋拿了鑰匙,又裹上一件棉袍,帶着譚知風走向了巷子盡頭。
随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長長的街巷的黑暗中,方才那匹受驚後跑出巷子的馬慢悠悠的踏着步子,又出現在了巷口,在黑暗中,它映在牆上的身影迅速的收縮着,變得越來越細,越來越長,最後,竟然變成了一條雙頭蛇的形狀,在地上嘶嘶的吐着信子。
一名格外高大的、強壯的異族男子緊跟在後面走了出來,他前額附近的頭發剃的光光的,其餘的發辮則散亂的披在肩上,那一雙發藍的眼珠裏透着陰狠的鷹隼般的目光。
他擡起手,那雙頭黃蛇順從的沿着他的身軀蜿蜒而上,卷在他的手臂上恢複了安靜。那男子則低頭看着黃蛇,自言自語道:“呵呵,是誰攔住了你?”
黃蛇再次發出了嘶嘶的聲音,他的嘴裏叼着一小張從地上撿起的紙片。男子目光一亮,看着那紙片沉思起來。片刻,他閉上眼睛,感受着城內各種流動的氣息。
一瞬間瓦子勾欄裏的歡笑,漆黑深巷裏的嘆息,無數哭泣、無助、痛苦的聲音一起響在他的耳邊。“我……我不想就這麽跳下去……”他準确的捕捉到了其中一個帶着恐懼的嘆息。
一個扭曲而奇怪的符號在男子掌中升起,冒着騰騰黑氣,這男子咧嘴一笑,将手重重的按在了青磚砌成的牆上。
黑氣漸漸彌散開來,男子陰沉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他轉過身去打量着四周:“你奈何不了他,咱們就換個法子,讓他吃點官司怎麽樣?……走,跟我去龍津橋上瞧瞧……”
夜色已深,巨大沉重的城門終于在隆隆響聲中合上,朱雀門附近菜河邊龍津橋下的黑暗裏,似乎徘徊着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是方才給譚知風指路的那個讀書人。他已經在這裏徘徊了很久,一邊等人,一邊想着心事。他整個人就像一片葉子一樣,在寒風中不住發抖。
“爹死了……你的努力還有什麽意義?”
“是你不孝!他不會原諒你的!”
冬夜寒風夾裹着冰粒,穿透了年輕人整整齊齊卻單薄如紙的長衫,他個子不高,臉色蒼白,瘦的皮包着骨頭,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樣,冬夜的寒風吹得他凍得嘴唇直顫。他總覺得有個嘶啞的聲音在他耳邊催促:“跳下去,到下面去向你爹賠罪!”
年輕人滿臉淚水,但他的雙眼在短暫的迷蒙之後,卻又恢複了清明:“不……我不能跳,爹都是為了我,我不能放棄……這麽多年的努力,只要我活下去,往後、往後還有機會……”
他停住腳步,身後卻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沒有機會了。”
“你不是……怎麽會是你?”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年輕人瞬間意識到了什麽,他回過頭,驚恐的睜大雙眼,在對方的用力一推中往下墜去。他伸着手,胡亂在空中抓了幾下,整個人就沒入了冰冷的河水,甚至連一聲救命都沒有來得及喊出聲。